Career Path

Tooth Fairy

作為一個在職場打拚了超過十年的 Bayesian，我早已放棄了職業規劃這樣的宏大敘事。誰都年少無知過，就像美國小朋友會喜歡牙仙子一樣。

誠實的說，我一直不理解為啥美國人的影視作品中會反覆的出現牙仙子。牙仙子是一種糊弄資本主義國家小朋友的偽神，家長通過一些物質獎勵（通常是幾美元）來讓兒童以一種積極的心態迎接換牙。作為一個理性的認知心理學初學者，我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邏輯 [1]。據某些均衡態計算，對於一個（虛構的）理性經濟人，這是完全理性的最優化選擇。

我已經跑題跑得足夠遠了，所以我就不再扯什麼民俗學和都市神話了。作為一個家長，我當然理解糊弄三歲小孩的必要性，以及給小孩灌輸一些虛構角色的益處。同樣的，作為一個官僚機構中的技術官僚，我也理解對安撫下屬情緒的重要性，熟知不喜歡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廚子這類諺語。如果給我足夠多的現金激勵，我也會把企業價值觀和狼性一類的廢話掛在嘴上，像打了雞血的周扒皮一樣關愛下屬。

作為一個沒能完成從個人貢獻者到管理者轉型的段子手，我多少還是有些惶恐，不想被當作三歲小孩也不想把別人當三歲小孩。我總是假定其他人是理性的職業打工仔，就像經濟學家總是假定其他人是理性的經濟人一樣。作為一個虔誠的 Bayesian，我回顧自己這些實踐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笑出來。至少在互聯網行業，很多一線的工程師比三歲小孩還要萌。

Pecking Order

作為一個熱愛意識形態研究和扣帽子的人，我很喜歡研究自己的同事們。開始我以為大多數軟體工程師和我一樣是學院派的還原論者，但是很快我意識到神秘主義的號召力更強。例如，我的一些同事會懷疑伺服器崩潰是宇宙射線造成的，而很多水木上的工程師都是拜康神教教徒。我有時會覺得自己很孤獨，因為我更想找到 NullPointer Exception 和所謂的設計模式[2]。

經過長達十年的觀察，我終於意識到大多數工程師想要的是一個完美的線性排序，或者說所謂的 Pecking Order。我的老闆們並不關心我寫的程序如何，他們只需要根據我的成果就能做出判斷，我的基本原則不過是「Get shit done」。但是我的下屬們的心態要微妙很多，不少人暗示或者明示我是一個合格的技術領導者——因為我會寫代碼。作為一個口無遮攔的段子手，我在某個小圈子裡面還是頗有一些聲望——雖然很多人壓根沒見過我一行代碼。

舉一個非常不恰當的例子，我的很多（前）下屬真誠地認為，哪怕我只會寫 Perl 腳本，只要能寫一手好代碼，不管市場有沒有需求，我走在市場上都是炙手可熱。如果我是牛人就應該拿高工資，否則我就是欺上瞞下的騙子。很顯然，這和獵頭、僱主們想的截然不同，否則我不可能囤積一大堆拒信。

我很早就有了類似的直覺，但是我一直沒辦法建立一個很好的概念模型。不過，這是社會心理學裡面研究爛了的題材。在社會動物中，這種心態是一種很簡單的適應性進化，畢竟 Pecking Order 就是最早研究鳥類啄食所歸納出來的。這個結論讓我覺得有些難以接受——我們互聯網工程師是技術時代的先鋒，怎麼可能被這些原始的社會性本能所左右？

不過，考慮到不少 Geek 都是些有社交障礙的直男，這種傾向也並不是太出乎意料。其實大多數程序員都是理想主義者，他們擁有很多堅定的信念和多樣的意識形態。我也經歷過類似的階段，幻想自己是開源軟體事業中的騎士，要對腐朽沒落的商業軟體風車發起衝鋒。這也是《三國演義》和《水滸傳》如此流形的原因之一，直男們都巴不得跟著一個蓋世英雄逐鹿中原，順帶升職加薪 NASDAQ 上市迎娶白富美[3]。

所以我前面會說，互聯網行業很多一線工程師對職業的理解連三歲小孩都不如。三歲小孩是會改變自己信念的，但是很多有信念的人是無法被說服的。如果沒有足夠好的運氣，這樣的人多半會受到市場的懲罰。

Homo Economicus

我是一個喜歡調侃經濟學的修正主義者，所以我覺得沒幾個杜撰出來的術語比 Homo Economicus 更荒誕。但是我得承認，如果假裝自己是理性的經濟學人，對於購物決策或者職業規劃是非常有用的。至少對於思維實驗而言，這是成立的[4]。

除了經濟學家和經濟學愛好者，沒多少人需要嚴肅地對待經濟學的理論。但是很多經濟學常識還是有必要的，不管你是要投機還是投資。作為一個程序員，至少要知道哪些開發語言在市場上緊俏，哪些開發語言在市場上爛大街——這是市場供需。跳槽是加薪最有效的辦法，但是跳槽畢竟是有交易成本的，名聲爛了簡歷太碎了也是有代價的——這是交易成本。拿了一大把 offer 要去哪家公司，哪個行業泡沫更豐富，是現金重要還是股票重要——這是機會成本。但是我發現很多一線工程師都不關心這些，甚至覺得我用市場的邏輯來理解職業選擇是一種墮落，是一種違背了騎士精神的犬儒主義。

由於程序員必須轉型經理這樣的神話流行了好幾十年，我很希望讓我的下屬別走彎路，儘早開始管理相關的積累。我經常試探性地問我的下屬是不是想走管理路線，是否想繼續專註於技術。然而我得到了反饋幾乎總是一致的，大多數一線工程師不想放棄技術，想要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就好像他們擔心我在質疑他們的純潔性一樣，他們需要表明自己的原教旨主義立場。我非常理解他們的顧慮，這就像一個手藝人怕丟了自己吃飯的本事一樣自然。我以前的老闆會很誠實的告訴我，走管理路線會受到組織結構的影響，一個機構裡面所需要的管理者是有限的，而且在扁平化潮流中職位只會減少而不會增多，因此職業發展受到了組織的硬性限制。但是我發現我都沒機會跟自己的下屬說類似的話。

作為一個純屬虛構的例子，我每年都告訴一個越級下屬他所使用的技術在市場上不受歡迎，可以考慮轉型。他堅持了幾年最後還是轉型了，但是轉去做 XX 開發了。他的經理跟他說做 XX 開發在市場上待遇不太好，但是他無視勸阻。我跟他說，你技術轉型是會受到市場懲罰的，他覺得我這種說法很不政治正確。他的邏輯很簡單，他是資深的程序員，雖然換了語言環境但是還是寫得一手好碼，代碼質量很高，所以這些都不是問題。所以，市場應該給他這樣優秀的人才合理的價格——也就是高於一直做 XX 開發的工程師更高的工資。這個虛構的可能性給我的挫敗感非常強烈，我終於理解了一句話：

你永遠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在市場上，金錢永不眠，裝睡不是個辦法。

Journeyman

早年我異想天開，想去做一個技術顧問。我花了很多時間去讀溫伯格的書，還真的兼職做過幾個月的技術顧問。然而我的結論是，這個商業模式在中國基本上不成立。不過，我發現溫伯格的很多話[5] 都很有道理，對於職業選擇很有幫助，例如（非原文引用）：

1. 如果想要有錢，最好的辦法是先有錢
2. 如果你需要錢，就不要接受工作
3. 他們給你的錢越多，就越愛你

第一點幾乎是廢話，但是就 Bayesian 而言卻是 non-trivial 的。如果你想要正確的後驗分布，最好的辦法就是先驗分布儘可能準確。跳槽時談一個好 offer 的充分條件是，你現在就有很好的職位和薪酬待遇。很多一線工程師試圖通過一兩次跳槽就能轉型 CTO 然後順帶發財，我通常會（在心裡）建議他們去買彩票。最近幾年我參與發放的 offer 很多，我幾乎不會考慮 50% 以上的加薪幅度。

第二點看起來自相矛盾，但是翻譯成另外一句話就容易理解了：退一步海闊天空。如果跳槽的時候放寬收入和職位條件，可選擇的餘地就更大了。我很不幸 [6] 認識一些通過創業發財的同行，他們大多數人在創業的早期接受了降薪和惡劣的工作環境。通過短期的薪酬來做全局優化很可能只會到達局部最優點，而且可能會選擇讓自己不爽的工作。雖然大多數人都發不了財，但是（Wishful thinking）做一個愉快的段子手總比一個只會抱怨的窮忙族好吧。另外就是，如果起點低，升職加薪會更加容易，就算收入低點也更容易收穫榮譽和尊嚴。每年的績效考核裡面，我會額外關注的一線員工只有一類人：特別優秀但是入職薪酬低於市場價的人。

第三點我就不說了，再編下去就無法自圓其說了。但是不管怎麼說，誰能拒絕儘可能高的薪酬待遇呢 [7]？

我在外企的第一個直接領導給我做職業規劃啟蒙的時候，告訴我有一種人叫做 Journeyman。我就像那個發現自己是 Lesbian 的老牛仔一樣，一直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是不知道自己的確切分類。

Rhapsody

其實我覺得更貼切的描述是 Mercenary，誰給錢我就給他干。

偉大的修正主義者 Machiavelli 說過，帝國是不可能靠僱傭兵來保衛的。第三帝國深喑此道，所以才會有效忠於元首的衝鋒隊和黨衛軍。舊的帝國正在衰敗瓦解，新的帝國正在鞏固自己的勢力範圍。我很尊敬那些想要挑戰帝國秩序的自由鬥士，但是我更想做一個（經濟上的）倖存者。即便是在虛構的架空歷史中，銀河帝國也會付大價錢來僱傭 Jango Fett 這樣的賞金獵人。

惟利是圖是經濟學中的唯一美德，所以做一個 Mercenary 是理性的。

聲明：這只是我所研究的一個深度學習演算法通過學習知乎的文本和我的筆記訓練出來的計算模型，通過一個 Generative Model 杜撰出來的文本狂想曲[8]，我僅僅承擔監督該演算法的部分責任。請我的同事、同行、獵頭、僱主們別把我這篇文章當做我的職業規劃，我是個很職業的 Bayesian 偶爾編點段子刷存在感。

[1] 為什麼不用更多的錢帶娃去遊樂園啥的慶祝新牙上位？為什麼要污染兒童的心智？為什麼是仙子而不是牙王子？

[2] 更精確的說，這是《人月神話》中所提到的銀彈。

[3] 今天大家熱衷於電信詐騙和旁氏騙局，沒幾個人有膽打家劫舍強搶民女了，是進步還是墮落呢？

[4] 警告，千萬不要試圖用經濟學理論對 女友/老婆 的購物決策指手畫腳，非常的危險！

[5] 諮詢的奧秘 (豆瓣)

[6] （自己的）失敗固然可怕，但朋友的成功更讓人揪心。

[7] 在時間有限的情況下，我依然會直接拒絕很多獵頭，因為很多 JD 的要求就連我的各色前老闆們都滿足不了。

[8] 更俗套的說法，這是我臉滾鍵盤的結果，但是我的讀者斷然是不會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