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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留

這是我一直想來看的景色。

從這個山頭眺望過去,可以看見整個小鎮的模樣,看清縱橫交錯的鄰里小路,只要站在這裡,似乎就可以把整個小鎮擁在懷裡了。夜晚的景色的話,會更加美麗的哦,在夜色里醞釀開來的,每家每戶的橘色燈光,在視野里模糊成一幅漂亮光景。山腳下的那條小徑,可以一直通到我幼時的家,從這個方向再走過去就是每年開展夏日祭的地方了……

恩,是的呢,現在年年也是如此啊,夏日祭好像是一種從不會老去和凋亡的東西。如果有夏日祭的話,小鎮的夜景還會加上明亮的燈籠紅,燈籠可以從這裡一直掛到那邊那條路的盡頭吧?

啊……是嗎……真是抱歉啊,我的記性總是不太好了,如果說人的機體就像一隻掛鐘的話,那麼我或許已經因為記不清楚走過的年頭而開始不安的吱嘎作響了吧。

說起來,真的很感謝你,你真的是我見過最善良的女孩了。是真的,請不要害羞啊,別臉紅,能登小姐,我是說真心的,還能夠有誰帶著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從療養院驅車到這個山頭呢?帶我來這裡,只是因為我曾經和你說起過一次吧?說我,特別懷戀這個地方……所以,感謝你,居然還記住了呢。

你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吧?對啊,也是,這裡其實算是個偏僻的地方啦。

在這裡的話,總是能夠想起很多東西的。一個糟老頭子的亂七八糟的人生,也是曾經有一點奇幻的故事的吧。恩?想要聽嗎?其實也並不是那麼有趣的事情……

那麼,接下來我說的話,你也可以不必要太過當真,就權當作是一個神志不清的老頭胡謅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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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出生起一直居住在這個小鎮上,我,我的父母和我的祖父一起。小鎮依著這座山,景色很美,這裡總是很簡單,偶爾的辦起幾次祭典,放幾次煙花。這個地方很小,很小很小,小到大家都彼此熟悉,彼此相知,是一個讓人感受到足夠溫熱的地方。

夏日祭的時候,晚上晴朗的夜空很適合明亮的煙花。在暗紺色的夜裡,巨大的花一朵一朵,綻開來。這是大城市裡無法瞧見的特殊景色。說起祭典的話,那就是浴衣,煙花大會,每個孩子都想同玩的夥伴,每個少年都想相約的心裡的那個她吧……只是,我卻往往和祖父一同來。你知道的,直到現在,父母們還是會說著「抱歉我們真的很忙呀」來推脫孩子們要求的一同玩樂吧。那個時候,我一直是同祖父來的,在路上,佝僂著身子的他,和高舉起手的我,正能恰恰好的牽上手,或許他再駝一些,我個子再高一些,都不會這麼恰恰好了。

話說回來,我似乎從未覺得祖父老過,同他一起的日子,總是很晴朗。在夏日祭上,他甚至比孩子還要貪玩,他能很快地用紙網撈起最漂亮的花尾金魚,和我同分一份炒麵吃……是的,一個再好不過的夥伴啦,有這個老夥伴在,哪怕父母不常在身邊,我也能過的很開心,托他的福,我也是成長成了一個爽朗愛笑的少年,就算是現在也是一個爽朗愛笑的老爺爺呢。

總是笑嘻嘻的我,只是,在他去世的那天晚上,哭得很難過。

後來過了不算太久,我成為了初中生,也有了許多很好的夥伴。他們都像當年的那個老夥伴一樣棒,同他們在一起時我總會不時想起那個有些佝僂卻很溫暖的背影。

偶爾我也會對自己輕聲說著:「看吧,一切都很棒。」

我也會對天空說著:「謝謝。」

還記得那是一個放課後吧,天邊的火燒雲很重,那樣濃的一抹亮紅色,暈染開來,一直延伸到後山的天邊去。男生們聚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男生堆裡面有一個傢伙,向來古怪,總愛說些神怪之類的話,暫且,稱其為A君吧。我還記得他那天的樣子,在放課後的路上,似乎是察覺到周圍有什麼人看著我們那樣,突然把男生們都圍攏了,他努力壓著嗓子說:「你們知道那個關於後山的傳說嗎?」後山也就是這裡了,我們現在腳下的這座山。那時有些男生們似乎聽說過這個話題,開始饒有興趣的說起來。

「那個,說是能見到思念之人的傳說嗎?」

「好像是這麼說的沒有錯,聽上去怪有意思的。」

「能見到思念之人……?」似乎只有我並不知道他們口中這個神秘兮兮的傳說,木訥的這麼問著。

那個古怪的傢伙這麼對我說:「傳說是這樣的,你需要一個人去,沿著後山背的小路走到盡頭,那裡有一塊圓石,如果圓石下的草是金色的,就繞著圓石走一圈,許下願望,傳說這樣就能見到想見的人。」

男生們半信半疑的,帶著笑聲散開了,準備找些其他的話題來說。突然的,像有什麼催促著我說出來那樣,我急促地問:「當真是能見到想見的人嗎?」

男孩子們看了我一會,相互看看,卻突然賊賊地笑了起來,吹著帶著青春荷爾蒙氣息的口哨,帶著幾分戲謔的味道。

「……如果是已死之人呢?」

口哨的尾巴突然斷了,就像被手猛地揪住扯斷那樣,周遭突然一片安靜。黃昏里,我的臉龐被夕陽曬的潮紅而看上去十分困窘,我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些什麼,緊張的看著夥伴們。

「你這傢伙……胡說八道些什麼呢?還有A君你也真是的,不要再提起這種奇怪的東西了。」

這次尷尬的談話,到這裡似乎就結束了。男生們勾肩搭背的向前走,好像忘卻了剛才一切雜碎的聊天,轉而談起了鎮上新造的棒球場,我突然覺得自己剛剛的舉動有些愚蠢,準備跟上他們說說新的話題。這時候,背後A君的聲音卻響了起來,「能停留五小時。」

我回過頭去,對上他映著火燒雲的眼睛。那個眼神似乎是在堅定什麼一樣,想要驅散我心頭的迷霧一樣,他看著我,一字一字咬的很清晰地對我說:「那個人,能在這裡停留五個小時。」

-

我已經老去了,再也是沒有辦法感受年輕時激動而強勁的心跳了,只是那時候,我從後山跑下來時的心跳,撲通撲通的聲音,在我的記憶里還是很清晰,鮮活如昔。

我按照A君說的那樣,去許了一個願望。而我不能夠忘記的景象,是那圓石下抹著金色的草。那一圈草根部是純的綠,到上面透出一點奇異而透明的金色來,在夕陽下,那金色好像閃著代表生命的光輝。

許好願望之後,我開始瘋也似的向家的方向跑,我喘著氣,一路上些許落葉在我的腳下被踩出咔擦聲,那個聲音有些尖銳,我充滿擁堵感的喉口,也想要發出一些什麼尖銳的聲音來——這是真的嗎——會變成真的嗎——這些抑制不能的言語,被吸入的空氣壓進肺里,然後化作大口大口的喘氣聲散出來。

我就這樣一路跑到了家門口,儘管雙腳已經疲軟的開始打顫,也不想停下來,也沒有回頭看。家門口還是那樣平靜,就連小院里也沒有多出一片落葉來的樣子,我推門進去,屏息地走,一點一點從玄關,到走廊……一直到餐桌前。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什麼發生。所有的一切都和原先一模一樣。什麼嘛……果然是騙人的吧?那樣的傳說,怎麼可能是真的呢,我真是好蠢啊……我這麼想著,然而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巨大的失落卻湧上來,那種失落在一個罅隙里席捲過來,衝擊著我本來滿懷期待的神經,我幾乎是要哭了。

「怎麼才回來呢?快過來吃飯吧。」母親這樣對我喊著,一旁的父親也坐了下來,今天卻是家人少見的聚全了。

我走過去坐下,依舊緩緩地噓著氣。我順著光線抬頭看了一眼,卻不見父母準備開動晚餐的樣子,他們安靜地坐著,一齊望向走廊的那一邊,好像在等待著什麼,像是一幅快要完整的拼圖,在等待著最後遺落的那一片的到來。

「為什麼還不開動呢?」當我正想要這麼問的時候,兀地從走廊的那頭卻傳來了聲響。

那個聲音在木質的地板上顯得有些沉悶卻有節奏,這個聲音敲破了我的回憶,激起了我對這個聲音的些許記憶碎屑——這個原先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是祖父的拐杖聲。

我並不敢出一點聲,所有亂七八糟的思緒,在我的頭腦里快速的混沌在一起,碰撞,撕扯,我幾乎要被自己嚇住了,可是沒有錯,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許下的願望……這個聲音,帶著鞋子擦過木板的細碎聲音,一點點越發靠近了。我感到我的全身開始發麻,在不知所措的同時只是那樣努力地盯著那個方向,聽著一點點放大的聲音。

接下來的那一幕,就像老舊電影里慣用的特寫鏡頭,從斜陽的陰影里走來,祖父的臉龐,被溫和地照亮了。

「今天,是夏日祭呢。」那個人,用溫柔的聲音,喊著我的乳名。

那一年的夏日祭,依舊是那麼熱鬧。

路邊掛著長串的燈籠,暗夜裡的小鎮燈火通明。那些青年男女愉快的聚在一起,女生都挽起了長發,露出白皙的脖頸來,孩子們奔跑著,把木屐踩出咔咔的聲音,相互呼喊著打鬧著。小鎮上的人們一點點在聚集,笑聲也一點點聚集了起來。

讓我感到驚奇的是,似乎沒有人記得祖父早已離開人世的事實,那個人,也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地看著我。世界和時間彷彿被竄改了,竄改成那個人從來沒有離開過的樣子。而那個時候,我伸出手去,不用再抬高,就可以穩穩地牽住他了,好像也是那麼恰恰好的一個動作,和很久以前一樣,恰恰好。

那天晚上的我,依舊像個孩子那樣,要他陪我一同去抓金魚,吃炒麵,明明是個初中生了,卻像個幼稚園的孩子一樣,爭著拉著祖父要去玩那些,真是個幼稚鬼啊……我這麼在心裡說自己,可是只要是和祖父一起的話,做這些事情,反而讓我感到一種充滿懷念感的愉快。

那天的我還是和原先一樣,很笨手笨腳的,總讓金魚把打撈的紙網掙破,而祖父卻像原來那樣,接過了我手中的紙網,快速的撈起了最漂亮的花尾金魚給我。我們去了之前的炒麵攤子,同分一份炒麵吃。我同祖父一起,慢慢的走過了每一個攤頭。每一個須臾,每一個步伐,通過牽在一起的手心傳過來的祖父的溫度,都讓我真正感受到了生命體這種東西的美好,這種活生生的美好。

最後我們慢慢爬上了這座山頭,選擇在高處看煙花大會,是再好不過的了。

那一天的花火,很明亮,一朵接著一朵,在離山頭不遠處的夜空里綻放開來。山下的人們都抬起頭來仰望著天空,傳出一陣陣歡呼。

在花火不斷綻放的爆炸聲中,我在想,離開人世的人們,都去了哪裡呢,是否是去了一個像天空一樣,人們經常幻想的地方呢,他們是否還會感到悲傷呢,在那個地方,還會有像這個世界一樣的美麗的景色嗎。煙花在綻放之後鋪天蓋地地散落下來,在爆炸的響聲和最美的綻開之後,成片地凋謝了,它們窸窸窣窣的一點點散落下來,變成一顆一顆渺小的星火,很緩慢的滑落,小小的星火在夜幕和深夜的風裡抖索了幾下,熄了,隱去了。

真是一場再美不過的煙花了吧。

我轉過頭,想要對祖父說些什麼,卻兀地發現身後空落了,是那樣突然的空蕩。夜晚的山林里,遠方的樹木都隱在了夜色里,黑洞洞的,彷彿能夠吞噬掉這一切,月光照在開闊的草坪上,白蒙蒙的像是浮了一層霧,讓這片山頭看上去格外孤獨而寂寥。

祖父去了哪裡?他走丟了嗎?我正要急匆匆的去尋找,卻突然想起來了什麼,於是又靜靜佇立在了原地。是的,我差點忘記了,這是一場綺麗的夢,而現在,夢境結束了。那個人,已經停留了五個小時,於是匆匆地,來不及加以說再見地,歸去了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被父母嚴肅的訓斥了,原因是我一個人去了夏日祭到了很晚才回來。可是誰又知道呢,誰也不知道,我手裡的那尾來自那個人的金魚還在歡快的遊動呢。到後來,到很後來的後來,我依舊沒有把這件事忘懷。哪怕在那之後,花尾金魚慢慢的凋謝了,我也慢慢枯萎了,季節輪換了很多次,歲月流淌了很久……我依然沒有忘記這件事。

這應該是我,最難以忘懷的事情了吧。只是非常可惜的是,我再次按照A君原先說的那樣,去尋找那顆圓石的時候,我卻再沒有看見那金色的草了,那裡的草鬱鬱蔥蔥,每一顆都是春天樣的綠色,彷彿之前我看到的金色的草,只是我自己想像的幻象一樣。可是如今回想起來,那金色的草尖上,閃耀的到底是什麼呢……或許真的是,什麼能夠喚醒生命的東西吧,又或許是神明的光輝呢?

以上,故事到這裡,大概就講完了吧。

-

能登小姐,我並沒有把這個故事說給太多人聽,他們或許並不會認真,這個故事或許會變成他們口中飯後的聊笑,我講給你聽,是因為真的感謝你。

你知道的,我已經老了,已經可以看見這條長長的路的盡頭了,偶爾我也會偷偷想,會不會有人,也會用這種方法讓我在這個世界,再多停留一會兒呢?可是我的孩子們都那麼忙,都來不及來看我一眼,來不及聽我說一句話,只有你,在療養院里所有工作的孩子中,顯得那麼可親,待我那麼溫柔。帶我來到這裡也是,僅僅是因為我之前提起過一次……你知道嗎?我是有多麼想,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再來這裡看一眼。

只是……很抱歉,恕我失禮了,我一直想問……能登小姐你,是否對我說謊了呢,你告訴我這是你第一次來這裡。

又或者說,這個有些老舊的故事,你是否已經不厭其煩的聽我說了第二遍呢?

不要露出那麼驚訝的表情來啊,能登小姐。

感謝你,暫且讓我這個老頭子,再多看幾眼這裡的美景,再多呼吸幾下,這個地方的空氣吧……趁著我的這五個小時還沒有結束之前。

嗯……是啊,為什麼會知道呢?

傻孩子你看,你的鞋底不是還沾著和我當年看到的一樣的、金色的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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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Akira 淺川明桑的嘮叨

還是第一次發文呢 如果有人喜歡就真的是太好啦(笑)

不論怎樣都很喜歡神怪類的故事 平時看的也比較多吧

這個故事來自自己的一個夢境 在祖父去世之後 做了他又回來了的夢

後來想了想 就寫了這個故事

自己是一個很鹹魚的人 有關於這個故事的衍生故事 正在慢慢碼

如果喜歡 可以關注帥氣的我(。)和故事販賣機專欄(笑)

最後祝大家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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