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媛 | 重點突破還是四面出擊？敘利亞之後的俄羅斯國際戰略

作者|郭靖媛

來源|經略

導語：隨著俄美就敘利亞問題達成協議，俄逐漸從敘利亞撤軍，敘利亞之戰已經告一段落。俄羅斯在敘利亞的重點出擊卓有成效，中東成為其戰略重心。敘利亞之後，俄羅斯將會採取哪些新新戰略？俄羅斯的四面出擊能否成功？對中國又有何影響？本文結合俄對外情報局局長特魯布尼科夫與區域問題學者庫圖佐夫在近期的訪談中對俄羅斯戰略的預測以及俄當前的周邊局勢，進行綜合分析

去年9月，俄羅斯戰機高調出兵敘利亞，在中東地區大顯身手。如今，俄羅斯已經撤回大部分戰機，從敘利亞戰場上漸漸隱退。但一入中東深似海，雖然昔日劍拔弩張的美俄兩國走上了談判桌，敘利亞距離真正的停火仍然遙遙無期，很有可能成為下一個烏克蘭，被拖入無盡的混亂之中。與此同時，面對國內不見起色的經濟困境和西方的加緊制裁，內憂外患的俄羅斯仍在苦苦支撐。敘利亞之後，俄羅斯該如何利用在敘利亞取得的戰略優勢，突出重圍，為國家發展贏得新的戰略空間？

總的來看，俄羅斯出兵敘利亞完成了重點突破，打開了國際戰略的新局面。但想要在中東地區真正的站穩腳感，還要小心提防西方的各種動作，擴大在中東的影響力，把在敘利亞局部實現的重點突破延伸到更加廣闊的戰略縱深空間中。因此，俄羅斯接下來的戰略重心仍是中東，一方面加強與中東地區的經濟合作，另一方面進一步鞏固自身的軍事影響力。

而對於四面出擊，俄羅斯則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向東看進入亞太一直是其重要的國家戰略，但受到國內經濟和周邊局勢的限制，俄羅斯只能謹慎地保持中立態度，避免主動出擊，在中美之間保持微妙的平衡。此時元氣大傷的俄羅斯顯然已經無法應付四面出擊的戰略，其向東看之路阻力重重。

敘利亞之後，俄羅斯與美國雖達成了停火協定，暫時結束了劍拔弩張的緊張關係。但是雙方卻依然暗自較勁。俄羅斯一方面承受著巨大的國內壓力，一方面又不能與西方妥協，美俄兩國長期合作與對抗相交織的局面成為必然，這是俄羅斯開展新戰略的主要背景。俄美博弈，長路漫漫，一邊提防西方的後手，一邊開闢新的戰略空間，俄羅斯的麻煩並不少，但我們希望俄羅斯這個落魄的戰士，能撐得更久一些。

重點突破：打開中東新局面

敘利亞之後，俄羅斯在中東地區展現了自己的影響力，這也是俄羅斯在西方制裁下開闢新局面的一次重點突破。顯而易見，這一次重點突破卓有成效。接下來，中東仍是俄羅斯的戰略要地。但面對美歐夾擊和土耳其動作的日益猖狂，俄羅斯的中東戰略還面臨著重重阻力。如果說在此之前，俄羅斯是憑藉兩隻拳頭打出一片天地，在敘利亞之後則要多打柔情牌，發揮軟實力潛力，在中東結交更多的朋友，而不是敵人。

同敘利亞戰爭之前俄羅斯的中東立場相比，「阿拉伯之春」強化了俄羅斯對西方主導中東格局的懷疑和擔憂。俄羅斯區域問題專家庫圖佐夫表示，尤其是在利比亞政變後，俄羅斯對於處理中東問題有了新的認識：首先，所謂的「獨裁」政權無論何時都比那些在政變後取代舊政府的新政權（他們通常得到了外國的策劃、資助和煽動）要好得多。其次，西方國家做出的承諾不足為信，他們甚至很容易出賣自己長期合作的盟友。最後，俄羅斯如果繼續對「阿拉伯之春」袖手旁觀，那發生在中東地區的動亂和恐怖主義終有一天會席捲俄羅斯，更不用說想在中東地區施以影響。

俄羅斯出兵敘利亞正是對這種認識的一次實踐。敘利亞一戰，顯示了俄羅斯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與控制力，這也得到了北約國家的承認。俄羅斯的敘利亞行動是其開闢中東作為新的戰略空間邁出的一大步。可以預見，未來俄羅斯依然會頻繁介入中東事務，以增加與西方國家抗衡的籌碼。

但是，想要在中東這個紛亂之地站穩腳跟並不是一件易事，俄羅斯的中東戰略仍然困難重重。從國際上來看，困難首先在於土耳其。俄土關係無疑是敘利亞之後，俄羅斯在中東的重點「照顧」對象。從敘利亞危機開始至今，土耳其動作頻頻，兩國關係的危機其實醞釀已久，擊落俄蘇-24戰機更是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雖然普京在日前的直播連線中，非常官方地表示「土耳其是俄羅斯的友邦」，但實際上兩國存在巨大矛盾，土耳其是俄羅斯在中東地區的心腹大患在與俄羅斯切身利益密切相關的納卡衝突和庫爾德獨立運動中，土耳其也在第一時間站出來唱反調，甚至威脅到了俄高加索地區的安全。

對於俄土關係的緩和，庫圖佐夫認為十分困難：首先俄土兩國很難再短時間內修復關係，因為兩國領導人之間的信任幾乎消失殆盡。其次，兩國之間缺乏信任和戰略深度，戰略和解無從談起。第三，俄土之間的仇恨是日積月累形成的，只是停止這種消極勢頭就要花費兩國大量的精力和時間，更不用妄想進一步改善。

土耳其作為美國在中東地區的忠實夥伴，其與俄羅斯的矛盾是俄美、俄羅斯與北約衝突在中東地區的延續。即使是在敘利亞停火之後，土耳其仍表示將向敘利亞派出地面部隊。可見，在俄羅斯的敘利亞行動停止之後，土耳其的敘利亞戰略卻遠未結束，俄羅斯不得不面對愈發頻繁的俄土衝突，這將會是一場延續曠日持久的拉鋸戰。

除了土耳其帶來的困難之外，俄羅斯自身面臨的困難也制約了其中東戰略。資源紅利的消失、發展戰略的路徑依賴和西方制裁，這三大難題成為俄羅斯擴大中東戰略的現實阻礙。但俄羅斯的手裡的牌並不多，強硬的軍事手段幾乎成了俄羅斯唯一拿的出手的籌碼，這難免給人一種外強中乾之感，同時也是美國甚至土耳其對俄羅斯的強硬有所輕視的原因。俄羅斯希望與中東國家的合作來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支持，如加強與沙特之間的互動來共同支撐油價。然而這一美好願望卻因為沙特與伊朗的緊張關係而化為泡影，使俄羅斯陷入了尷尬局面。

可見，在中東這一關係錯綜複雜的迷魂陣里，俄羅斯如果沒有八面玲瓏的各種手段，而只憑手裡的槍，是很難打開新的局面的。俄羅斯中東戰略的另一個難題在於國際環境的動蕩，俄羅斯希望通過敘利亞問題來構建國際反恐空間，並確立自身在這一體系中的主導地位。但歐洲被難民問題問題拖入泥潭，各國的反恐勢力難以形成一股合力，俄羅斯的中東反恐行動需要付出自身難以已承受的巨大代價。希望通過打擊恐怖勢力而重整中東格局的希望更加渺茫。

發揮國家軟實力，改善被西方妖魔化的國家形象，成為俄羅斯下一步可以運動的對策之一。5月初在敘利亞古城帕爾米拉，俄羅斯馬林斯基交響樂舉辦的一場音樂會，就將俄羅斯民族的「血色浪漫」演繹的淋漓盡致。在這座曾被極端宗教組織「伊斯蘭國」佔領並進行殘忍殺戮的古城中，俄羅斯舉辦的音樂會旨在讓世界看到其在敘利亞和在整個反恐行動的發揮的積極作用。由於俄羅斯強硬的軍事行動，西方世界始終對俄出兵敘利亞的目的表示懷疑，並將歐洲的的難民危機歸咎於俄羅斯對巴沙爾政權的支持。俄羅斯也意識到，想要證明行動的正當性，靠拳頭遠遠不夠，更要學會用「小清新」來俘獲人心。作為一個具有深厚文化藝術底蘊的國家，俄羅斯不只有小清新，還有真文藝。庫圖佐夫也意識到這一點，他指出在當前加強與伊朗等國的合作中，以反西方為作為建立夥伴關係的基礎不是穩定且可靠的。俄羅斯應該更多地加強與伊朗等中東國家的經濟、文化交流，推動民間社會接觸，以柔性手段來鞏固俄羅斯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

與此同時，向來被看作是俄羅斯的「後院」的外高加索地區，同時也是其打開裏海和黑海通道的戰略要地，敘利亞之後，外高加索成為俄羅斯更為重視的戰略地區。一方面，這是俄防止中東恐怖主義滲透的重要地區，對維持俄國內部穩定具有重要意義。另一方面，這裡除了有美歐的勢力長期介入之外，土耳其的影響力在近期逐漸增大，不得不引起俄羅斯更多的警惕。就在日前，美英聯合在喬治亞進行軍事演習，這是喬治亞迄今為止舉辦的最大規模的軍事演習之一，具有濃濃的挑釁意味。俄羅斯國防部也發出警告，指出這一演習將會大大破壞外高加索地區的穩定。可見，在敘利亞之後，外高加索成為俄羅斯維護國內穩定和加強中東影響力的重要地帶，也是與美、歐、土耳其等大國勢力的關鍵博弈場。

四面出擊？俄羅斯向東看阻力重重

在西方制裁和歐洲危機的背景下，俄羅斯的目光轉向東方，加強與東方夥伴之間的關係。除與中國的戰略合作和經濟協作之外，俄羅斯更看重在環太平洋地區以及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實力的增強。但是俄羅斯自身的困局限制了俄羅斯的四面出擊戰略，俄羅斯想在亞太地區有所作為，還需要從長計議。

特魯布尼科夫說：「俄羅斯是許多亞太國際會議的常客，但是我們並不被認為是亞太地區的意願。然而事實上，沒有一個國家比我們擁有更長的太平洋海岸線，甚至是美國。要知道，外交實力永遠建立在軍事實力之上。俄羅斯在沒有太平洋沒有自己的艦隊，那裡就不會有我們的立足之地。

「在我看來，向東轉——最重要的是轉向遠東和西伯利亞地區，那裡有著對於我們國家來說最現實的利益和最基本的發展潛力。當然也需要集中大量的財政資金。只要談及轉向東方，我認為西伯利亞和遠東將會成為國家最強有力的組成部分。」

五月，俄羅斯與東盟會議在索契召開，這成為俄羅斯更多地介入亞太事務的一件大事。有學者認為，如果俄羅斯仍人在亞太地區的邊緣地帶徘徊，在亞太事務上毫無作為，那麼俄羅斯在全球領域將被更加邊緣化。面臨著內憂外患的俄羅斯，在尋求敘利亞作為擺脫被動局面的突破口之後，向東走，在亞太這一具有極大戰略縱深的地區尋覓喘息的機會，是俄羅斯當前外交的新支點。

尤其在對敘利亞的軍事行動中，俄羅斯的主戰武器紛紛亮相，贏得了廣泛關注，許多國家紛紛謀求與俄開展軍事反恐合作。敘利亞之後，俄羅斯的軍備武器在東亞更有吸引力，一方面打動了與亞太國家的軍火貿易，緩解國內經濟壓力。但更重要的是擴大俄在亞太這一重要地區的存在感和影響力，為俄未來在亞太地區開展更廣泛的外交活動堅定基礎。

發展西伯利亞及遠東地區是俄當局十分重視的一項國家戰略，這一地區不僅是俄發展同亞太國家關係的平台，也是在俄羅斯為應對經濟危機，調整國內經濟結構做出的重要舉措。制裁和資本外流迫使俄羅斯向東看，將遠東地區開發成促進經濟發展的新動力。

但長期以來，俄羅斯向東看的成效遠不如其西方戰略的成果。要想打開東部的窗口，俄羅斯面臨著重重挑戰。首先是國家定位的問題，俄羅斯這隻雙頭鷹希望能在東西方都有所作為。但在亞太地區，俄羅斯的自身定位與西方的判斷有巨大差異。俄羅斯認為自己是亞太地區的重要成員，但包括美國在內的亞太戰略，都把俄羅斯排除在外。這種認知的差異為俄羅斯在亞太的作為造成了障礙。

其次，當前的亞太格局主要由中美主導。俄羅斯與中國在外交和經濟上都是重要夥伴，雖然與美國在許多問題上僵持不下，但是在亞太地區兩國卻並無關鍵問題上的衝突。因此，俄羅斯在亞太地區更多的是保持中立態度，在中美和其他亞太國家之間保持平衡。這或許會讓俄羅斯在亞太保持「左右逢源」的地位，但其在亞太國家戰略中所佔的分量也會大打折扣。如此看來，俄羅斯想要進一步打開亞太局面，需要有更大的動作。但是俄羅斯在中東的動作和周邊局勢已經分散了其大部分精力，國內經濟的困境也限制了俄羅斯的軍事行動。如何在南海問題上表明俄羅斯的立場也成為一個難題。

可見，俄羅斯在亞太地區與美國合作的難度並不亞於在兩國中東問題上的協商。與中國的合作同時也受到挑戰。雖然中俄的經濟合作日益頻繁，但俄羅斯仍對中俄經濟合作存在戒心，如擔心成為中國的「能源附庸」，擔心中國勞動力擠壓俄羅斯勞動力市場等。而俄遠東地區開發的主要限制因素之一恰恰是勞動力的缺乏。同時，受到俄羅斯自身經濟環境的影響，中俄兩國的貿易往來總量有所下降，且存在著結構性問題。維持好中俄兩國的合作和夥伴關係，是俄羅斯向東看的關鍵。

俄羅斯新戰略的中國利益

近年來，中俄兩國關係不斷升溫，無論是外交上還是經濟上，兩國的合作都日益緊密。在俄羅斯出兵敘利亞之時，中國就站在俄羅斯一方，給予了指出。而在敘利亞之後，面對俄羅斯的新戰略，對中國又將會會有那些影響

首先，在俄羅斯與美國相互協商主導下的中東戰局「中場休息」，為中國介入中東事物提供了契機，幫助中國在中東發揮更大的影響力。如中國與伊拉克在能源和軍事領域的擴大合作，就位一帶一路與和平之後中國在中東的經濟建設做出了更加長遠的布局。在美俄深陷敘利亞問題的泥潭之時，中國提前開始引領起未來的建設道路，不僅有利於中東地區的經濟發展，穩定地區局勢，也是拓展中國發展空間的重要機會。

其次，俄羅斯增強自己在中東的實力，更加積極地打擊恐怖主義勢力，有利於在中東地區與美國制衡。中東治亂並存的局面可能會存在很長一段時間，中東國家正在進入全面轉型時期。中東地區是中國一帶一路銜接中的重要一環，俄羅斯對中東的介入，使得建立穩定的中東關係總架構成為中國的當務之急。在混亂之中，中國最應該加強的是與中東國家的安全合作，在和平的基礎上進行經濟建設的同時，重塑中國在中東的國家形象，從而構建中國的中東話語權。

同時，面對俄羅斯的亞太戰略，中國不得不保持警惕。除中國以外，俄羅斯在亞太大力發展同越南、日本和東盟等國的關係，其中不少國家與中國存在領土爭端。且在東海、南海問題上，俄羅斯也保持中立，極少表明自己的立場。這種曖昧不明的態度應當引起注意。日前，安倍晉三為領土問題和經濟合作遠赴俄羅斯，希望日俄關係有所突破。除此之外，俄羅斯與越南關係日益緊密，不僅合作開採石油，更加緊向越南等國銷售軍火。這表明在遠東地區實現外交多元化，以實現制衡，是俄羅斯遠東戰略的重要內容。這在一定程度上對中國造成了威脅。

但總的來看，俄羅斯與中國仍保持著親密的夥伴關係，在反對美國霸權，擺脫經濟困境等方面，兩國具有共同的利益和廣闊的合作空間。敘利亞之後，在俄羅斯積極調整國家戰略的同時，中國也在中東和亞太積極維護國家利益，努力推動地區和平，為國家發展開闢更廣闊的戰略空間。

當下普遍被外界不看好的俄羅斯，該如何擺脫困境，重新打開國際戰略新局面，重塑大國形象，是俄羅斯未來發展的首要難題。當下俄羅斯的重點突破已經初有成效，在俄美博弈的長期拉鋸之中，俄羅斯還需要繼續鞏固在中東的影響力同時，警惕分裂勢力和恐怖主義對國家安全產生威脅的同時，不斷改善和加強與周邊各方的關係。同時，正如毛主席說的「我們不要四面出擊」。在北約東擴，西方制裁，烏克蘭局勢和經濟危機大大壓縮了俄羅斯的戰略空間之時，俄羅斯同樣也不應急於四面出擊。敘利亞之後，俄羅斯迎來了國際戰略的關鍵轉折。俄羅斯是制衡西方勢力的重要力量，我們希望他能走得更遠些，撐得更久些。

訪談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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