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神 · 洗禮
中國歷史上的布衣天子如過江之鯽,而他們最扎堆的段落便是南北朝這個大時代。
那四百年間北方湧現的第二位大人物石勒就是個掙脫了鐵鏈的奴隸,而開啟南朝的劉裕,則歷經了從無賴賭鬼到真命天子的癲狂上揚。
劉裕的出身倒不是徹底平庸,據說他是劉邦親弟弟劉交的後人,家裡是晉朝最底層的官吏。
他出生在晚上,史書記載劉裕誕生的瞬間神聖光芒照耀了整間屋子,甘露潤濕了周圍的每一片樹葉。
這當然是胡扯。
就算真有這般光景,恐怕人們也無暇顧及。
因為劉裕的媽媽生下他後立刻難產而死。
現實是冰冷的,劉裕並沒有帶來祥瑞,而是誕生於這血與淚之中。
可歷史又是熱乎乎的,那一刻所有哭泣的人肯定想不到眼前這個嬰兒會成長為一尊戰神,他們此刻站立的一方土地千百年後依然是大家瞻仰與憑弔的聖地。
「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深愛妻子的老劉就像《冰與火之歌》中的泰溫公爵一樣,對這個兒子沒有好感,還因為經濟原因準備把他扔到郊外當狼孩。
幸好劉裕的姨母及時趕到,救下了小劉裕,當時這個女人也剛生產,卻斷了自己孩子的奶,盡心餵養這個沒媽的娃。
後來老劉續弦了,夫人是個善良的女人,沒有繼母屬性,待劉裕如己出,含辛茹苦將他養大。
親娘死了,劉裕卻多了兩個媽媽,這是命運第一次眷顧劉裕。旁人看來,他年輕時一直在辜負這份好運。
早年的劉裕不愛讀書,遊手好閒,活像他那兩位完成了建國大業的劉姓先祖。
中國歷史上的開國皇帝多數曾是壞孩子,他們各有各的壞法,但最大共同點就是不愛勞動。
劉裕比其他開創雄主都要更頑劣一點,他的業餘愛好是賭博。
賭徒下場都是悲慘的,有回劉裕欠下三萬元賭債,險些因此喪命,多虧好友王謐替他把錢還清將他贖了出來。
這是命運第二次眷顧劉裕。
之後劉裕痛定思痛,棄賭從戎。
不過他一生都未曾真正戒賭,他的賭桌從此變為戰場,賭具換成軍隊,籌碼則是全天下。
當時江南正被孫恩的邪教禍害,劉裕是大將劉勞之麾下的一個普通小兵,有次劉牢之派他與幾十人刺探軍情,沒想到邂逅了幾千敵軍主力,他們寡不敵眾,隊友們都死於非命。
劉裕是武林高手,但也被幾名邪教士兵逼到了岸邊。
然後就發生了《資治通鑒》中最為超現實的一幕。
請允許我用自己的方式來講述這個奇蹟。
他被鐵器敲擊的的幾乎昏迷,墜入水中。
他身體拚命掙扎,可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孩子不要怕,水是熱的。」
他聽見了媽媽的聲音,劉裕從未見過生母,卻能肯定那是她的呼喚。
他停止掙扎,任自己朝深淵墮去。
他雖身在水中,卻覺得乾渴難忍,模糊中他看見了乳娘,自己則變為嬰兒,縮進襁褓,正吮吸著乳汁,那味道是如此清晰的甘甜。
「沒有乳娘,我早就夭折了,不會等到今天才死。」
他繼續下沉,眼前浮現出賭博時的場景,他看見揭開碗蓋時自己宛如煙花綻放的神情和相親們鄙夷的眼睛。
他別過頭去,不忍直視。
可旁邊有另一幅畫面:
自己欠下賭債,被惡霸刁逵綁在柱子上,怎麼也掙不脫繩索。
這時好友王謐路過,他和畫面中的劉裕一起大聲呼救,王謐回過了頭。
他看著王謐當面把賭債還清,為自己解開鎖鏈,拍去塵土,牽著疲憊不堪的自己慢慢離去。
「等等,兄弟!」
他盡全力呼喊卻張不開口,想追上朋友讓他再救自己一次,可還是越追越遠。
他望著朋友遠去的背影留下了熱淚:「兄弟,你的救命之恩只有來世再報了。」
「孩子,你受了太多的苦,讓娘帶你回家吧。」
這是繼母的聲音。
劉裕徹底放棄抵抗,任由湖水灌入自己的肺葉。
這時他看見了一個五短身材,器宇軒昂的老者。
「就這麼死了?」老人問他。
劉裕看著這個老人,好象似曾相識。
他腦中閃過一個名字。
「你,你是…」
老者含笑點點頭:「沒想到還有人記得我。」
老者拉著他飛到了一座山坡上,旁邊是劉牢之的兒子劉敬宣。
他欣喜若狂地使勁呼喊,可是沒人聽得見。
他看見劉敬宣用馬鞭指向遠方:「那人是誰,太厲害了,回來讓爹爹提拔他。」
他順著手指看去,遠處一個猛將正在敵軍中七進七出,砍翻了好幾個人,最後居然單槍匹馬追著幾千烏合之眾抱頭鼠竄。
「項羽也不過如此吧。」他忍不住叫好。
忽然山坡不見了,他來到一座華美的宮殿,一個頭戴皇冠的英俊少年朝他跪下,旁邊全是鐘鼓與樂手。
「這真是我此生所見最美的男子,他是誰,為什麼要給我下跪?。」
他從皇宮瞬移到了一艘昏暗的戰船。
那個矮小的老者幫他拉開帘子。
太陽直射進來,他看見前後連綿起伏的戰船,岸上陽光刺眼處則是同樣此起彼伏,全副武裝的陸軍對他們虎視眈眈。
「都督,魏軍又摧毀我們一艘戰艦,這樣下去我們可能到不了秦國了。」一個將領朝他彙報。
「去秦國關魏國鳥事,還有他叫我都督幹嘛?」他一邊嘀咕一邊疑惑的看著旁邊的老者。
劉裕發現他提到「都督」二字時老者身體微微一顫,然後不再理會劉裕,站在窗邊望著連綿的戰船發獃:
「都督…好一個都督…」
劉裕再看兩旁虎背熊腰的將軍們,無不對自己投來恭敬而焦急的目光。
戰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大的城門,上面寫著兩個字。
「長安,長安!」
他興奮的狂吼,100年來,多少晉人無數次夢回長安,可無論王謝還是百姓,都不曾踏上這裡的土地。
一個頭戴皇冠的人率領百官朝他跪下,旁邊的將領說:「都督,還像上次那樣嗎?
「上次怎樣?」
還沒開口他就被將士簇擁著登上城樓,牽著一個孩子的手在城樓上接受長安百姓山呼海嘯的膜拜。
那個老者就站在他身邊。
「你果然是個人物,以前我高看那小子了,這四百年,天下英雄唯有君與我耳。」
他轉眼間回到建康郊外,又看見了一頂皇冠。
皇冠之下是一顆血淋淋的頭顱。
他詫異的望著頭顱,頭顱也用一雙眼睛憤怒地盯著他。
忽然頭顱開口大聲咒罵:「早知道當年殺了你小子。」
劉裕閉上了眼。
睜開眼時他置身於建康皇宮之中,看見了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年。
「皇上!」他跪了下去。
他從未見過皇上,但那頂皇冠告訴他這是自己的天子。
他跪了許久都不聞聲響,便偷瞄了一眼龍椅上的人。
為何他看我的眼神如此恐懼?
皇帝從寶座上緩緩起身,走下台階,來到他面前。
忽然作勢要給劉裕下跪。
劉裕嚇出了冷汗,使勁在地上磕頭。
這時他被人從後拉起,回頭看原來是那個白須老者。
「從現在起你不用再跪了」
再回頭他發現跪到一半的皇上和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只有他和老者還能動。
「你將親手終結四個王朝,殺掉五個皇帝,最後開創屬於自己的帝國時代。」老者說。
「四個王朝,五個皇帝…」他不斷默念這兩句話,眼中不再迷茫,取而代之的是當年賭博時的興奮。
這時水壓使他頭昏腦脹,流出了鼻血。
他聞到了血腥,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老者打了個響指,一切又運動起來。
劉裕和老者並排站著,不約而同的雙手背腰,威嚴的注視緩緩跪下的皇上。
他終於膝蓋著地,同時皇冠墜落,發出一聲巨響。
水下的劉裕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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