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里是女權主義者嗎?

本文作者沈辛成。本文2016年3月24日首發於騰訊新聞。

希拉里是女權主義者嗎?她長期呼籲帶薪產假,主張兩性同工同酬;她早在1993年就力推全民醫保;1995年她以第一夫人身份在中國北京的聯合國婦女大會上伸張性別平等;2011年她以國務卿身份參加日內瓦國際人權日大會,主張保護同性戀者權益......從這些傳統意義上挑戰男權主義霸權的政治訴求觀之,她無疑是性別平權和女性福利的代言人。但也有一些事,希拉里是絕口不提的。

1、競選對手眼裡的見風使舵投機者

比如1996年柯林頓政權的福利改革,大幅縮水聯邦政府資助,使得貧困家庭育兒難上加難;比如柯林頓基金會與女性人權狀況極其惡劣的沙特王國暗通款曲;比如1996年希拉里發聲支持柯林頓簽署的婚姻保護法案DOMA,重申了婚姻的神聖性在於男女之結合,將同性婚姻平權拒之門外;比如2006年時任參議員的她在墮胎問題上讓步於共和黨,避重就輕將話題轉移到節育上,令很多女性大失所望。

希拉里在女權平權議題上的態度,是戰略上要堅決,戰術上可妥協,這把本就錯綜複雜的性別政治變得更加眼花繚亂。

一方面,希拉里笑納了女性衛生組織生育保健規劃聯盟(Planned Parenthood)和美國最大的同性戀平權組織人權戰線(Human Rights Campaign)的選票背書,坐實了她在女性和同性戀人群中的意見領袖地位;

另一方面,希拉里的競選對手,以真左翼和真進步主義者自居的桑德斯支持者們拿希拉里首鼠兩端大做文章,深描其作為建制派政客見風使舵的投機形象。

信奉托洛茨基主義的極左女權運動組織團結聯盟(Solidarity)批評希拉里任國務卿期間以人權平等為由頭,用軍事手段拓展海外市場,最終獲益最大的並不是當地的女性和同性戀人群,而是美國的軍火商和零售商,並將她的主義定性為「公司女權主義」(Corporate Feminism)。

希拉里本人最近也不爭氣,3月11日,她在前第一夫人南希-里根的葬禮後接受媒體採訪,居然歌頌里根政權對HIV問題的貢獻。實際上,里根政權對當時爆發的病毒傳染置若罔聞,直到1987年才首次公開提及,當時死亡病例已經多達兩萬一千餘人。希拉里此言一出,被批缺乏歷史常識不說,在拿到了人權戰線的背書之後,拋出如此草率無知的言論,不禁讓人懷疑她對性別平權運動的真心到底有幾分。

2、失去千禧一代女性選民信任

希拉里在敏感議題長期搖擺,在短時間內還沒有撼動她女性和同性戀票倉的跡象,但是卻無疑已經讓她失去了大量千禧一代女性選民的信任。

正式投票之前,許多親民主黨的觀察家都寄望於她對女性選民的動員力,但二月初,女性選票這一項她在艾州僅以3%的優勢將將壓過桑德斯,在新州還輸掉了6%。如今初選選情已將近過半,選民投票的規律也已慢慢浮現,拖累希拉里女性票倉的,是三十歲以下選民。即便是在她輕取的南部各州,在這個類別幾乎也是統統敗給桑德斯。

千禧一代女性對希拉里的高冷,是因為他們沒有經歷冷戰時代,對桑德斯的紅色政治語彙沒有本能的恐慌;他們沒有完整經歷柯林頓治下的黃金八年,對新自由主義經濟學不存幻想。他們眼中的敵人,是08年大衰退中興風作浪的金融業。

他們大多面臨畢業或者初出茅廬,經濟復甦緩慢,就業市場吃緊,才是燃眉之急。在這樣的背景下,選民的階級的身份,自然要優先於性別。尤其是兩位民主黨候選人背景天差地別,桑德斯兩袖清風仗義執言和藹親民,而希拉里六位數的華爾街演講價碼,光鮮的精英主義形象,恰恰投射在了他們階級戰壕的另一面。

千禧一代的離心離德正在迫使希拉里的競選策略轉向。

去年下半年,希拉里明顯是有意大打女性牌的:十一月,希拉里勞動民主黨十三位女性參議員為她集體站台背書,場面好不壯觀;此後,一連串的好萊塢女星開始為她造勢;直到今年二月,前國務卿奧爾布賴特為希拉里站台,公開放言「女人不幫女人必下地獄」,同時女權運動家斯泰納姆(Gloria Steinem)在電視節目上指稱年輕女性支持桑德斯是為了「討好男孩子」,這兩條言論引爆嚴重反彈。

雖然此後兩人都做了澄清或道歉,但希拉里團隊在進入三月後,已經明顯開始淡化女性議題,她在演講中開始反覆強調要打破所有的藩籬,把輿論重心轉移到了更廣義的平等和團結上來,試圖凸現自己在政策層面上較之桑德斯的寬度,以及意識形態方面較之特朗普的高度。

3、年輕女性眼中的「冥頑不靈」

階級超越性別成為自我身份界定的主導變數,這一結果對希拉里這一代嬰兒潮的女性政治家來說真是諷刺。

老一代女性政治活動家為了在男權遊戲場中闖出一片天,著力重在一點,就是靠選票殺進國會殺進政府,用最具象的形式昭告性別平等。別忘了,希拉里和她的夥伴們本身就是這段並未遠去的歷史的一部分,奧爾布賴特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女性國務卿,希拉里則是紐約州歷史上第一位女性參議員。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時間只過去了十五年,千禧一代就已開始了對平權的新詮釋,女性身份開始退位了。

去年公共宗教研究所PRRI的一項民調顯示,千禧一代女性中以女權主義者自我標榜的佔到47%,但是她們在節育問題(71%)和墮胎問題的(55%)的道德認同度卻明顯更高。

這表明當下女權主義的表述出現了兩種分離:一是名實之分,亦即立場上符合傳統女權主義定義,但名分上不接受或者認為無需接受女權主義者的標籤;二是議題之分,亦即在女性身體的自由上擁抱傳統女權主義立場,但是在許多其他領域的議題上難有共識。

機會均等的目標似乎已經達成,女性自述的方式也開始不拘泥於主流舞台,新的女性身份更趨向於一種交叉形態,可以摻入的元素比以前更多更廣——宗教,種族,母文化,性取向。

今天的美國社會,性別平等確實遠較三十年前改觀,希拉里們似乎還在熱衷於為白人中產女性代言,千禧一代卻已經踩著前人的肩膀奔下一個理想國而去,後者看前者是冥頑不靈,前者看後者則是忘恩負義。

4、希拉里:硬氣,但沒靈氣

其實距離性別平權,美國的路還漫長,不得不說,有沒有一位女性總統,個中差別還是不小的。

千禧一代對希拉里對手桑德斯的追隨要往淺里說,不過是些細枝末節:集會上與最潮的獨立搖滾樂團合唱,等投票結束的時候從容的打籃球,一頭銀髮飛散,背駝成一個問號卻活力四射……這些扮酷吸粉的事,希拉里都做不到,也不能做。

作為女性,她展現魅力的方式只能限於精緻的服裝,大氣的首飾,沒有瑕疵的妝容與髮型。美國文化對女性政治家形象的苛求原本就是一個悖論,越是精緻就越是無趣,越是無懈可擊就越是叫人懷疑。

希拉里任國務卿期間素麵朝天,立刻就登上八卦雜誌淪為笑料;精心雕琢登上Vogue之後又遭人詬病距離感太強。相比起來,男性候選人幾乎從不需要擔心這類問題,甚至有不修邊幅的許可權。這種植根於潛意識的性別角色不平等,終究需要由一位不再需要逢迎討好的強勢女性自上而下將其碾碎,此時此刻,似乎也找不出第二個人比希拉里更能勝任。

希拉里的女權主義與她本人的氣質如出一轍:硬氣,但沒有靈氣。

她最近自嘲沒有政治家的天賦,這話還真是沒錯。她善於實幹,善於抵禦攻擊,但激發人心卻笨拙無比。她之所以能夠成為女權主義的一個標籤,與其說是對某種主義的純粹堅持,不如說是得益於豬一樣的對手不斷的將她拱上神壇。

譬如三月十五日,希拉里一夜拿下四個州,她昂揚的勝選演說卻被批評,說她微笑不夠,說她嗓門太尖,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都是中年白人男性。此事在推特上迅速發酵:憑什麼女性要為了討好男性而溫柔乖順,憑什麼同樣的演講男人說就是激昂女人說就成了聒噪?

類似於這樣的論戰,托共和黨死硬男權主義者的福,在過去的三十年間一直圍繞在希拉里周圍,使希拉里被動的成為了女權的英雄。

結語

造神既可以用先鋒,也可以用肉盾,希拉里顯然屬於後者。但美國政治是實質與表徵的雜交,是心理學的究極藝術,只守不攻沒有活路。如今特朗普攜復興白人男權美利堅的怒潮而來,與美國雄性霸權的文化基因共鳴頗深,欠缺靈氣的希拉里要如何以女性之姿力挽狂瀾,如何團結分裂的國家,仍然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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