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的真容 - 15:「卿雲爛兮」 - 五彩祥雲的前世今生
五彩雲的來歷有什麼說頭嗎?不就是雲而已?即使從表象上看,它也不是普通的雲。
彩雲是日光以某個特定角度穿過有水滴微粒懸浮的薄雲時,發生衍射和干涉造成的,放射紅橙黃綠藍等多種顏色的光芒。它是極罕見的景象,即使偶爾出現也是轉瞬即逝。正如俗話說的「彩雲易散」,絕大多數人一輩子恐怕也見不到一次五彩雲。但這種罕見的景象在中國文化的語境里卻是念茲在茲,無處不在,這一反差單從審美角度無法得到解釋。
五彩雲中承載的特殊旨趣,從載於《尚書-虞夏傳》的《卿雲歌》中可以一窺。歌曰:
「卿雲爛兮,糺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
「卿雲」也稱作「慶雲、景雲」,是五彩雲的別名之一。「爛」是「明亮、色彩絢麗」的意思。例如《詩經·鄭風·女曰雞鳴》:「明星有爛」。從「卿雲爛兮」可知卿雲璀璨輝煌,與尋常的雲大不一樣。「糺縵縵兮」是形容卿雲曲折不盡,紆徐宛轉的樣子。這副樣子其實與狀如鬆散棉絮的雲朵是頗有差異的。不禁令人生出疑問:卿雲到底是什麼呢?真的是雲嗎?
對此,太史公的意見是一個明確的否定:不是雲!語見《史記-天官書》:
「若煙非煙,若雲非雲,鬱郁紛紛,蕭索輪囷,是謂卿雲。卿雲,喜氣也」。
司馬遷明確指出:卿雲非雲。其形象「蕭索輪囷」之「輪囷」,是屈曲盤繞的樣子,與《卿雲歌》中的」糺縵縵兮」相呼應,再次印證了卿雲是繾綣曲折的形象,與真正的雲大異其趣,倒是頗類龍蛇之狀。
那麼,五彩雲與龍(北極光)有關係嗎?有證據表明,不僅有,而且密切到了讀者們想不到的地步。我們來看看龍和五彩雲互為彼此的幾個例子。
首先,龍和五彩雲都是神仙們在天上的交通工具,兩者在歷史上發生了替換。先秦時諸神的座駕無疑是龍,商代金文中有一字形似人騎於龍背,郭沫若釋為巫祝之「祝」的本字。《大戴禮記》記載黃帝、顓頊、帝嚳皆乘龍。黃帝「乘龍扆雲,以順天地之紀」、顓頊「乘龍而至四海,北至於幽陵,南至於交趾」、帝嚳「春夏乘龍,秋冬乘馬,皇黼黻衣 ,執中以獲天下」。
徐州銅山洪樓出土的漢墓磚畫「黃帝巡天圖」中活靈活現地描繪了黃帝乘坐著三條龍牽引的車,有趣的是,車輪卻是開放的螺旋狀!禹也乘龍,《括地圖》:「禹誅防風氏,夏後德盛,二龍降之,禹使范氏御之」。《楚辭-九歌》中多次描繪仙人們乘龍、駕龍在天上巡遊。
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乘龍兮轔轔,高駝兮沖天。駕兩龍兮驂螭。
駕八龍之婉婉兮。
所以《續漢書-五行志一》說「 行天者莫若龍」。《爾雅-釋天》說「龍為天馬」。而龍,正是北極光的動物化形象。
北極光橫亘長空,鼓盪律動,如同浩蕩天風,沛然莫之能御,古人想像諸神駕馭著北極光遨遊四海,多麼浪漫和威風啊。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仙人們在天上的交通工具發生了統一的「升級換代」,龍不見了,變成了「五彩祥雲」。這難道純屬巧合嗎?
絕不會是巧合,因為五彩雲與龍有太多的共同點。
首先,《管子-水地篇》稱「龍有五色」,《史記-龜策列傳》:「雲蓋其上,五采青黃」,則五彩雲與龍不僅都有「五采」的顏色,還都以青黃為主調,兩者在顏色特點上是完全一致的。
從對五彩雲最原始的描述「糺縵縵兮」和「蕭索輪囷」來看,它的宛轉曲折的形狀也與龍如出一轍。
有證據顯示,五彩雲也與龍一樣,是一種光現象。比如:
「卿雲爛兮」 (《卿雲歌》)
「景雲光潤」 (《文子》)「承慶雲之光覆兮,荷君子之惠渥」。(《文選》)
五彩雲的本質不是雲,而是光,還有一個旁證。《西遊記》的作者吳承恩在描寫神仙們的趕路方式時,常用「祥光」來代替「祥雲」:
這行者與沙僧拜辭了菩薩,縱起兩道祥光,離了南海。---《西遊記》 第五十八回
好行者,說聲去,就縱觔斗雲,早至靈山。落下祥光,四方觀看。---《西遊記》 第五十二回
行者拔一根毫毛,變做假象,陪著八戒沙僧立於下面,他卻作五色祥雲,把唐僧撮起空中,徑至東邊台上坐下。他又斂祥光,變作一個礁鐐蟲,飛在八戒耳朵邊道...... ---《西遊記》 第四十六回
顯然在作者的行文中「祥光」與祥雲可以互相替換。雖是小說家言,但吳承恩的創作植根於民間文化的深厚土壤,汲取了許多民間原汁原味的神話信仰。這種祥雲與祥光等同的觀念,實堪做五彩雲與龍的密切關係的又一例證。
五彩雲與龍一樣,也是祥瑞。《史記-天官書》中說「卿雲,喜氣也」,類似的有《列子·湯問》中的「慶雲浮,甘露降」。《陳書·徐陵傳》:「母臧氏 ,嘗夢五色雲化而為鳳,集左肩上,已而誕陵焉」。《舊唐書·鄭肅傳》:「 仁表文章尤稱俊拔……自謂門地、人物、文章具美,嘗曰:『天瑞有五色雲,人瑞有鄭仁表 。"《宋史·韓琦傳》:「 琦風骨秀異,弱冠舉進士,名在第二。方唱名,太史奏日下五色雲見,左右皆賀」。
「人中龍鳳」一詞常用來讚美出類拔萃的人物,而從上述例子中可見,五色雲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里,具有同樣的含義。
《史記-天官書》緊接著又說卿云:
「若霧非霧,衣冠而不濡」。
《漢書-天文志》中有同樣記載,只不過「卿雲」換成了「慶雲」。這顯然說的是另一種形態的卿雲,象霧一樣懸浮在地表附近,但人走進去衣冠卻不會濡濕。這不能不令人聯想到地面附近的北極光和「見龍在田」的易辭 (這一節內容未貼出,容後補)。為五彩雲與龍的對應關係又添一筆。
司馬遷在《史記-天官書》中對卿雲的十六個字的描述「若煙非煙,若雲非雲,鬱郁紛紛,蕭索輪囷,是謂卿雲」,可算是五彩雲最原始的「身份記錄」,價值極大。
作為累世史官,他不僅博覽家藏和國家典藏的大量書籍,還廣泛遊歷採風,「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漸於海,南浮江淮」,每過一處,遍訪耆老,記錄下第一手的史料素材。雖然司馬遷顯然也不知道卿雲到底是什麼,但明確指出它非煙、非雲、非霧,這應是出自於口耳相傳的上古知識的片段,太史公把它忠實地記錄下來了。
卿雲到底是什麼呢?從它善變如雲霧、宛轉似龍蛇的形態、五彩青黃的顏色、顯著的「光屬性」、吉兆屬性、仙人交通工具屬性來看,它與龍(北極光)的重疊之處太多了。如果一個動物看起來像馬,叫起來像馬,跑起來也像馬,那它就是馬。同樣地,我們有理由認定:五彩雲的原身就是龍,也即北極光。
先民們南遷之後,北極光在生活視野中消失了,它的形象和特質只留存在口耳相傳的歷史記憶中,在一代代的傳承中,逐漸變得抽象虛無,難以理解。於是就有了把它形象化、現實化的需要,後人們逐漸把北極光的形象和特質轉移到新的載體上,這個載體須是中原人可見可理解之物。北極光於是變身為五彩雲,也就是說,龍和五彩雲,實際上是二位一體的。
龍與雲的這種關係,早有學者注意到了。比如何新在《漫說龍鳳》中認為龍的本原就是雲。他舉《淮南子-地形訓》中的
黃龍入藏生黃泉,黃泉之埃上為黃雲 … …
青龍入藏生青泉,青泉之埃上為青雲 … …
為例來論證龍和雲的二位一體的關係。他還注意到黃帝族與「雲」有極密切的聯繫,《左傳-昭公十七年》:「昔者黃帝氏以雲紀,故為雲師而雲名」。而同時黃帝與龍也有同樣的關係,《史記-天官書》:「軒轅,黃龍體」。這都是龍與雲具有等同關係的例證。
我們認為在龍與雲的二位一體的關係裡面,龍是第一位的,雲是第二位。也就是說,雲並非龍的本體,而是它的嬗變,這兩者的本體都是北極光。演變的脈絡是北極光→龍→五彩雲,龍和五彩雲都是華夏民族幼年期關於北極光的歷史記憶在後世文化中的投射,龍是虛擬想像之物,五彩雲是實在可見之物,越靠後,就越是向中原人的生活實際靠攏。
龍還保留著北極光的大部分特徵,包括能幽能明,乍存乍亡、上天「入海」等等,而五彩雲除了保留了北極光的光彩和形態之外,其他的中原人難以理解的特徵都放棄了,是徹底「南方化」的北極光,這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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