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胸罩

晚上七八點鐘的樣子,太陽正在美國上班,中國的天空上值班的是月亮,日月交替,很規律,很死板,很勤勞,很日常,很平淡,平淡得讓人感到心慌。看似平常又好像完全沒有道理。

一共五條街,我站在其中一條街上。按道理說五條街可以組成一個鎮、一個鄉、一個市,規模大點也可以組成一個國家。但是並沒有,五條街就是五條街,沒有總稱,是上帝的安排。一定是。

我站在某條街閱讀破牆上的廣告「不孕不育、梅毒、激光掃射、招聘公關、月薪八千到一萬、日結……」整個牆面都在重複黑暗的關鍵詞。我穿著背心,雙手背後,借著昏黃色的路燈,在這些關鍵詞中尋找溝通。這些詞語能讓我感到這五條街很性感,很墮落,很不要臉。

突然,幾乎一瞬間,一個胸罩從天而降,帶著它天生的味道打在我的頭上,一個胸罩,毫無徵兆的打在我的頭上,沒有一點防備,也來不及思考,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直接打在我頭上,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打下來,反正它沒有理由的打下來了,幾乎無法用時間計算它掉下來的速度!連聲音也沒有,莫名其妙!這個胸罩,兩個巴掌大,紅色的,邊緣輕微掉線,味道尚存。很突然,很敏感地,打!在我的頭上。

是天災。

事情就發生了。已經發生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就像有些人天生只有一米七二,一些人天生殘疾,一些地震,還有一些從天而降的胸罩。殘酷擺在眼前,真實感很強烈。

殘酷的事實不允許人類尋找理由,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我的頭半徑五厘米,它恰好擊中,幾率相當於一顆精子撞上一顆卵子,億分之一的幾率發生了,是彩票,是災難,是命運,是上帝的安排。

一個胸罩,打,在我的頭上,很莊嚴,很隆重。但是無預兆,令人費解。可能會是命運的石頭,或者是其他歷史性敘事的開篇,反正它不是一件小事。

我愣在原地,空氣凝聚,不敢輕舉妄動,深怕打草驚蛇。半個胸罩掛頭頂,半個趴在我的臉上,定住了我的身體,屏住呼吸。我的身體,和,一個胸罩,發生了一場安靜的冷戰,僵持,固執,一動不動,抵觸。

誰先動,誰就會被燃燒。

我暫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的思考化為了戰鬥力,實現持續僵持,集中精力與一個胸罩持續冷戰,戰到底,是一種抗拒命運的態度,不能動,不能輸,我一動,就輸了,就是認命,不能承認一個胸罩,打,在我的頭上,不可以,儘管它是一個事實,但是我不可以承認它已經發生,要假裝堅持一下,初生的嬰兒雖然毫無反抗能力,但是要假裝哭一下,表示不同意。

兩分鐘之後,我吐出一口氣,認輸了。明白人都懂的,這種堅持是徒勞的,就像傳來一個噩耗假裝不敢相信,不相信不代表不發生。

整個身體舒軟下來,大口呼吸,胸罩破線的地方隨著我的呼吸飄動,顯示出它天生的本領,溫柔。一種令人迷醉的屬性。我內力漸漸均勻,放鬆,呼吸輕柔,眼睛微閉,放鬆。嬰兒第一次含住奶嘴,明白了慾望,放鬆,妥協。接下來我聞到了乳香,奶分子通過每一次呼吸湧入大腦神經系統,乳香!體香!狐香!佔領,佔領,佔領!邪惡的迷醉,欲罷不能!欲貪婪,越貪婪,從抵抗到吸引,胸罩令我的下體勃起,它的味道控制了整個事態的發展過程。從天而降霸氣插入到循序漸進潛移默化,手段極其高明,作案手法相當霸道。

我失去了自己,屬於胸罩的安排,是一種宿命。

接下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胸罩的味道直接破壞了我整個神經系統。攪爛了身體機能正常運轉。生理狀態,到了,最危機的時刻。五官和四肢搖擺不定,思想切入淫慾畫面,眼睛自動透視大街上的遮羞布,嗅覺觸到的女人們貼身體香,雙腿焦慮的原地踏步導致人字拖發出啪啪啪聲響再傳達到大腦勾畫淫慾思維網膜遍布全身,情況很複雜,思維狼狽得一塌糊塗,場面很難得到控制。身體內在有一股龐大的力量翻滾,翻來翻去翻不過一道坎,翻到一定程度就遇上困難。好像還差一點點,還差一點點,煩躁,難受,發慌。出現一種幻覺,要成仙的幻覺,但是還差一點點,差一點就可以成仙。差一點感覺,身體內部細胞瘋狂的奔跑,尋找一種感覺,那種感覺很微妙,但是很重要,找不到,停不下來,剪不斷理還亂,十萬隻螞蟻在身體里奔跑,尋找一根不存在的肋骨,身體里根本不存在女人,肋骨早已被取走,空出一個位置,男性無法自足的漏洞,實實在在的虛無。

完蛋了!決定權根本不在我的手裡,女人很大、很多、很重要!滿大街都是。問題是決定權根本不屬於我,像一個艱巨的任務,十萬隻螞蟻在身體里拚命奔跑,催促我去完成一次任務,不行了不行了,要死了,好癢好癢,欲罷不能,心慌慌,煩躁,啊,亂七八糟的感受,把靈魂推向崩潰的臨界點。

必須要做一次愛了,做一次生理上的循環運動。

胸罩來得太突然了,毫無防備,沒有預示,沒有警告,完全不遵守時間和空間的基本概念,也不遵守事態發展順序,莫名其妙的,打,在我的頭上。在此之前,我根本沒有準備好一個女人來緩解這次慾望的突襲,我沒有為自己熱情的身體準備好女人,是個意外。

怪胸罩,怪命運,怪社會,怪制度!要把責任推乾淨,我作為一個人,來到五條街,對於一個從天而降的胸罩,防不勝防。我能有什麼錯?我沒有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優秀年輕人,一個純正血統的文藝青年正在閱讀刻在牆上的文藝作品「不孕不育、招聘公關、月薪八千」一種寫實性巨著,人類身體娛樂與繁衍的深度研究,從原始人發明壁畫到甲骨文到牆上文學電杆文學,是一種堅持。請問我閱讀牆上文學有什麼錯?我沒錯,是社會的錯,是制度的錯,要是原始社會就好了,原始社會比任何社會好很多,原始社會是人類自由主義者的巔峰,可以隨意交配、滿足、運動、裸行。完全是自由主義的起源,個人主義者的天堂。傳統文化和現代精神文明都是垃圾,是狗屁。傳統文化不能給我帶來一個女人,精神文明無法抵抗一個從天而降的胸罩,無法解決一次突如其來的性騷擾。

慾望控制觀點,主觀!

我用胸罩捂著雙臉頰,猛吸了幾口,身體翻了幾浪,被徹底點燃了。大腦進入發高燒狀態,視網膜觀看整個街道像是蒙上了一層保鮮膜,人們行走動態處於遊離狀態,緩慢、模糊、沉悶。街對面那個拉麵師傅手裡的拉麵像是幾根橡皮筋,拉長、收縮、拉長,行動極為緩慢,是個醜陋的慢鏡頭。路邊有個小孩軀體變得異常龐大,比姚明高,但是仍然能看出他是個小孩,娃娃臉,顯得畸形。他哭著不停地喊,媽媽抱抱我,媽媽抱抱我,我怕高。他的媽媽若無其事,面無表情的走著。突然,我看見兩隻螞蟻推著一個輪胎向我走來,輪胎一會兒變成矩形,一會變成正方形、三角形等各種幾何圖形,螞蟻顯得很吃力,像在推動整個宇宙。這種現象我見過,小時候發燒夢見過的場景。不對,我現在已經長大了,這個不是夢境,抬手摸了摸頭上的胸罩,確定不是夢境。我該做點什麼,我要幫那隻螞蟻推動輪胎,容不得思考,三步跨作兩步,伸手剛剛摸到輪胎,「啪」的一巴掌打過來,流氓!一個女人氣沖沖的跑了。原來不是輪胎,也沒有螞蟻,是一個女人的乳房,被一雙高跟鞋推過來了而已。

整個街道又變得清晰了,但是不重要,街道不重要,拉麵館不重要,對面的小孩不重要,這個世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我頭上的胸罩,我只關心自己的慾望,事情還沒解決,形勢依然嚴峻,情況不容樂觀,據目前可靠資源顯示,並沒有一個女人願意跟我做一次愛,還沒有一個陌生女人能夠打破傳統觀念大方的跟我的身體絞在一起。

很失望,因為頭上掛著一個胸罩,證明我的態度已經很主動了,可是沒有一個女人,沒有一個,一個也沒有,意識形態死板百分百。宇宙那麼大,兩個細菌搞一搞又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我帶著慾望,穿過紛紛擾擾的街道。超市的老闆娘在塗指甲油,魚攤上的大姐反覆刮著魚鱗,拉麵館的師傅反覆拉麵,幾個老頭在路邊下象棋,殺雞的在殺雞,宰牛的宰牛。撫摸,揉搓,循環,重複,宰割,循環,對年歲的消耗,愧對命運的恩賜,對胸罩的不尊重,儘管它可能是一個凶兆,但是大家為什麼都放棄了反抗,破壞一下嚴肅的工作,不再循環同一個動作,躺下來好好的做一個愛,多麼美好啊!

必須要做出一些突破性地行動,付出一些代價,破壞一下千篇一律地交流方式了。

麻辣燙!對,就是麻辣燙,常年出入美女的地方,她們總是孜孜不倦的消費麻和辣來刺激嘴唇和口腔,是一種虛偽的消費,隱藏版的性愛,還可以順便填飽肚子。對,就是麻辣燙,女人滿足身體慾望的另一個港灣,多為單身女性,尋求身體敏感地帶的刺激。這些吃麻辣燙的女性一旦交上男朋友就不會再吃麻辣燙了,哭著鬧著要吃肯德基,要喝辛巴克,身體需求要上一個檔次。麻辣燙表面上平淡無奇,實質是一個陰謀。

麻辣燙是一個泡妞的好地方,我沖了進去。

五個女人。

胖女人,我要給她買單。

矮女人,我要給她買單。

靚女人,我要給她買單。

醜女人,我要給她買單。

用錢來交流是最好的溝通方式,我懂。我有兩百多塊,足夠這幾個女人吃夠麻辣燙。可是,就算買單又能怎樣,他們會跟我做一次愛嗎?她們會愛我嗎?一次目的性地買單能完成一次身體的交互體驗嗎?我的思想陷進一條絕路。

我翹起二郎腿,把老闆叫過來,包單!全買了,一百,不用找了!

五個女人神神叨叨的繼續吃,偶爾抬頭斜眼看我,吃完,兩個女人堅持要自己買單,另外兩個話都不說就走了,謝謝都不說,像見了鬼似的跑了,四個女人就這麼走了,這些女人太不禮貌了!

若水三千,只取一瓢,幸好還剩下最後一個,胖女人。「胖女人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女人,摸一摸,最有手感了對不對,感覺很有溫度,很柔軟。」我看著她痴痴的想。

我說「美妞你有空的話我們去做個愛吧」

她說「哦,你愛我嗎?」

神經病啊,好好一件美事為什麼要談愛情這種嚴肅的東西啊,大家點個頭髮生一點生理上的互動不就愉快的結束了嗎,我沒有粗暴的舉動只是想合法的完成這次行動啊朋友。談愛情好複雜啊,還要請客吃飯,還要梁山伯朱麗葉,還要講虛偽的情話,還要睜眼說瞎話講愛你一萬年,能活一萬年誰還有心情談愛情這種無聊的東西啊,朋友,一萬年太久,我一刻鐘也等不了了,只想爭朝夕。

我說「我愛你,深愛你」

她說「你愛我什麼」

我說「胸,你看見我頭上的胸罩了么,為我的胸罩找一個主人」

我又挨了一個耳光。

慾望太多了,愛情不過是一個借口。人們口口聲聲為了幸福,為了傳統,為了子子孫孫傳香火,為了愛情,為了活著,需要一個借口。為了做個愛,需要一個理由。

我衝出麻辣燙,快速奔跑在街上,人字拖腳後跟發出啪啪啪的聲音,毫無目的的暴走五條街,穿過歲月風乾的建築,循環運動的人們,老頭們萬年如一步的棋子,毫無創新能力的犯罪分子,牽著三個孩子從刷著計劃生育的牆下若無其事走過的媽媽,看著櫥窗里的麵包倒影出絕望眼睛的孩子,天台上不斷重複一個動作的擼管少年,日復一日旋轉的汽車輪子,年復一年旋轉方向盤的老司機,喜歡被虛情假意欺騙沉醉於時髦愛情的女人們,企圖炸掉天橋而總是把買火藥的錢換成麵包的乞丐,還有我。……我穿過他們,我穿過我自己。

路邊一家音響店裡播放著崔健的歌曲。

行為太緩慢了,意識太落後了。

眼前我們能夠做的只不過是肉體上需要的。

請握著我的手吧,我溫柔的姑娘。

是不是我越軟弱就越像你的情人。

是不是我越虛偽就越像你的情人。

是不是我越裝X就越能顯得高雅。

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穿著人字拖的我無法浪漫的路過一幕愛情,大腦里種著色情的種子頭上就無法開出一朵玫瑰花,你說是不是。

青春期總是不知疲倦,荷爾蒙一點退潮的意思都沒有,仍然猛烈。終於,穿過一條巷子的時候看見一扇玻璃門上寫著「按摩 足浴 洗浴 」,一種牆上文學,原始壁畫文明的傳承,紅燈光暈,原始文明與後現代主義的結合。裡面的少女袒胸露乳、豐乳肥臀、玉腿纖細、白腿、口紅、絲襪、風情萬種,鮮姿玉態,營造出荷爾蒙家園的氣氛。像一幅記錄青春的油畫。按摩院真是美。

美,比愛情更美。

這種美感有錢人不懂,懂愛情的人也不懂。身體上需要的遠比精神上需要的更美,更刺激。不信你可以問問拉麵師傅,問問那些孜孜不倦兩點一線的白領,問問那些陰謀詭計賺錢的商人,問問撕破臉皮的功利主義者,問問潛規則的三線女星,他們會告訴你,身體上需要的遠超越精神。

畢竟我不是梵高,此刻的我需要的不是藝術和愛情,是一個女人,胸罩的主人。我可以對一個失足女人說我愛你,現在就是那麼殘忍,現實已經發生了,一個胸罩從天上,打下來,命運現在進行時。

嫖。

在聽說「嫖」這個字之前,我聽說過「瓢」一種裝水的勺子,我覺得不如就用「瓢」來代替「嫖」在我的記憶中,勺子好像永遠沒有裝過一勺水超過一天,它融入水,裝滿一瓢,然後倒掉,就是瓢水。水是瓢的生命,沒有水,就不會發明瓢。我想要瓢一勺溫柔,再倒掉。

推開按摩院的門,姑娘們熱情奔放,不裝羞愧,不作高雅。三個姑娘自我介紹:我胸大。我漂亮。我活好。簡潔明了,一刀見血,充分地體現了嚴肅文學的精髓。

我不能猶豫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身體里的螞蟻集體爬滿左右大腿,千軍萬馬,積累了二十年的維生素ABCD,迫不及待衝出戰壕。

「我愛上那個漂亮的阿姨呢,我要跟她做。」我說。

她牽著我的手,帶著我左拐右拐向前走,曲徑通幽,機關暗室,山重水複,燈紅通明,拐了好幾個彎,進了一個暗室。我想起八歲的時候媽媽帶我去看病,跋山涉水,千辛萬苦找到了一個老中醫,最後那個老中醫告訴我這種病很難治,只能治標,不能治本。

她直接脫衣脫褲,我爬上她的身體,身體肌膚相親,感覺人與人之間的血液溝通,暢快淋漓。

撫摸,揉搓,循環,重複,宰割,循環……

猶如黃河之水一發不可收拾,泄了。

…………

我還沒脫底褲。

她驚訝的看著我,我留下一百元哭著跑了。

上當了,感覺被慾望欺騙了。那些神往的榮耀也不過如此,還來及體驗快感,就已經感到悲傷。

哭吧,為了那些興奮的液體,總得付出悲傷的淚液為代價。

往回走,路過社會,慾望、困難、追求、失敗、詆毀、議論、工作、乏味、厭世、循環、重複、循環,重複……。

第二天,我站在牆下閱讀廣告「不孕不育、梅毒、無痛人流、招聘公關、日薪一千」

突然,一個胸罩從天上掉下來,打,在我的頭上。

循環,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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