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與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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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鏈接:市井與雄心

來自文|Paul Graham,轉載自譯言

一、

偉大的城市吸引有抱負的人。在城市裡徜徉時,就能感覺得到。城市在通過幾百種方式向你傳遞著信息:你能做得更多;你應該再努力一點兒。

這些信息千差萬別,令人瞠目。紐約告訴你,最重要的是:你要賺更多的錢。當然,也有其他信息——你應該更時髦一點兒;你應該打扮得更帥一點兒。但是最清楚不過的信息就是:你的錢包得再鼓點兒。

我喜歡波士頓(或者劍橋)的一點,就是這裡城市在告訴你:你應當更聰明。你真的需要讀一讀你曾經列進讀書計劃的那些書了。(註:波士頓的劍橋就是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大學等高等學府的所在地)

在你探究一個城市在發出什麼消息時,答案常常會出乎意料。矽谷對聰明腦瓜很是偏愛,它傳遞的消息卻是:你應當更強大。

這和紐約的有所不同。權力在紐約也有作用,不過紐約人有點兒見錢眼開,即使那是你不費吹灰之力繼承來的。而在矽谷,飛來橫財除了地產商,沒人看得上眼。這裡在乎的是你如何影響這個世界的。人們關注Larry和Sergey不是因為他們腰纏萬貫,而是這兩個傢伙控制著Google,而Google影響著我們每一個人。

一個城市發出什麼消息有多大的影響呢?經驗告訴我們:很大。你也許認為如果自己要是有一根鋼筋般的神經支撐著自己去做大事,就可以忽視環境的影響——生活地點的不同對你充其量就只有區區百分之幾的影響。然而反觀歷史,似乎影響頗大。在每個時代里,大多數做出大事的人都扎堆在少數幾個地方。

以前我就寫過,城市是有強大的影響力的:比如生活在米蘭的達芬奇。實際上每個你有所耳聞的十五世紀的義大利畫家都住在佛羅倫薩,儘管米蘭的城市規模毫不遜色。既然米蘭人的天分也並不差,那麼我們可以假定在米蘭也誕生了一位和達芬奇同樣天資聰穎的小傢伙。可是他後來呢?

如果和達芬奇一樣厲害的傢伙都被環境埋沒了,你覺得自己又有多大勝算呢?

我是不行。即使我相當頑固,我也不會去爭這個「人定勝天」。我試圖去利用環境——我著實為住在哪裡費了不少心思。

我一直覺得伯克利是個理想的地方——相當於有了好天氣的劍橋。但是我前幾年在那裡住了一陣子,大失所望。伯克利發出的消息是:你得過得更好。在伯克利能過上非常「文明」的生活。北歐的人過來生活會「此間樂,不思蜀」。但是,這裡你聽不到嗡嗡而過的雄心壯志。

話說回來,這麼舒適的一個地方吸引著一群關注生活質量人也不足為奇。「劍橋+好天氣」就不是劍橋了。在劍橋遇到的那些人可不是隨便去的,總要做出點兒犧牲——物價很貴,有點兒髒亂,而且天氣很差。所以那些在劍橋落腳的人是奔著聰明人堆去的,他們可不在乎風雨交加中趟過泥濘的街道去吃一頓挨宰的晚飯。

我寫作時,劍橋似乎是智力世界的首都。我知道這個斷言有點兒荒謬。可是又有哪個地方能比得上呢?如果以學生的遠大志向作標杆,美國大學現在似乎是最好的。其他哪個城市能來和劍橋比拼一下呢?紐約?是有不少聰明人——但是淹沒在榆木腦袋的海洋里了。灣區也有不少聰明人,不過也一樣的被稀釋了;那裡有兩所好學校,不過離得太遠了。以西海岸的標準說,哈佛和麻省是挨著的,周圍墩了20多所其他學校。

劍橋就像一個生產想法的城鎮,相比之下,紐約是造錢的,矽谷是孵蛋的。

談起城市時,我們是在說城市裡的人。很長一段時間裡城市就是指住在其中的一大群人,所以這兩個概念可以互換。但是從我提到的例子里,可以看到情況有變。紐約是一個典型的大城市,劍橋只是城市的一部分,而矽谷連一部分都算不上(聖何塞不是矽谷的首府,它只是矽谷邊上的178平方英里而已)。

也許網路會更多的改變我們的生活。也許有一天你所處的最重要的社區是一個虛擬社區,你也就不在乎住在哪裡了。但我可不在這上押寶。真實的世界更加豐富多彩(帶寬要寬得多),聽,城市在通過微妙的方式給你散發訊息。

每年春天回到劍橋,最令人愉快的事情就是黃昏時在街上散步,你能透過窗戶看進路邊的房子里。你要是在PaloAlto晚上溜達,只能看到藍幽幽的電視機。在劍橋,你看到一個書架,又一個書架,擺滿誘人的書。PaloAlto也許和1960年的劍橋差不多,但是你絕對猜不到旁邊會有一所大學。現在它在矽谷也就是另一個有錢的鄰居而已。

城市和你的邂逅通常有點兒意外——你透過窗戶看到了,你無意中聽到了。無需踏破鐵鞋,只需靜心聆聽。當然湊過去八卦別人的爭執可不受歡迎。不過,總體而言這裡聽到的閑言碎語的質量要比紐約或者矽谷的好很多。

我的一個朋友90年代搬到矽谷住,她說在那裡最糟糕的就是「偷聽」不到好東西。那時我還以為她故作清高呢——偶爾摟一耳朵別人的對話是有趣,不過這真能影響到你選擇住到哪裡嗎?現在我理解她了。只要聽幾句嘀咕,你就知道你的鄰居是什麼樣的人了。

二、

無論你如何堅定不移,周圍的人對你的影響也是不可忽視的。雖然沒到淪為城市意志的傀儡的地步,但是身邊如果沒有一個志同道合的人,難免有點兒沮喪。

環境的積極影響和消極影響的程度是不同的,就和收入和支出的差別類似。絕大多數人對支出比較反感:為了不損失一美元他們竭力工作,而要是為了掙一美元,他們就沒有那麼賣力了。同樣,儘管很多人意志堅強,不會入鄉隨俗人云亦云,但是周圍的人要是對你心中的事業不屑一顧,能堅持去做的人就不多了。

由於志氣之間一定程度上有點兒互斥,而推崇多個又難免費神,所以每個城市都傾向於一種雄心壯志。劍橋人才濟濟不只是聰明人扎堆的結果,更重要的是在那邊人們不在乎別的。紐約和灣區的教授走路都抬不起頭,直到有一天弄到了點兒風投或者開了家小公司,腰桿這才稍稍直起來一點兒。

紐約人從網路泡沫時代一直都在問一個問題:「紐約能否像矽谷那樣成為創業者的樂土?」這裡就能給出一個答案——人們不願意在紐約開創公司的原因就是,紐約看重的不是這個,在這裡你覺得自己就像是個鄉下人。

從長遠來看,這對紐約並沒有什麼好處。新技術的力量最終會轉化成錢。可以說紐約也認識到這一點了,只不過比起矽谷,它更看重錢。而事實上,紐約在圈錢的比賽上也漸現疲態:福布斯400里紐約與加州的比例已經從1982年的1.45(81:56)下降到2007年的0.83了(73:88)。

三、

不是所有城市都有話要對你說。只有那些成為遠大理想聚集中心的地方才會。除非你住在那裡,否則要辨別出城市到底發出什麼樣的消息很難。我能說出紐約,劍橋和矽谷的消息是因為我在每個地方都住過幾年。華盛頓和洛杉磯似乎也在說點兒什麼,不過我在那裡都只是短暫停留,甄別不出他們的呢喃。

在洛杉磯,出人頭地似乎事關重大。躋身於炙手可熱的名人榜,或者跟著榜里的朋友一起雞犬升天都會受到追捧。除此之外,洛杉磯的消息和紐約的就差不多了,健康俊朗在這裡更被看重。

在華盛頓似乎最重要的是你的圈子。你最想成為一個圈內人。實際上和洛杉磯差不多,你都想衝進那個榜單或者跟榜上有名的人物攀親。差別就在於這兩個榜單的選擇標準不同——其實也差別不大。

現在三藩市發出的消息和伯克利類似:你要過得更好。不過要是為數眾多的創業公司選擇三藩市而非矽谷的話,情況就會變化。在網路泡沫的年代,這種近似奢侈的選擇就像花大錢裝修辦公室一樣是失敗的前兆。到現在我還是覺著創業地點選在三藩市不是個好主意。但是如果很多好的創業公司都這麼做,就不再是個奢侈的標誌了,因為矽谷的吸引力就將轉移到那裡去了。

我至今沒有看到可作為智慧中心能與劍橋比肩的城市。英國的牛津和劍橋感覺就像伊薩卡島或者漢諾威:雖然也在發著類似的消息,但是比較微弱。

巴黎曾經是一個偉大的知識分子聚集的中心。如果你1300年去的話,它也許和劍橋現在發出的信息一樣。但是去年我在那裡住了一陣子,住在那裡的人們的雄心已經與智慧無關了。巴黎現在發出的消息是:做事要有風格。我打心底也贊同這個觀點。我旅居的城市裡,巴黎是唯一一個人們真心在乎藝術的城市。在美國,只有闊佬們才買原畫,即使那些久經世故的老手最多也只能沖著畫家的名頭去買畫的。但是在巴黎,你黃昏時分透過玻璃窗,會看到人們真的在乎畫作畫得好不好。可謂巴黎一瞥,美不勝收。

從很多城市裡我還聽到另外一個消息:在倫敦你仍能依稀聽見「你得象個貴族」這樣的消息。如果你刻意去傾聽,在巴黎、紐約和波士頓也是能聽到的。但是這個消息在哪裡都很微弱。也許100年前會很強烈,而現在湮沒在其他聲音里了,我要抽絲剝繭的才能尋得半點蛛絲馬跡。

四、

至此我聽到城市傳遞的消息有:財富,風格,時尚,健美,名聲,政治力量,經濟力量,智慧,社會階層以及生活質量。

對於這個列表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有點兒亂。我一直認為雄心是件好事,現在才明白我自己一直只局限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一旦看到所有有野心的人的企圖,就不再美好了。

從歷史的眼光再仔細檢查這張表,我有一些有趣的發現。例如,100年前,體型健美就不會上榜(2400年前倒是有可能)。女士一直比較關心這個,但是到了二十世紀末,男的也開始重視起來。我不知道原因——也許是幾個方面共同促成的:女性的權力更大了;演員的社會影響以及辦公室文化:在辦公室你不能穿太花哨的衣服,嗯,那你最好體型要蓋過同事。

經濟力量一百年前應當就上榜了,但是內涵已經變了。過去它意味著掌控者大量的人員和物資。但是,現在逐漸演變成了對技術發展方向的影響,而舉足輕重的人物卻不見得有錢——比如重要的開源軟體的領導。過去工業領袖手下有一幫在實驗室里絞盡腦汁的傢伙在為他思考新技術;如今的領袖是靠自己的點子包打天下的。

這個力量越受重視,社會階層就漸漸被忽略了。我認為這兩個變化是此消彼長的。經濟力量,財富和社會階層是同一個事物的不同階段:經濟力量轉化成財富,而財富又是社會階層的前提。所以,人們的關注點只是向上游移了一些。

五、

是不是你胸懷大志就一定要去一個偉大的城市居住呢?非也;所有的偉大的城市都激發著某種雄心,但是它們並不是唯一的地方。一些工作,你只要一幫聰明的同事一起打拚就夠了。

城市能夠提供聽眾,選擇同行。而這些對於像數學或者物理這種學科不那麼重要——除了你的同事,沒人關心你的工作,而是否優秀也很好辨別,管理委員會就能很好的招到聰明人過來。在這些領域你需要的只是一個辦公室,幾個不錯的同事。地點就無所謂了——拉莫斯,新墨西哥,哪兒都行。

在藝術,寫作或者科技這類領域裡,大環境的影響就不可忽視了。這裡,頂尖高手並不扎堆在幾所好大學或者實驗室里——一方面是因為天才很難鑒別,另一方面他們能賺到錢,懶得去大學裡教書或者爭取研究資金。在這樣魚龍混雜的領域裡,身居一個偉大的城市就會收益無窮:你需要來自關心你的事業的人們的鼓勵;因為你自己得去找些志同道合的傢伙來切磋,為了避免大海撈針,就要學會借城市的吸引力的東風。

你不必在一個偉大城市終老就可擷取其精華。至關重要的幾年集中在你的青年和中年時期。很明顯,你不必非得在這樣的城市裡長大,你也不必去其中的一所大學求學。對於大多數大學生來說,有幾千人的校園般的世界就夠大了。而在大學裡你還不必觸及最難的事情——發現並解決新問題。

當你開始面對這些棘手的問題時,身處一個四周都是同黨的令人振奮的環境就可令你受益匪淺。一旦發現並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如果你想,就可以離開。在印象派畫家的圈子裡,這個現象很普遍:他們都不在法國出生(畢加索在加勒比出生),也都不在法國去世。但是成就他們的卻是那些在法國一起待過的時光。

除非你已經確定了要做什麼以及哪裡是事業的中心,否則你年輕時最好多挪幾次窩。不在一個城市生活,很難辨別出來它發出什麼消息,甚至你都很難發現它是否在發消息。而且你得到的信息經常是錯的:我25歲時在佛羅倫薩待了一陣子,我原以為這裡是個藝術聖殿,結果我來晚了,晚了450年。

即使一個城市是一個激蕩著雄心的地方,在聽到它的聲音前你也不能確信你和它是否能產生共鳴。當我搬到紐約住時,一開始就激動的不得了。這地方真不錯。我花了不少時間才意識到我和他們不是同路人。我一直在紐約找劍橋——還真的找到了,在非商業區,不遠,一小時的飛機就到了。

有些人16歲就知道自己一生的目標,但對於絕大多數有雄心的年輕人,領悟到「天生我才必有用」要比「天生我才有嘛用」早一點兒。他們知道得做點不平凡的事情。只是還沒確定是要做一個搖滾明星還是腦外科醫生。這也沒什麼錯。只是如果你壯志在胸,就得反覆試驗去找到去哪裡生活。你要是在一個城市過得很自在,有找到家的感覺,那麼傾聽它在訴說什麼,也許這就是你的志向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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