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CL》——關於成長的另一個故事

文:段逸塵

《FLCL》是我看過的GAINAX出品動畫（為數不多）中最喜歡的一部。《EVA》原班底製作成為其品質的保證，而在此作中各路人才發揮了更大的自由。技術上的東西不敢妄言，還是留待大牛解讀，以下只寫故事裡最打動我的那部分。

《FLCL》的主角南束直太是個普通的小學六年級生。乍看之下與《EVA》里的真嗣神似：都是固執悶騷弱氣場的少年，同時這兩部作品的核心又都是「成長」。然而關於「成長」它們卻有著截然不同的闡述。《EVA》中本只是普通中學生的真嗣本拒絕著EVA駕駛員的身份，害怕肩負「人類的命運」的巨大命題。但周遭許多人的過往與態度影響了真嗣，他意識到自己不可能脫離人類命運而存在，不再逃避，正視一切。而相較於《EVA》中的普世價值的成長，《FLCL》中的「成長」未免有些離經叛道：本希望一切正常，責任感過剩的直太最後卻在人類存亡和春原晴子的願望之間選擇了後者。

「哥哥，在那邊」

春原晴子出現之前，哥哥是直太世界的主角。直太的家庭中父親和爺爺基本只負責搞笑，哥哥南束建太便是直太心目中理想大人的形象。建太從未正面出場，但遠赴美國棒球手的身份，以及他對直太和鮫島真見美（哥哥前女友）的影響都足見其強大的實力和非凡的人格魅力。

直太對哥哥的感情深刻且複雜：不會打棒球卻時時攜帶一根球杆，每當危急關頭都不自覺地喊起哥哥的名字。他一方面想成長為哥哥那樣的大人，一方面卻害怕與哥哥比較。當哥哥離去時，直太覺得似乎有許多責任壓在了肩上。

第二集中，直太說「我要照顧許多人」。小學生說出這種話多半會被當成玩笑，但這集中直太卻正如所言：嘮叨爸爸不要把機器人這種沒常識的東西用在屋外、給真見美送拖鞋、給晴子送機車零件……盡職盡責地照顧著一群沒常識的大人。

這種責任心甚至延伸到了他對真見美的感情之中。真見美為了填補建太離去後的空缺把直太當成了消遣對象。面對這樣的真見美，直太曾兩次說過 「哥哥，在那邊」第一次說時扔掉了鮫島遞來的飲料，潛台詞是「不要把我當成哥哥」。但第二次，看著痛苦無依的真見美，心知哥哥已另結新歡的直太說「不如放棄吧」「哥哥，在那邊」。後來，直太在心中鄭重起誓「為了幫助真見美，我決定一直留在她身邊」。不管是想要取代哥哥而默許了真見美的溫柔，還是為了保護真見美而扮演起哥哥的角色。直太走上了假裝大人的不歸路。《Touch》里淺倉南對上杉和也說「和也你一定無法長命百歲，因為你太在意別人了」不料一語成讖。直太比起和也更辛苦：小學生要扮演完美大人的形象畢竟力不從心，即使那樣的形象一直是心中的理想。一切就像鮫島遞過來的那瓶酸味飲料。

事實上，直太所扮演的大人徒有其表：故作成熟，要求或者假裝一切符合「常識」。被晴子的貝司擊中腦袋長出角時,腦袋裡躥出機器人一場惡鬥時,宇宙人和機器人都住進自己家之後,直太還自欺欺人人地說道「根本沒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只會發生正常的事。」「大人」的目標沒有使他更強大反而建立起了自我欺騙的壁壘。

兩種大人

因此，當聽到此作監督鶴卷和哉解說「如果沒遇到春原晴子，直太成年後便會成為亞麻羅宇那樣的人」時，我震驚之餘卻覺得合理。亞麻羅宇的身份是入國管理局管理官，愛慕晴子卻生怕晴子的瘋狂舉動毀滅地球而與晴子為敵。這本是一個正義的衛道者的角色，但那為了顯示男性氣概而貼上的海苔眉，常翹起的小指，下屬的嫌棄，讓他顯得無比滑稽（類似的角色還有直太的班主任宮順老師，一臉幼齒相，卻不停地重複「禁止下流」）。故事裡最有責任感三觀最正的除了直太便是亞麻羅宇了。主觀視角讓我們理解了糾結直太的責任與壁壘。但本該代表正義，肩負保衛地球重任的亞麻羅宇卻在海苔眉落下之時成為觀眾的笑柄。沒有人希望直太成長的答案是這樣。

幸好故事的主角是另一種大人。監督提過那個象徵ATOMSK力量的標誌是圖形化的漢字「大人」。每次危急關頭直太想到哥哥，便有如神助般腦門上閃現此標誌並同時獲得超常的勇氣和力量。

春原晴子便是代表這樣力量的理想大人：那個騎著黃色Vespa，手持Rickenbacker 4001貝司給你當頭一棒的少女。

晴子自稱宇宙搜查官，有著足以覆滅或者拯救地球的力量，卻一心追尋ATOMSK，對地球存亡毫不在意。她是站在所有道德和規則對立面的人。鶴卷和哉提到晴子和哥哥是左撇子及晴子嗜辣的設定都是令人羨慕，無所顧忌的性格的標誌。有人或許覺得晴子這種離譜，任性的角色怎麼可以被稱為大人。我想說「大人」不該是那種習慣了所有常識而安於其間的人。所謂「大人」，就是「強大的人」，從實力到心智。

街道棒球賽中直太因不肯揮杆而被三振出局。監督解釋這種心態是「只要不揮棒，本壘打的可能便一直存在」。直太為了這種可能性錯失所有機會。在一顆衛星即將撞擊地球時，晴子卻把地球危亡留給了不敢揮杆的直太。生死關頭直太奮起揮杆，竟攔下了衛星。直太的揮杆代表一種轉變，從心存幻想卻不肯越雷池一步的世界中跨了出來。而揮杆的勇氣對直太來說是大人力量的展現。「大人」的力量是每一個渴望超越平凡自我的少年對成長的期待。

晴子的影響促成了直太的成長。讓原本假裝一切正常的直太開始懷疑生活：「一直呆在這個濃霧瀰漫的城市，就會讓人忘記外面的世界，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物。在這個理所當然的世界裡我會慢慢習慣，用一生博取死亡的日復一日。但晴子就在我身邊，提示著我另一個世界的存在。所以，我不會忘記，除了這裡還有外面的世界存在。」

直太的選擇

故事結局，即將幫助晴子營救ASTOMSK的直太被亞麻羅宇攔下。亞麻羅宇說「那傢伙是個只會為自己著想的的女人，是個不理會周圍的女人，但你不一樣，你想幫助你的朋友、同學、還有那個女高中生（真見美）。這是理所當然的，是正常的，是身為大人的你應該明白的。」 但直太毫不猶豫地走向晴子。

《聖經》中一位門徒請求在跟從耶穌前去埋葬自己的父親，但耶穌卻說「你跟從我，讓死人去埋葬他們的死人吧」，這故事告訴我們信仰高於世俗道德。所以我們心裡認同了直太的選擇，比起晴子的願望，他與真見美間的感情，及至曾經重視的責任與常識全是假的！

其實不少故事控訴過生活的虛偽，《麥田守望者》、《綠毛水怪》、《革命之路》等等。但虛假生活背後的東西是什麼，好像沒有確切答案。所以最終晴子離開地球，踏上了繼續追尋ASTOMSK的旅程。但晴子帶來的混亂一場，卻讓直太觸到了最真實的自己，明白放下偽裝才是真正的成熟。

成長真是個巨大的難題，晴子這樣強大不羈的形象可能只是理想，所以太多人變成了亞麻羅布，變成了宮順，接受了虛偽的生活並成為其維護者。晴子走時問直太要不要一起，想了想又說「算了，你還只是個孩子」原來一切只是一場關於成長的預演，但直太已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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