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可夫斯基的電影《飛向太空》(又名索拉里斯)中多次出現的畫作The Hunters in the Snow有什麼寓意?
我今天剛看完索拉里斯,這個鏡頭給我帶來很多流淚的感受:
這幅畫作的出現是在空間站的圖書室內。克里斯、薩托雷斯、斯納特三人約定好在圖書室見面。這天是斯納特的生日,在圖書室內發生了這三人與哈麗之間的爭吵。主要情節,先是斯納特吻了哈麗的手,讓克里斯閱讀一段桑齊寫的關於睡眠的話,其中有,「睡眠使國王和乞丐平等,使愚蠢的人和睿智的人平等」。斯納特有意與克里斯討論睡眠使人平等,這是因為斯納特在早先對哈麗的態度是模稜兩可的(薩托雷斯則是斬釘截鐵的否認哈麗)。他對哈麗的存在一定有某種消極的成見(我們在他的房間里也看到過一個人躺著的側面睡顏,但關於斯納特的故事我們也就只窺見這麼多),直到他看見哈麗睡在斯納特的床上,他皺緊眉毛說:「睡覺?她已經學會睡覺了。這會有個糟糕的結尾。」但第二天他捧來了這樣一篇話,其中暗示著人類與非人類,因為都享有睡眠而獲得了平等,這讓我們確知了斯納特對哈麗之事的所執態度。還記不記得哈麗向克里斯形容她所感受到的睡意?——「那不是睡意,但是它圍繞著我,就好像不僅在我內心,還在很遙遠的地方。」她說,她始終懷疑自己,以極深的恐懼,而克里斯告訴她說,那就是睡眠。
接下來斯納特又有感慨:「庸才和天才是同樣的沒有用處,我們想把地球擴展到宇宙的邊緣,我們想要一整個世界,但我們只需要一面鏡子。我們為了溝通交流而努力,但是我們永遠也找不到方法。我們正處於人類的愚蠢困境。」這段台詞說的同樣是全人類(庸才和天才)的平等命題。鏡頭——離斯納特很近,微仰視,斯納特的眼睛眯的幾乎只有兩條縫,他來回的搖著頭,嘆息聲酸楚,臉在燭光里幾乎是褐顏色的——深刻的照亮了斯納特的內心,他直面人類與人類因為受同一個困境而折磨因而平等。他背後的牆上有斷臂的維納斯的油畫。他舉杯說:「讓我們敬吉巴里安。」
為什麼要敬吉巴里安?自此,吉巴里安,這個死了的人,不僅和這四個人(三名博士加上飛行員伯頓)一起在苦中受難,也在一種帶有愛的色彩里受難。這是由斯納特微微的渲染上的——他是這幾個人中唯一有溫情,唯一關心其他受苦者的人。他吃的苦亦不見得少。
為什麼要敬吉巴里安?因為斯納特相信死人與活人平等。「因為人類需要人類。」
儘管薩托雷斯不同意,哈麗仍然無可阻止的平等的表達了她的意見。她慢慢朝克里斯走,我們看到圖書室的牆壁上掛有一個中國色彩的龍頭。她說的話和斯納特的話表達了同樣的意思。她不是人類,但她有同樣深的情感,同樣是一個受苦的人。她的眼淚,激動的眼瞼,強迫自己喝水的舉動,沒有辦法的捋頭髮,心情極差的慢慢按住自己的眉毛——讓克里斯無法不憐憫她。
索拉里斯空間站的圖書室這一場戲,手把手,眼睛教導眼睛地帶我們看到了平等。這場聚會是為了斯納特的生日。一個非常不科學,非常沒有道理的理由。克里斯和斯納特都穿了西服,打了領帶。斯納特的右肩和哈麗的左肩,有同樣的衣服撕開的裂口。這不是美國人的人人生而平等,而是在說人們在生下來以後,受相同的苦,有相同的感情,愛,困境,和作為。
這場聚會發生在外太空。四個孤獨的幾乎就要毀滅的人談論著他們所有的人類經驗的共同點。這個圖書室,是離地球遙不可及,在外面,你還記得嗎,那些金屬圓管,那些在交流電作用下交替閃亮的燈光,缺乏地球的風,缺乏麥苗與土壤……成為一個索拉里斯人,你可曾準備好,去承受這一切。唯有這一間圖書室,當四個破衣爛衫的人類走進來時,它終於看起來,回到了地球。綠色絲絨,木頭桌椅,宛如梵高的繪畫,奇異的點亮我們的內心。但地球的一切我們也不曾覺得真實!父親繼承了祖父的房屋,那裡的陳設和馬廄如同夢境。
如果你在走進太空時帶上了一張維納斯的繪畫(真實的那美被留在地球上),一個蘇格拉底(他是活過的生生的人啊)的半身石像,一幅文藝復興時期荷蘭畫家的雪中獵人。一切都是曾在地球上生活過的經驗的折射啊——存放了女人雕塑的油畫,我們紀念的死掉的哲人的雕像,痛苦的冬天的畫家的回憶!
回 憶
在空曠之極的太空里我們終究還是要有 這麼一個無用之所。這些帶來的回憶於暗中微弱的爍動著,微弱的溫暖著。在太空里,我們的肉身早就一處消失的邊緣,這些可以觀看的東西,成了那些潛伏在大腦皮層里的終日思憶的終極表現。我們是有思維的生物;我們就是思憶本身。塔可夫斯基從來不夠溫暖。電影提供的語言乃是觀看。觀看,從來就不夠溫暖。你如何觀看經驗的折射的折射的折射的折射……有朝一日,維納斯要變為繪畫,蘇格拉底要變為石像,冬天要變為平面畫卷,想到那些原始的眷戀,心裡和手心深處不為痛苦所折磨?
在哈麗觀看雪中獵人的眼光里,我感覺著溫暖,我雙眼流淚。音樂如同暖羽拂動著我們內心。她一點一點看過去,雙目如同瞎去的深潭。啊看她那觀看枯枝的樣子 我也曾在冬天抬頭觀看枝頭
雪中獵人在塔可夫斯基心中一定喚起了他對俄羅斯冬天雪地的記憶……前者陰沉,後者清澈,卻是同樣憂傷的,因為人類總是理解了前一種,再回頭來理解這第二種。溫暖與不溫暖永遠共存,就像索拉里斯學你永無法拋棄。索拉里斯的真實含義是我們的地球的衛星。白皚皚的雪地,枯樹的樹杈,沒有色彩的天空,沒有時序。飄過一隻大雁......明媚之孩童看著篝火,感到新奇,這就是幸福,而四百年前荷蘭鄉村的林間,人們痛苦的升著火,疲憊的獵人與獵犬回來了。克里斯長大後則用篝火焚燒舊物。
構造了這個鏡頭。每當這個鏡頭開始,我們體驗一種與Bruegel的平等。哈麗與克里斯平等。克里斯的童年與今天平等。佛蘭德與俄羅斯平等。文藝復興人與現代人平等。克里斯與斯納特平等。所有活過冬天的人類,交融,平等。
小饕(?ω??)有一篇文章有關於畫作的分析,希望對你有幫助喔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6398428/answer/162842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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