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南：一位中產人士的消亡史

一

最近，我越來越意識到《笑傲江湖》中有很多被低估的人物與細節，最緊關節要的是林震南這一家子。

在江湖上層人士的眼裡，林震南簡直上不了檯面，比如沖虛的說法：「林震南武功低微，那好比一個三歲娃娃，手持黃金，在鬧市之中行走，誰都會起心搶奪了。」

但這並不是事實，最少不是事實的全部。

二

林震南是什麼人？

大家都知道，他是福州福威鏢局的總鏢頭。當然，他還是林遠圖的孫子、林平之的父親，他還是王夫人的丈夫、王元霸的女婿。

這些身份只是表面，熟悉《笑傲江湖》的人都知道，但江湖往往流於表面——林震南還有另一層的身份：他是一位非常成功的中產人士，是位有魅力的好丈夫，還是一位合格的好父親。

可惜，這一層身份並不能挽救他的消亡。

三

在笑傲世界，上得了檯面的人物幾乎都是政治人物。

不管是邪派東方不敗、任我行們，還是正派的方證、沖虛、左冷禪們，這些上層人物都是政治家。當然，中低層人物也不能倖免，比如王元霸、林震南等人。

我們甚至可以說得極端些：笑傲的江湖生態圈就是政治生態圈。

在江湖眾生里，林震南的段位有點底。

他想主動融入到江湖大勢當中，可當政治風浪席捲而來時卻被輕易裹脅，人在江湖，體無完膚。然而，就是在這種夾縫中，他依然有著自己的精彩。

四

林震南的江湖中低端色彩濃重，他的武功和於人豪相仿，這常常讓人誤會他的武功是「三歲娃娃」，從而忽略他武藝也是中產階層的事實。

他憑藉著中產級別的武功走出了自己的路，成為了一位非常成功的企業家。

林震南一家三代走鏢，靠的是祖父林遠圖奠定的基業。然而，就像你知道的那樣，林遠圖即是渡元禪師，他自己憑著斷子絕孫的辟邪劍法威風了一世，但經營鏢局的本事並不高明。

用書中話說，福威鏢局在林遠圖手裡，只不過打下了「從福建往南到廣東，往北到浙江、江蘇」這四省的基業——從武功上說，林遠圖顯然是上層人士，鏢局的發展和他的武功非常不匹配。

到了林震南父親林仲雄這一輩，鏢局的經營與發展陷入了停滯。幸虧他壯年而逝，福威鏢局迎來了林震南這位中興之主。

在他手裡，鏢局走通了「山東、河北、兩湖、江西和廣西六省」。難怪林震南自詡武功未必多高，但「經營鏢局子的本事」，他強爺勝祖了。

他的經營秘訣是「多交朋友，少結冤家」八個字。經營企業嘛，武功是次要的，和氣生財，他比誰都明白福上威下「是說福氣比威風要緊」的道理。

五

林震南不僅是優秀的企業家，還是位好丈夫。

要知道，自林遠圖打遍天下開始，針對林家的陰謀便一刻也沒有停止。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就像沖虛說的，林家是三歲小娃娃手持黃金招搖過市嘛！

很多朋友認為，最早動手的是青城派余滄海，比他稍晚的是華山派岳不群。

其實，不是的。

最早付諸行動的是一個被大家忽略的人物：洛陽的金刀王元霸。王元霸是一位政治人物，他早早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林震南，圖什麼？當然是《辟邪劍譜》。

福州、洛陽相距遙遠，林震南怎麼認識的王夫人？也許是江湖邂逅，但更可能的情況是王元霸創造了契機，就如岳不群為林平之設下岳靈珊這個溫柔陷阱一樣。

只不過王元霸沒料到的是兒大不由爺，女兒被林震南的魅力征服了。王夫人沒能使命必達的經歷告訴我們，女人大多是感性的動物。

一個被大家忽略的地方是，林震南儘管走通了山東、河北、兩湖、江西和廣西六省，卻沒有走通有關係和門路的河南！

也許有朋友會說，這裡有女婿給岳父情面的意思。但是，更為可能的原因是女兒沒有帶回劍譜，王元霸作為地頭蛇不待見林震南和他的福威鏢局。聯繫後文，女兒女婿被人乾死了，王元霸身為岳父卻裝聾作啞，真只是怕青城派？

林王二人夫妻恩愛、患難與共，福威鏢局走不進河南、王元霸不提報仇都很不合情理，卻最正常不過。

六

在笑傲世界，林震南還是一位好父親。

他不像任我行任盈盈那樣父女相疑，也不像王元霸父女、岳不群父女那樣把女兒當工具的薄情冷血，而是對兒子林平之愛護有加，經常言傳身教。

金庸處理林震南父子間的感情相當高明，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人呼之欲出——林震南笑道：「很好，很好，這一個月來每天都有長進，今兒又拆多了四招！」

在這句話之前，他考量了兒子的武藝；在這句話之後，他講起了鏢局的生意經。在他的人生經驗中，「江湖上的事，名頭佔了兩成，功夫佔了兩成，餘下的六成，卻要靠黑白兩道的朋友們賞臉了。」

本來正經的鏢局生意，他認為必須夾著尾巴做人，不能全靠本事吃飯，也不能全走正規渠道，送個禮啊，托個人啊，走個後門什麼的都不是事兒，重要的是企業的生存和發展。

林震南向兒子傳授的鏢局生意經，儘管說的從容，骨子裡卻透著掙扎與不易。

七

遺憾的是，林震南即便是優秀的企業家，是武功與事業都成功的中產人士，但人生經驗卻限制了他對上層社會的想像力。

套用一句《人民的名義》中的台詞，笑傲世界的江湖生態就是，少林武當等上流階層擁有著近乎絕對的權力。

你林震南哪怕是再成功的中產階層也依舊是中產，在偌大的江湖中，中產算個屁？像你這樣的中產階層，一板磚砸下來能砸倒一大片。

於是，林震南能躲過同為中產階層的岳父王元霸的暗算，哪怕王元霸已是中產階層的巔峰；他卻躲不過上流階層青城派余滄海明火執仗的強搶，哪怕余滄海在上流階層里倒數。

力強者勝是江湖的官樣文章，更深層的原因是階層之間的溝壑太深。

八

六七十年前，渡元禪師還俗為林遠圖時，曾經給紅葉禪師寫過一通書信，說「他凡心難抑，決意還俗，無面目再見師父云云。」

林遠圖練成了《辟邪劍譜》，進階到了上流階層，卻因為偷跑下山，從此與少林這樣真正的上流階層產生了隔閡。他威風了一世，卻沒有想到，這恰恰是林家悲劇的起點。

他的孫子林震南想進入上流階層，窮盡一生削尖腦袋不斷鑽營，依舊不得其門而入。他的曾孫林平之更是只能靠揮刀自宮來完成這場無望的復仇。

跨不過階層的壁壘，等待林震南的只有死。

在死之前，也許他曾深情的遙望當年，眼中都是自己十六歲的影子。

在連載版里，十六歲的林震南技驚四座：

林遠圖七十大壽那一日，大宴各路英雄，席上曾命孫兒試演武功。林震南其時不過一十六歲，但單掌滅燭，銀箭射穴，各位英雄看了無不讚歎，都說：「林老英雄好福氣，林家繼起有人，這福威鏢局在震南手中，更當發揚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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