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為什麼畫得像照片?

從20世紀開始,公眾與藝術的關係就日漸尷尬起來。我們曾在往期節目《現代藝術家為什麼不好好畫畫》中討論過現代藝術是否真應受到「畫得不像」那種詬病。

然而另一方面,那些畫得最像的作品也同樣飽受指責,「畫得和照片一樣,那索性拍照算了,畫的意義何在?」

在本期節目里,我們將會討論照相與畫像之間悠遠且不為人熟知的關係,並且澄清在現代繪畫中,照相寫實主義和超級寫實主義的深刻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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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稿-

我們曾經在往期節目中討論過「為什麼現代藝術不好好畫」這個問題,然而現代藝術除了因為畫得不好飽受指責,也同樣因為畫得太像被認為「毫無意義」——是啊,既然超寫實主義的作品逼真得如同照片,那何不就拍一張照片算了,畫畫的意義何在?

畫得像,或者說追求客觀,的確是古往今來繪畫藝術的首要課題。在大多數文明中,畫得像就是增加細節,最典型的就是舊大陸上的各種「細密畫」。畫家將各種物體巨細靡遺地擺在畫面上——這當然反映了畫家對客觀現實的觀察,但也無法擺脫主觀意志的重新加工:畫家會不由自主地把事物「應該」有的樣子畫進畫中,比如儘可能地描繪物體最易辨認的那一側,並且讓他們互不遮擋。

唯一的例外,就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佛羅倫薩人發明了透視法,從此開闢了這種逼真營造視覺體驗的繪畫藝術。而正如許多人已經熟悉的,這場革命從一開始就與光學密不可分:要用幾何原理構造出畫面中的消失點,首先要明白光在均勻介質中沿直線傳播,小孔成像就是這一規律的直接運用。15世紀初,菲利波·布魯內萊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1377-1446)為了描繪聖若望洗禮堂(Battistero di San Giovanni)發明了一種在鏡子上鑽孔的小孔成像的設備,找到了直線透視的準確畫法。

在隨後的一兩個世紀內,這類設備有了長足的進步,先是有了巨大的暗房,可以將景物投在牆上,描出輪廓,後來在小孔的位置上安裝了凸透鏡,成像更加清晰明亮,就可以照著描繪細節了。比如荷蘭畫派黃金時代,楊·弗美爾以照相般的細節和光影著稱——就是因為他使用了非常精密的投影設備,能同時看到景物和畫布,繪畫才能像描紅一樣精確。(Tim"s Vermeer (2013) [1080p]),弗美爾在某些作品裡甚至把透鏡色散產生的藍邊也畫了出來。

歷經兩個世紀的發展,這樣的設備在1807申請了名為「投影描繪器」(Camera lucida)的專利,我們隨後看到了19世紀的歐洲繪畫以何等精湛的寫實能力震驚世人。所以長期以來,我們可能嚴重低估了各種光學設備對歐洲繪畫的推動作用。

但是到此為止,我們看到的事例似乎更加明確地支持了開頭處的那種觀點:如果要追求畫得像,沒有什麼比得上光學設備。在那個沒有膠片的時代,用人工描紅實屬無奈,然而既然已經有了真正的照相機,畫得再像又有什麼意義呢?

在19世紀後半葉,面對石破天驚的照相術,這的確是個嚴峻的問題,以至於很多畫家直接轉行攝影師,改用膠片創作作品了;而另外一些目光高遠的畫家直接從「畫得像」這個問題里解脫出來,將藝術視為表達的媒介,這就有了那期「為什麼現代藝術不好好畫」的節目。

而足以令公眾萬分困惑的,是「照相寫實主義」和「超級寫實主義」也同樣屬於那批目光高遠的藝術,他們同樣放棄了「畫得像」這個粗糙的追求,所以再用照片詰問他們的創作價值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所謂「照相寫實主義」出現於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美國,那個機械複製給藝術帶來巨大衝擊的時代。波普藝術率先地使用了各種印刷技術,直接討論了通俗與藝術之間的關係;照相寫實主義則坦然接納了彩色相機,不僅用它收集素材,還要讓自己的作品擁有照片那種獨特的不真實感——所以對於這一派藝術來說,他們並不是為了「畫得像」,恰恰相反,他們是想畫表達「人工自然」這個複雜的命題。

而「超級寫實主義」興起於70年代,又在此基礎上開闢了新的命題:「描繪從來沒有存在過的客觀」——當你觀察一幅超級寫實主義作品的時候,你會發現作品不像照片那樣有景深、焦距和虛實,而是毫無遺漏地描繪了一切可能存在的細節,這是任何照片都不可能達到的高度客觀,讓人想起東方繪畫對事物恆常狀態的追求,只是光影和透視也同樣被超級寫實主義看作客觀,冷靜地描繪下來。因此上,對於這一派藝術來說,無論「畫得像」還是「像照片」,都將成為失敗的創作。

所以在最後,我們應該再次提醒自己,沒有真空中冒出來的藝術,在那種指手畫腳的衝動之上,理智顯得尤其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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