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跋《道連·格雷的畫像》

藝術(美)與生活(現實)不可分

起先,道連·格雷是「美」,是「藝術」的化身。無關功利,無關道德。他是一個金髮翩翩的美少年,純潔,不食人間煙火。後來在享樂主義者亨利·沃頓勛爵的引誘啟發下,他覺醒了,發現生活的「美好」,於是從天邊墜落凡間。

擺脫引誘的唯一方法是向引誘低頭。抗拒引誘呢,你的靈魂便會生病,禁止它得到什麼,它偏偏渴望什麼,偏偏渴望那些荒謬的法律製造出來的荒謬的違法的東西。據說,世界上巨大的事件都是在腦海里發生的。同樣在腦海里,也只能在腦海里,這世界的巨大的罪孽也才能發生的。就說你吧,格雷先生,就說你自己,風華正茂的少年,玫瑰花般嬌艷的孩提時代,你具備讓你畏懼的情慾,讓你恐怖的思想,無論白日夢還是夜裡夢,那些記憶只能讓你臉頰發紅,感到羞恥——

在畫家巴茲爾·霍爾沃德為道連畫好畫像之後,看著年輕俊美與自己一般無二的畫像時,道連突然醒悟:畫像(藝術)將會永葆青春,自己的肉身則會慢慢腐朽直至消亡。

圖▕▏電影劇照

這個事實,強烈刺激了道連。於是他祈禱:希望自己能像畫像一樣青春永駐。

要是我永葆青春,而這幅肖像變老,那該多好啊!為了這個——為了這個——我會放棄一切!是的,人世間所有的東西我都在所不惜!我為此可以放棄靈魂

果然,他成功了,成了不老的「迷人王子」

他追求藝術,也被現實生活不斷影響。他更在乎經曆本身,而不在乎結果。所以在覓得「藝術般的愛情」時,他如獲至寶。可是當西比爾·范尼破壞掉他心中的「愛情」(美/藝術)時,他毫不猶豫拋棄了西比爾,以致西比爾失戀自殺身亡。

對於西比爾的死,他並不認為自己有錯:他愛的其實只是戲劇表演(藝術)中的西比爾。

我愛你,那是因為你不同凡響,因為你有天賦和才智,因為你實現了大詩人們的夢想,給藝術的影子帶來形態和實質。

藝術至上論:強調生活是對藝術的模仿,而不是藝術模仿生活。

畫家巴茲爾對西比爾的描述:

如果這個姑娘給那些沒有靈魂的人帶來靈魂,如果她能在那些生活過得骯髒而醜陋的人們身上創造美感,如果她能脫掉他們自私的外衣而為別人的苦難流淚,那她是值得你尊崇的,值得這個世界尊崇的。

道連對西比爾的描述:

你毀掉了我生命的羅曼司。如果你說愛情阻礙了你的藝術,那麼你對愛情知道的是多少啊!你沒有藝術,就什麼都不是了。

亨利對西比爾的描述:

在你(道連)來說,她至少是一個夢,一個幽靈,在莎士比亞的戲劇里飄飛,並且因為它的出現讓劇本更豐滿了,又是一支單簧管,莎士比亞的音樂從裡面吹出來更豐富更有歡樂了。她觸及實際生活的那一刻,她毀壞了生活,而生活又毀掉了她,因此她撒手西去了。

西比爾對道連(美)的喜愛:

當與母親說起道連時,西比爾的整個世界都明亮了。

姑娘又呵呵笑起來。她的笑聲里有那種籠子里的鳥兒的快活。她的眼睛及時跟著這種聲調,放射出迴響般的目光;然後,雙目閉上,彷彿藏起來眼裡的秘密。兩眼睜開時,夢境的薄霧已然掠過。

我愛他,是因為他像愛情本身(美/藝術化/唯美主義)應有的樣子。

我看見了他,啊!看見就有說不出的幸福。

畫家對(美/藝術)的追求:

道連,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刻起,你的個性就對我產生了超乎尋常的影響。我被你掌控了,靈魂、頭腦和力量,全都被掌控了。對我來說,你成了那看不見的理想之看得見的化身,而理想的記憶就像一個美好的夢讓我們這些藝術家念念不忘。

之後,道連繼續在亨利的影響下過著詩化、藝術化、唯美的享樂主義生活:

新的享樂主義的目的就是經曆本身,而非經歷的種種結果,不管結果是甜還是苦。至於令感官僵死的禁欲主義,至於令感官麻木的庸俗的放蕩行為,新的享樂主義將置之不理。但是,新的享樂主義將教會人一門心思過好生命的時時刻刻,因為生命本身就是一時一刻組成的。

剛好本人也是一個自由主義、享樂主義、唯美主義、浪漫主義信奉者,不過與道連·格雷無關道德、功利的藝術化生活相比,我則多了一點儒家的道德與責任

強調智力(理智)對美的破壞:

美,真正的美,哪裡開始一種智力的表情,就會在哪裡完結。智力本身是一種誇張的方式,毀壞了臉上的和諧。一個人一旦坐下來思考,就只會變成一個鼻子,或者一個腦門兒,或者某種可怕的東西。

亨利·沃頓的理論:

生活的目的是自我發展。完美地實現自己的本性——這就是我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當今之日,人們害怕自己。他們忘記了一切責任的最高責任,那就是對自己所負的責任。

當然,他們都慈悲為懷。他們給挨餓的人飯吃,給行乞的人衣服穿,但是,他們自己的靈魂卻在挨餓,赤條條的沒有衣服穿。我們的種族失卻了勇氣。抑或我們從來就沒有過勇氣。社會的恐怖是道德的基礎,上帝的恐怖是宗教的秘密——正是這兩樣東西統治著我們。

美是一種天才的形式——當然比天才還高級,因為美是無須解釋的。美是這人世間的重大事實,好比陽光,好比春光,好比那個我們稱之為月亮的銀地殼的深色水域的反光。美毋庸置疑。美擁有神聖的主權。美讓那些擁有美的人成為王子。你笑了嗎?一旦你沒有美了,你可就笑不出來了……

圖▕▏電影劇照

道連·格雷總也不老,快四十歲了,看起來不過仍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道連希望擁有不老的容顏,希望美麗長駐己身,可是他的「靈魂」已經漸漸衰老。他的外表仍然清純,內在卻早已變成了一個「魔鬼」,以致憑藉不老的容顏竟然騙過了西比爾弟弟詹姆斯·范尼的追殺。

多年以後,外界瘋傳道連墮落、邪惡的事件,畫家巴茲爾不相信,奈何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為了了解真相他決定親自前去問一問道連。道連什麼也沒說,帶著他來到樓上的畫像前:

「我不相信它是我畫的畫兒。」

「難道你從中看不出你的理想嗎?」道連挖苦地說。

「我的理想,你稱它是……」

「是你把它稱作理想的。」

畫像里原來沒有邪惡,沒有無恥。你對我來說是那種我以後再也遇不上的理想。這是一張好色之徒的臉。

這是我的靈魂的臉。

基督啊!我崇拜的竟是這樣一個玩意兒啊!它長了一雙撒旦的眼睛。」

我們每個人身上既有天堂也有地獄,巴茲爾。」道連嚷嚷道,做了一個絕望的狂野的動作。

亨利之於道連,差不多相當於歌德筆下的靡非斯特之於浮士德。「魔鬼」將他們引誘至充滿誘惑的塵世生活。最終在不知不覺中「墮落」。

道連在做了一些「邪惡墮落」事情之後,這些都會反饋在畫像上,道連看到原本青春俊美的畫像變得邪惡猙獰,便把這一切罪過歸到了畫家巴茲爾身上,認為是他讓自己變成這樣的,最終憤怒之下用刀結束了畫家的生命。

道連說是畫像(藝術)毀掉了自己,他也認識到人的靈魂是邪惡的,塵世生活只是催發劑。

畫家與西比爾的死,都是道連對「藝術」的毀滅。

他把藝術(唯美)毀滅以後,隻身留在讓人厭惡的「生活」中。儘管他的生活沒有苟且,但是失去了「藝術」,失去靈魂的道連·格雷,最終走向自我毀滅之路。

他曾經一度對醜陋憎惡,因為醜陋讓萬物露出真面目,現在為了那個理由,他對醜陋另眼相看了。醜陋就是赤裸裸的真實。那個粗話連篇、烏煙瘴氣的鴉片館,那種扭麴生活的粗暴的違法亂紀,那種小偷和流浪漢的齷齪行為,是那麼充滿活力,印象真真切切,遠遠勝出了一切優雅的藝術形態,勝過了曼妙歌兒的夢幻的影子。

文中幾乎所有與道連有關係的人物,都得到一個悲劇結局。還沒開始便已經結束愛情的村姑赫蒂;不幸被獵槍打死的詹姆斯·范尼;妻子離婚跟人跑了的逐漸蒼老的亨利·沃頓;自殺的艾倫·坎貝爾。他們都死於「現實生活」,道連後來幾乎成為「現實生活」的象徵。

「有面無心」似乎成為了道連的判詞,他追求藝術化的生活,追求美,可是生活往往不盡人意。他永遠是「迷人王子」,靈魂卻似魔鬼。

靈魂就是可怕的現實。靈魂能被收買、被賣出、用來做交易。靈魂會被毒化,或者修成正果。我們每個人都有靈魂。

當道連把威脅自己生命的外在因素都解決掉之後,在自我反省之後,他決定開始新的生活。他認為在自己「浪子回頭」之後,樓上的畫像應該邪惡盡除,重新恢復純潔,沒想到他還是被畫像(藝術)打敗了!

他們進了屋,發現牆上懸掛著那幅他們主子的漂亮肖像,如同他們過去見過的樣子,畫像上奇妙的青春和俊美,簡直就是奇蹟。

躺在地上的是一個死人,身穿晚禮服,心臟上插著一把刀子。死人枯槁,皺巴巴的,形容十分可憎。他們把那些戒指仔細檢查一番,才認出來那個死人是誰。

前面十九章道連一直是年輕俊美的,最後結尾突然一變:

道連死了,他的面貌變成了老年特有的枯槁樣子(生活敗了);

而畫像則重新變得青春俊美(藝術勝了)。

前面只是一個長長「夢」,結尾突然「夢」醒了。整個夢境的過程可能很曲折,驚險。整個經歷可能很美麗,但是夢醒之後的感慨才是最長久的……

22:49

18.01.06

上官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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