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霞 | 月滿香江時

搬箇舊文，原載在公眾號【藻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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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的女子，不衰的話題，林青霞。

時常見到有人說，林青霞怎麼就封神？比她好的人多了。

先不去討論這種論斷對與不對，確實，林青霞好早就被推上神位了，至今熱度不衰。她下巴上那個溝，不知養活了多少人；她上個節目，一群女明星居然哭了。

微博微信天涯豆瓣知乎，一切你接觸或不接觸的地方，每每討論到電影，美人，時裝，乃至於八卦，情感，面相，總能看到她的身影。

這一切的本源，當然是她極致的美貌。

纖細柔和的少女年代

對她褒揚至高的諸位名人，以亦舒為首。當然有人覺得亦舒不過是個高級網文風。可是，畢竟亦舒。閱美無數的名男人多了，閱美無數的名女人有幾個？

單這份見美人的閱歷，就已經令人服了。人們喜愛林王關李玉芳紅，然而絕大多數人都無緣親眼一睹其盛年，哪怕水蜜桃也不要想。

師太這樣誇讚林青霞：

她的漂亮不在五官之間，而是一切皆盡善盡美，連鬢腳、耳珠、眉毛、牙齒、手指、肩膀，甚至是雙腳與腳趾，都無瑕可擊。

這個女子最美的地方，乃是對自己的美，一點信心都沒有，這份性格上的特色，使她神情永遠帶一份迷茫渴望，眼睛象在恆久地等待某一個人某一件事，到底是誰呢，連女性都想知道。

末了，再感嘆一句，「林青霞，真要命！」

師太說她無一處不美，我倒是覺得，她無一日不美。

要知道，美是有花期的。

有的長開得慢，少女期是個土豆，長到了二十歲才變美麗。終於到了二十歲，個個都是美的，可三十多開始初老，四五十默不作聲就坍陷了。好多美女經不起皺紋雕刻。

倘若花期晚，四五十還皮光水滑，抑或不顯老態，少年時要麼顯老、要麼過度飽滿。

但林青霞，伊的花期好長呀，竟是株多年生常綠植物。

可影視圈美女如雲，找幾棵多年生植物，倒也不難。然而林青霞還是與眾不同，因最妙的是，她在每一階段，都正好符合那個年齡段最廣泛的期許。

73年拍《窗外》，她才19歲，自此在瓊瑤電影里，當起了美麗憂愁的少女。

這個時期，她的銀幕形象，寥寥幾筆便可以勾勒：青春美貌，氣質出眾，但心事繁重，面帶憂鬱。

總而言之，是一個溫柔又脆弱的形象，很容易受傷害。從亦舒那些記錄二人交往的文字來看，這其實最符合林青霞的真實性格——她甚至喊她「玻璃霞」。

正如亦舒所言，林青霞眼裡總有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怨，可她的笑容好舒朗，秀髮如雲，神情嬌美，活脫脫一個校園夢中情人的範本。那經常被人詬病的三白眼，倒是增加了無辜和天真。

大約三十歲開始，隨著年齡的增大，林青霞的面部輪廓越發清晰，骨骼開始顯山露水。她不再適合溫柔恬靜的少女，於是漸漸謀求轉型。

轉型初期，拍了83年徐克的《新蜀山劍俠》。造型靈感可能來自敦煌飛天，色彩明麗，飄逸非凡。老怪自己應該也很滿意，過些年翻拍的時候，又給張柏芝設計了類似造型。

於是，大約三十歲到四十歲，林青霞換了一種美法，變得英朗又瀟洒。那些至今為人津津樂道的角色，大多來自這一時期。有不明真相的，甚至以為她只拍了十來部戲就退圈了，其實她一生拍戲多達百部。

邱莫言、黃雪梅、練霓裳、李秋水......都美得非常凌厲，氣勢迫人。

《六指琴魔》黃雪梅

《天龍八部之天山童姥》李秋水

還有最著名的反串角色東方不敗。紅衫昭昭如日月，其他人通通黯然失色。

這扮相，後人雖多有仿效，到底少了力壓千鈞之勢，也少了睥睨天下的豪邁之情。這可是「天下風雲出我輩」的東方不敗啊！

難得的是，她不但美，而且還具有極高的商業價值。這一時期，林青霞這個名字，成了港產武俠片的一塊金字招牌。據說在東方不敗之後，只要是林青霞+武俠題材，就能拉來投資。

再回過頭來看這些形象，你就要發現，她們不管是正是邪，都具有相同的特質：

獨立、愛憎分明、敢於爭取、掌握話語權、有堅定的自我價值觀。

她們的面孔鮮明，是影片世界的主角，至少也是某個意義獨到的符號。也許這並不是林青霞本身的性格，但她居然用出眾的個人魅力和演技把它們立體地塑造出來了。

相比於瓊瑤電影里那些青春憂愁、代入性很強的女性形象來說，這些形象並不那麼容易讓觀眾進行自我代入，因為她們的這些個性，並非天生的美麗憂鬱，而是需要經歷世故錘鍊才能生成。

與此同時，她個人的著裝也趨向成熟艷麗的都市女郎風格。

而這些，恰恰符合30—40歲年齡段女性的心理訴求。

94年，林青霞正好四十，在香港紅得如烈火烹油，而她同年公布結婚，隨後退隱，在影迷的扼腕嘆息聲中開始了她的幕後生活，漸漸變成了這些年我們最熟悉的中年貴婦林青霞。

五六十歲的女人最可能需要什麼呢？是在為事業、家庭或者子女操勞了大半輩子後，迎來告老退休、穩定的家庭關係和長大成人的子女時，能夠擁有比較充裕的物質和屬於自己的大段空閑時間，修身養性，發展愛好，或者到處旅遊，遊山玩水。

外在么，最好是精神好、氣色紅潤、身體健康，整個人得富態一些，便可向外界昭示家庭幸福、子女爭氣、自己保養得當，幾十年的人世修行還是物有所值的。

可是世事不易。很多女人退休後還得繼續操勞一家上下，真正能活得輕鬆痛快的並不多，林青霞就是其中佼佼。

試著先忘掉這張照片里的女人擁有著名動天下的美貌，你便看到，她就是你身邊「命好」，退休可以享清福，開開心心去旅遊合影的阿姨啊。

所以，時隔多年，再次雍容大氣地出現在鏡頭前的林青霞，與人們的期待又一次吻合了。

整體盤算下來，林青霞真的可說是無一日不美了。可光說美貌，實在太單薄；再追溯，我終於想到，人們喜愛林青霞，也許還因為她代表著世俗意義上的大圓滿。

天生並持續了一生的美貌，我已敘述過；而她的出道經曆本已很傳奇——路上被星探發掘，年少成名後，事業頗為順利，經歷的感情波折雖然大了點，終究可算是每位姑娘的必修課。

而立之年後，轉型成功，錢掙得不少，許多好角色流芳至今，雖不算蜚聲國際，到底也拿過不少提名，兼金馬影后獎盃一尊。

後嫁人做富太太，相夫教子，共享天倫，家庭關係也不錯，相交滿天下，而今寫書，旅行，看展覽，拍封面，帶友人女上節目，過著標準的貴婦生活。

以上看起來，是平穩又漂亮的一生。這樣的一生，已足夠最廣大的世俗人艷羨，故我講「世俗意義」。

接著，將她的一生，比照著普通人，在腦中想一想，然後將它做成一個雷達圖，便發現這雷達圖近似一個圓，什麼都有，什麼都不錯，自然是稱作「圓滿」。

可我要提請諸君注意，圓滿，並非美璧無瑕。

年少成名帶來的樹大招風，讓她的私生活在很久一段時間裡都是乏味和空白，不能濫用感情，因為觀眾和親友不允許。

後來，她愛得轟轟烈烈，卻未達到靈魂級別。使君有婦，又優柔寡斷，委實不是良配，而且對方妻子的手段也真厲害；好不容易離了婚，依然不言娶。

這讓我們得知，大美人面對感情也一樣可以很不明智，並不是個個都能遊走情場如漫步花園。

明眼人會揮慧劍，但她一路拖拉下來居然長達十幾年，感情受挫的鬱悶，不足為外人道，只能自己咽了苦水，在片場哭腫了眼睛，大呼苦命。

而情傷後下定決心的了斷與出人意料的閃婚退隱，讓她物質充裕的婚後生活，有了股金屋春深鎖絕色的意味。

種種傳聞故事留給外界多少猜想和遐思啊，你看，2017年的我還在寫——這大約是美人獨有的苦惱和魅力吧！

但是，這些對林青霞自己來說，早已隨著舊千年消散的雲煙，通通過去了。自雲煙里走來，她依然是林青霞。

從影並取得出色成績的一個好處就在這兒，就算人已經不在江湖，那些被鏡頭定格的聲影光色，還能讓孫女輩的年輕人爭先恐後地給她當迷妹。

想來，活到耳順之年的林青霞，應該已經看開了很多事情。看不開的，可能也沒工夫去想。有太多有趣的事情，可以打發那些終於屬於自己的時間。

她這一生，已經活得比大多數人要精彩許多，一點苦悶與遺憾，讓她不那麼具有神妃仙子般出塵的冷，反而增加了活潑的人色。畢竟徒手是畫不出完美的圓的。

14年冬天，她在微博發了一段話，可說是人生的階段性總結：

如果你問我六十歲有什麼感言，我會說『圓滿』，我有你們這麼多好朋友關心我，我有三個乖巧的好女兒、我有一個好老公，他們總是默默的支持我包容我。

今年生日我送給朋友的禮物是一本書《雲去雲來》，是我自己親手寫的，這對我來說意義重大。希望跟大家分享我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

月滿香江時，圓滿地老去，林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