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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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聖誕。

每年的這個時候,很難不讓人想起大島渚執導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這部由坂本龍一、北野武、湯姆康提主演的電影,僅憑陣容就很難讓人將其遺忘,而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意義是四位主角中的第四位,也是一切整個故事中最核心的英雄主人公——大衛鮑伊。

作為大衛鮑伊的忠實粉絲,讓我介紹的話我能講上三天三夜。但你需要知道的,這位人稱寶爺的人在搖滾樂界上是怎樣一位超前於時代、敢於呈現自我的人,他是那個來自火星的Ziggy Stardust,更是曾在未倒的柏林牆下連唱了三天三夜「Heroes」的英雄。德國政府表彰他是「唱倒了柏林牆的男人」,而「Heroes」也終成不朽名曲,它所蘊含的勇氣與力量也早已超過旋律與歌詞本能傳達的界限。

這部《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多少是有些晦澀的,而又因為劇情中的同性成分常被人誤打上「同性」的標籤,其實是一定程度上的偏頗謬誤。因而借著這個聖誕節,也是寶爺逝世快兩年之際,聊聊這部在我看來普遍遭到誤解的電影。

首先是文化衝突。

影片中三次出現的剖腹鏡頭,很難讓人忽視。剖腹是武士道精神中最為知名的符號,而這一行為中體現出的是武士道中強烈的榮辱觀。當強姦荷蘭戰俘的朝鮮看守被抓到,他毫不猶豫地一把奪過切腹刀,試圖結束自己恥辱的生命。試圖自殺未果後,當他第二次有機會正式了解自己的生命,他卻露出幾分遲疑和恐懼。這樣一種對比不禁讓人發問,他第一次自殺時表現出的果斷與決絕難道是虛假的么?難道是因為嘗到了死亡的苦澀,才害怕起死亡么?

而比起剖腹者本身的表現,旁觀者的態度似乎更值得玩味。Hara軍曹對朝鮮看守第一次剖腹的默許和鼓勵,對第二次剖腹的習以為常,卻在行刑士兵為剖腹的看守介錯幾次失敗後果斷地取下了他的首級。儘管對於切腹者的行為不齒,對於敢於以死謝罪的切腹者態度卻截然不同。這是對自殺者行為的認可和基本的尊重。

而一旁被迫觀看的戰俘們則抗議:「我們按你的要求前來,但我們卻沒有義務觀看死刑,如果你還有一點人性的話,就該讓我們走。」遭到的卻是Yonoi隊長的拒絕。

Yonoi堅信這些西方人的毛病在於心,他們精神渙散、毫無意志力,簡直活像行屍走肉,必須靠肉體的折磨才能洗盡污穢;而戰俘們卻毫不理解:他們只是病了啊

這種東西方文化對於生死觀的衝突,在Hara軍曹與Lawrence的一場對話中則更為直白的體現出來。

——勞倫斯,你為什麼還活著?你自殺的話,我會更欽佩你的。像你這樣出色的軍官,怎能忍受這樣的恥辱?

——在我們的概念中,這不是恥辱。做俘虜也是戰爭中的一種經歷和財富。我們固然不會欣然被俘。我們想要逃走,我們想要抗爭。

——你在忽悠我。

——不,我們想贏,這個營地不會是終點。我們不會自殺,自殺是懦夫的逃避方式。

——你不就是怕死嘛!

——不要吵醒病人。

以Hara軍曹為代表的日本文化認為被捕即是恥辱,恥辱必須死亡;而以Lawrence為代表的西方文化則將俘虜當作尋常的經驗,甚至將戰俘營當作全新的開始。死對生,悲觀對樂觀,狹隘對豁達

在軍事法庭上,被捕的Celliers正在接受審判,正反打鏡頭展現的是雙方立場和文化的正面衝突。面對日方的質問,Celliers反唇相譏到:

聽著,我為什麼沒有辯護律師?你們對我進行的哪門子審判?整個就是一鬧劇。

Celliers質疑著日方的虛偽,日方只得無奈地迴避:

把他的這些話劃掉。

雖然Celliers此處的詰問也許僅僅出於無意,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尊嚴,但卻無意間多多少少觸及到了日本文化的本質問題:

這樣一種文化是虛偽的么?或者說,其實所有的文化本質上都是虛偽的?

坂本龍一飾演的Yonoi隊長,就是這樣一種代表。他用嚴格的制度限制自己,用肉體的鍛煉掩蓋孱弱的內心,在兇狠的嘶吼下永遠留有一絲無法遮掩的猶豫和遲疑。我想用另一位日本作家作比的話,那就是三島由紀夫了。自幼身體孱弱,強烈的自尊卻不允許自己這麼做,於是竭盡一切也要將這樣的軟弱掩蓋。用鋒利的文字去描寫世界,用軍人的標準改造自己的身體,狂熱的軍國主義分子,對死亡瘋狂地著迷。他們都是嫻熟的欺詐師,不但欺騙了別人,還欺騙了自己。而他們更是那個時代多少日本軍人的縮影,捨去了使自己區別於他人的恐懼和軟弱,成為時代洪流中的一粒塵埃

可是當Yonoi遇見Celliers的那一瞬間,這樣一種心理防線崩塌了,他愛這個人,不僅僅出於樣貌,而是在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所嚮往的樣子。Celliers自尊自強,面對死亡也毫不退縮,敢於與強權對抗,即便被執行死刑前也要假裝沐浴刮鬍。這正是內心軟弱的Yonoi隊長心之所往,卻又不能及的。

但反過來說,此刻Celliers的行為難道是發自內心的么?明顯不是。他築起自己的心理防線,以免露出一點點恐懼,但當槍聲響起卻發現自己沒死時,那顫抖的聲音才第一次釋放出來。

Yonoi也曾幾次流露出內心的柔軟,與他那嚴酷的行為、強裝冷峻的面孔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如果能夠邀請你們一同去櫻花樹下聚會,該是何等的賞心樂事!

然而這樣的話也終究只有在於Lawrence獨處時,才能夠這樣吐露心聲。

對於這樣的文化,Lawrence有著自己的解讀。

他們是一個焦慮的民族。作為個人的時候,他們什麼也做不了,所以他們選擇瘋狂,集體瘋狂。

因而對於這樣的暴力,他們早就習以為常,對於反對天性的制度,他們選擇沉默和遵守。當日軍決定為收音機而將Lawrence作為替罪羊處死時,一旁作法的Haru只當沒有聽到Lawrence的憤怒,在他眼中,Lawrence此刻已經死了,就如同自己多年前早已將生命獻給了天皇一樣。你能看見Haru在辦公室里掛的那塊「八紘一宇」,這便是這個群體發瘋的癥結。

那麼來回答前面提出的第二個問題:所有的文化都是虛偽的么?Lawrence雖然痛斥著要將自己作替罪羊處死的二人冷血無情和不作為,當片尾Haru將要被當作戰犯處以死刑時卻又陷入了沉思。

——謝謝,我已經準備好赴死了。只是我不明白,我犯的罪和其他任何士兵沒有區別。

——(沉思)你是那些自以為是者的受害者。就像某天,Yonoi和你斬釘截鐵地覺得自己是對的。可事實是,沒人是對的。

就像Hicksley隊長面對Yonoi斬釘截鐵絕不說出一句情報,面對死亡的時刻又開始因恐懼而顫抖一樣——他們都在表演。所謂的文化,其實不過是那層表面的空殼,而所有人卻擁有同樣的內核,即人性沒有人不愛生命的紛繁,也沒有人不愛櫻花樹下的美麗。這也就為大衛鮑伊那傳世的一吻,留下了重要的鋪墊。

Celliers和Yonoi,其實在人格上是如此的相似。他們都裝作勇敢,只不過Celliers更自由;他們都有一顆柔軟的內心,只不過Celliers掩藏的更深;他們都是鬼魂纏身(haunted)的人,對Celliers來說,自己的心結是那個被自己背叛和疏離的弟弟,而對Yonoi,這個心結則是二二六事變中自己死去的朋友們。

這樣的心結也催生了他們變化的人格:Celliers因為弟弟使自己脫離了恐懼,真正地擁抱了這個世界;而Yonoi則為自己的不作為而深深自責,在內心植下了一顆嚮往自由的種子。

說了那麼久的文化衝突,想來看我寫同性文化的朋友們可能挺失望的。是的,那麼我們現在開始聊聊同性之愛與那傳世的一吻

影片將小說中的三個故事糅雜為了一個,其中包含了三個主題:親情、友情、愛情,分別對應的是Jack Celliers的弟弟,Lawrence與戰友與Hara的友情,以及Lawrence的羅曼史和Yonoi的同性之愛。

那麼同性之愛是電影的主題么?答案是肯定的,但它只是其中之一的主題。在影片開頭不久,就有了這樣一番對話。

——你們都怕同性戀!武士就不怕。

——雖說戰爭創造了同袍之愛,但並不意味著每個士兵都是同性戀。

其實Lawrence的回答某種程度上在進行迴避,他問那個荷蘭戰俘「你是同性戀么?」荷蘭人給出的回答是否定,儘管有些遲疑。

真的只是Hara想多了么?這個結論很快就在朝鮮看守剖腹的時候被推翻了。荷蘭人當場咬舌自盡。也許出於愛,也許出於悔恨,他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做著無力的抗爭。

這場戰爭是男人的舞台,戰爭使這樣一種愛的界限模糊,使一些人催生了同性之愛。但這樣一種天性又與文化的桎梏相悖,是不可被接受的Forbidden Colors。Yonoi不得不掩藏他對Celliers的愛。

傑克,我覺得他對你有曖昧之情。

就連Lawrence都看出來了!這種外殼與內核的衝突,導致這種情感只能是曖昧的——Yonoi拘泥於武士道精神的桎梏,他不願意承認,甚至可能不清楚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情感,但他的曖昧,他的搖擺不定卻無意間從心理防線中滲透出來,可以說周圍的人其實都意識到了。

也因此出現了桎梏的具象化表現,也就是試圖殺死Celliers的看守。

那個人是魔鬼,他會摧毀你的靈魂!

像極了現實中的原教旨主義者!其實Yonoi自己也有過類似的表達。

——你以為你是誰?惡靈么?

——他不是惡靈,他只是個活生生的人。

Yonoi的榮辱觀,他的偽裝不允許自己愛上一個男人,正如我前面所說,Yonoi成功地欺騙了自己,偽裝覆蓋了他的內心。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個聖誕夜的Hara軍曹,也就是片名的出處。

他喝了點米酒,立刻宣布釋放了Celliers和Lawrence。

一位曾在日本長期留學的教授這樣對我說過,日本是一個充滿偽裝的名族,但唯一真誠的地方卻是居酒屋。酒精使人們放下虛偽,向他人袒露自己的心聲。

那天的Hara真的醉了么?也許的確喝了酒,他的行為卻是清醒的。又或許米酒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借口,Hara只是想袒露自己的心聲。抓到了帶收音機的罪魁禍首,看出Yonoi不想殺Celliers,也不願意讓Lawrence白白死去。前所未有地,他用蹩腳的英語講道:

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戰俘營一切的改變,其實都來自於Celliers。他就像是一個播種的人,將愛與自由的嚮往,以及自己心中那個理想的形象播撒進每一個人的心裡。

《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的原著標題叫《種子與播種者》,而種子植入的,便是每一個人的心裡。

所以當Yonoi將要殺死Hicksley之時,Celliers從容地走上前去,以一種溫柔的、有些奇妙的方式親吻了Yonoi的面頰。

Celliers知道Yonoi對他的愛么?當然知道。但Celliers這個吻,是出於同等的同性之愛的回饋么?恐怕不是。

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有三種愛:親情、友情與愛情,Yonoi的感情是愛情,而Celliers 的吻則包含著第四種愛:對於人類的普世的愛。

這個吻所能包含的意義,早已超越同性之愛——它意味著Celliers最終戰勝了恐懼,戰勝了自己的心結,不再逃避;它蘊含著超越其他所有人認知的愛,用鮮花對抗槍支,化干戈為玉帛。

這是Celliers所創作的奇蹟,而它因此不朽,在每個人的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這顆種子會在日後發芽,溫暖每一個人。

但代價是死亡,就像開頭槍決時那個明顯的基督隱喻一樣,為他的信條而犧牲。

Yonoi偷偷割下了一束頭髮,送回了自己的家鄉。

Lawrence和Haru再次相聚,聊起那個溫暖的聖誕節。

一切桎梏、一切表面的衝突,終究難敵精神的力量,暴力是暫時的,而愛卻是永恆的

這樣的暴行並非特例,它同樣可能發生在每個人身上,到那時,我們是否還會想起那意味深長的一吻,想起人性對真實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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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oes by David Bowie

And the guns, shot above our heads (over our heads)

槍聲 在我們頭頂呼嘯而過(在我們頭頂)

And we kissed, as though nothing could fall (nothing could fall)

我們忘情接吻 彷彿沒事發生(沒事發生)

And the shame, was on the other side

恥辱屬於敵方

Oh we can beat them, for ever and ever

噢 我們會擊潰他們 一勞永逸

Then we could be Heroes, just for one day

我們會成為英雄 即便只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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