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火——杜琪峰的立命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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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聊香港黑幫電影,必然說到杜琪峰,要是說到杜琪峰,就不得不提槍火。
如果說銀河映像是香港電影的一個縮影,那麼槍火倒可以說是杜琪峰電影生涯的一種隱喻。
眾所周知,杜琪峰有兩把槍,一把是愛情商業片用來賺錢,一把是文藝黑幫片用來講理想。這兩把槍是杜先生行走江湖的絕技,一把用來安身,一把用來立命。
而槍火,是杜先生的立命之槍。
就像是一位武林名宿,歸隱山林不問世事許多年,但人們尊他敬他,是因為大家心裡都會永遠記得這位大哥闖下偌大聲名的第一刀。自從杜先生北上拍片以來,電影質量良莠不齊,而「港片已死」這種口號幾乎伴隨著杜先生每一次電影的上映。今時大環境尚且不論,但要回頭展望香港電影的發展,黑幫片的風雲往事,必看槍火。
每次重溫該電影,我就想大佬不愧是大佬,這破天荒的一刀,著實老辣凌厲。
槍火電影名字的含義是,槍火無情,兄弟有義。
這部片子的拍攝時間是1999年,杜琪峰的電影公司銀河映像成立時間是1996年。香港本來就盛產黑幫片,吳宇森的暴力美學殘忍冷酷,古惑仔系列的兄弟情義長盛不衰,那些盡皆過火,儘是癲狂的作品,都包含出色的創意與匠心獨運的技藝,是香港對全球文化最重大的貢獻。但在黑幫片如此盛行的情況下,怎麼打開自己的路,成了杜琪峰首先要思考的一個問題。銀河映像在拍了《一個字頭的誕生》這種實驗性質極強的影片後,槍火可以說是杜琪峰徹底的終於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位置。
既然是黑幫片,必然有槍戰。怎樣拍好武戲,是最能體現一個導演機鋒的地方。就像大家寫文章,總要有那麼一個段落,埋藏著你所有的野心。說起槍戰,大家腦海里的第一印象是什麼?槍林彈雨,血肉橫飛,張國榮和周潤發倒在血泊中惺惺相惜的臉?杜琪峰也要拍槍戰片,但他的槍戰片,要比其他所有人的槍戰片更加冷峻。他要拍什麼?怎麼拍?
一句話,以靜制動。
杜琪峰拍槍戰時,角色是不動的。
舞台劇般錯落有致的站位,角色緊緊握住自己的槍,在一次槍戰完成以前,角色都是不會動的,他們是活著的雕塑,唯一的使命就是緊緊扣住自己的槍,並且按下扳機。
然後隨著每一次的射擊,槍口噴出大量的煙霧,有人中槍倒下。除了倒下死去,不會有人移動,這是肉體之戰,更是心靈上的互相折磨,面對槍林彈雨,不會有人停下腳步,雙方只能直面對方不斷前進,直到有一方徹底倒下為止。在雙方的交戰過程中,幾乎沒有什其他動作上的設計,這是靜止的美學。
中國有句古詩「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杜琪峰的電影則真切的做到了這一點,你只看見槍口的煙霧,和靜止如死的人,似乎一切都已發生,但莫大的殺機卻在平靜中等待爆發。這甚至是一種留白,給了觀眾想像的空間,你不知道戰爭的結局故事的走向,所以在最後的結果到來前,你只能和演員一起,同生共死。
而且,杜琪峰還把觀眾帶入了一種氛圍里。而這種氛圍,角色幾乎切斷了和外部世界的聯繫。在那一瞬間,他們把自己交給了各自的宿命。電影由一部完整的敘事載體,被強迫著割開一角,但這種既像番外又能夠與主線骨血交融的敘事方法,卻讓故事的主題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升華。
武俠小說里有風清揚,傳授劍法,講究天下武功無快不破。而杜琪峰的電影則是不動之動,是靜止之美。你看,你可以講慢也可以講快,但關鍵在於,你是否做到了極致。
有人評價杜琪峰,說他是香港導演里唯一做到了拍出了詩意境界的人。
杜琪峰是個很喜歡講宿命的人,他將自己獨特的世界觀幾乎融合到他的每一部的電影里。他覺得宿命是極端無常的,無人能夠揣摩,所有人在冥冥之中有聯繫,所以他的電影里那麼喜歡下雨,雨水充斥人間的每一個角落,就像命運一樣,避無可避。
杜琪峰曾經在訪談里說,「中國人總是說命運,但其實,『命』是一回事,『運』又是另外一回事。『命』是天註定的,而『運』卻是可以自己更改的,就彷彿有三條路同時擺在你面前,你選擇走哪條?你的性格、選擇與人生中遇到的一切事情,結合起來,就成了宿命。」
杜琪峰的宿命觀,其實和古希臘人的命運觀很像,這點我們後面可以聊一下。
在槍火里,同樣有著獨特有趣的宿命觀。
電影里,有人看似逃掉了命運的羅網,有人卻沒有逃掉。
比如一開始出現的胖子,在保護老大被殺手追殺的時候,選擇了自保放棄了保護老大,通過這種方式他活了下來。後來他被毒打,走投無路的去商場掃地為生,還是遇見了老大那一群人,這一次他看著手中的錢沒有辦法再選擇逃避,終究還是怒吼了一聲然後選擇為老大而死。
兜兜轉轉,該死的還是要死。不管選A還是選B,答案也只會有一個。
槍火里五兄弟的宿命是和陰雨,泳池邊的啤酒瓶,當做足球踢的小紙團以及危險又美麗的女人聯繫在一起的。
陰雨天如往常的杜氏電影,暗示著危機暗藏,同時重要的戲劇轉折段落,如大嫂的出現和她和五兄弟之間關係的轉變。啤酒瓶是兄弟感情修復的象徵,而紙團則說明兄弟五人的命運已經徹底包裹在一起,他們同心同力,所以能夠一往無前。而女人出現的鏡頭極少,但她是暗中的美杜莎,是慾望的窺伺,她的存在險些導致了整個兄弟團體的覆滅。
阿信和大嫂通姦,阿鬼要殺阿信,阿來要保阿信。所以他們在酒桌談判,阿鬼開了槍,阿來也開了槍。本來結局好像註定全滅了,但是阿鬼的槍其實是空彈殼,而阿來選擇把所有槍子打在阿鬼背後的空盤子上。所以該保住的東西都保住了,不管是兄弟還是情義。
這是太難得的歡喜結局,要知道那個時期銀河映像的人喜歡拍的可是《暗花》《非常突然》這種片子。
我們不停的做選擇題,只為了在最後的結局出現前,不要讓自己那麼後悔。
古希臘人里有個很厲害的戲劇家叫埃斯庫羅斯的,他寫了一出很偉大的戲劇叫做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生下來神諭就說你命中注定殺父娶母,後來俄狄浦斯一生都在反抗這個神諭,他自以為自己已經避開了所有能夠殺父娶母的因素,但最後還是沒能踏出這個悲劇的漩渦。
但英雄總要反抗,人再卑微,心裡總是藏著那麼幾顆不甘的種子。從古到今,人都在以自己的渺小去對抗永恆宿命的無常。在這種對抗里,是戲劇全部張力的所在,也是人性最徹底的展露。
杜琪峰想要拍的不是結果,而是「選擇」。在選擇里,有著所有的暗流涌動和山島竦峙。
他也不是想要和觀眾講什麼道理,到底都是隔著十幾年人世的人,看山看水如何得見蓮花都是自己的路。但你真的到了晚年,回首往事時,也許會發現,自己人生做的每一個選擇,都像是蝴蝶在河岸輕輕揮動了一下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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