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骨紀錄2 -- 人生第一場獨舞

今天距骨折後過了三個月又三天。

這段時間,除了極度專注在學校課業,把申請大學要求的必要考試全考了外,每天也就按部就班的做復健。

家人從來沒有逼我一定要繼續跳舞。當學校有人圍著我要我快點回來時,大人總是會介入說,柚子不想回來就不想回來,她可以自己決定。老實說,一開始還蠻生氣的,感覺好像他們不了解芭蕾對我的重要,但或許大人只是想盡可能的保護我,不讓旁人影響我。

10/24號,在醫生的許可下,我決定試試看回到教室...過了兩週在把桿上磨蹭的日子。雖然越來越能做更多單腳平衡的動作,但半腳尖(demi-pointe)始終無法突破。記得有一陣子我五點半起床後,腦袋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半腳尖的練習。直到有一天的早上突然就可以了,算算...從可以開始練習以來,也做了超過2000個releve and eleve!雖然很不穩,但一點點的進步都讓我覺得身體很奇妙 -- 他有他自己的時間表,等他準備好了,就像卡榫一樣,接上了,順了,能用了!

11月底,德文學校的校長問我願不願意在學校的聖誕節party上跳Nutcracker。或許我真的應該用個10秒鐘好好思考一下,但我興奮地馬上點頭答應了。那時,我還不能轉,不能做任何跳躍的舞步,不能用左腳單腳做半腳尖。究竟是什麼讓我覺得自己能在大庭廣眾下跳舞?只能說,我這人樂觀到沒什麼腦子,一心就是碰到問題再解決好了。

12/09號,我完成了人生第一隻solo。


我其實想過很多很多次我的第一次solo是什麼樣子。

穿什麼。

在哪裡。

跳什麼。

觀眾是誰。

發生什麼事。

鉅細靡遺。

各種版本。

但從來沒有一個版本是我帶著一根還是斷掉的骨頭跳sugar plum fairy。

不能上足尖。

不太能轉圈。

沒有現場樂團。

只有小小一群觀眾。

不是華麗的表演tutu。

但這成為我短短人生中最開心、最感動、最值得驕傲與紀念的兩分半鐘。

站上舞台的那個瞬間,

我回家了。


雖然每一個地方都可以更好,但讓我自豪的不是我做的多好,而是在我覺得看不見任何希望的時候,我還是願意去做,我最終還是不顧一切地選擇相信自己。讓我開心,讓我感動的也不是我能跳獨舞,而是我深深地被愛著。每天復健大約3~4個小時,全程都有老師,PT或是其他大人陪著。有人趕早趕晚的接送我。有人在我痛哭的時候默默地抱著我。有人在我因為復健耽擱學習時間時,陪我熬夜給我遞茶遞點心。有人在我說累了的時候,整個星期天陪著我逗我開心。有人給我作畫。有人因為我一天多沒回訊息對我大吼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有人在我突然可以做什麼的時候興奮大叫亂跳的比我還大聲。有人...

當然,那些還可以更好的地方,要繼續加油努力。

心態上,對我來說最大的成長在於,我終於相信,努力也是一種天賦,我不應該看輕願意努力這件事。一直以來,我雖然不討厭我努力的個性,但我一直都覺得誰都可以努力。努力,就是叫自己去做什麼,然後去做。不像是長的漂亮的,高挑的,聰慧的,眼睛靈巧的,笑容甜美的... 努力是一種可以選擇去做的事。所以,當別人說我努力的時候,我總是會覺得我是不是沒有其他的優點可以提了。但這段時間,我發現鬥士真的也不是很好當的,也不是一個人就能成就的。遇到問題,立馬想要解決,不斷專研,死咬著問題不放直到想出辦法,再繼續嘗試,再受挫,再想新的辦法.... 這個過程會讓我感到興奮,廢寢忘食,覺得人生美好到發光。我曾經非常羨慕那些"天生"的舞者,我沒有他們生來擁有的那些東西,不知道怎麼達到他們的境界,但原來...我是可以運用自己覺得容易的事情讓想做的事變的更好的!

這就要扯到芭蕾技巧的層面了。

老師總是說,練習你的手,你的頭。我也總是在練,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老師總是說,會轉會跳挺好的,但所有連接舞步更重要。我也總是在注意,覺得不是什麼難事。然而這次練習solo,我很快把舞步學了,畢竟也看別人跳了三年。我知道arabesque手應該怎麼樣,我知道plié是什麼,我也知道誰跳的版本長什麼樣子。但... 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也從未如此深刻體會到原來一樣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但你不能做,只是因為你有更合適的東西。老師常說solo,是讓首席展現他的強項。但我不知道我的強項是什麼啊?比腿、比圈、比跳躍、比笑容,我沒有一個出彩的,所以,我單純的覺得那我把其他人的東西全學起來....直到我看了第一次tech rehearsal的影片。

這不是我心裡有的sugar plum fairy的樣子啊!我好抓狂...

只有兩週半的準備時間,也就是說tech rehearsal完,我其實只剩下一週。我開始瘋狂的用腦。當我在鏡子中看自己的手時,會去"實驗"如果我低個10度,如果我多用一點手腕,如果我身體跟手分開來處理會是怎麼樣。這才發現,之前的練習,我只是純粹的做老師說的,我並沒有真的去看我是什麼樣子的。當然,芭蕾有很多準則,但比如說:每個人的五位手都是不一樣的,因為我們每個人的身體都是不一樣的 -- 手在頭多前面的位置好?手多高是好?兩隻手中間的距離多大是好?這需要在準則中尋在屬於自己的五位。

這個很難用文字或圖片來說明,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搜尋:

Royal Ballet Sugar Plum Lauren Cuthbertson和Sarah Lamb的版本

一樣的舞步,會因為手稍高稍低,不同的眼神,甚至在音樂的一拍玩的小小花樣而給出不同的感覺。

有些人的專長是黑天鵝般的笑容,她需要找到甜美的方法。

有些人的專長是修長的上半身,她需要找到力度跟美麗的平衡點。

我的專長是當一隻模仿貓。

但我的內心就是隻打不死的蟑螂,拒不接受無條件投降。

所以,我"努力"拋開腦袋中一堆舞者的各種版本,認真去實驗每個手、腳的角度跟位置。

一開始不太順利。一來,我很討厭鏡子中的自己,看了就必須要接受自己原本的樣子。二來,這是第一次我必須自主思考我想要表達的樣子。常常花很多時間兩三種選擇交替的做,還是決定不了自己喜歡什麼,練著練著,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好好在看"自己",我是在看我心裡希望的樣子而已!

要我說,這兩個星期真的是逼迫自己認識自己的過程。

我接受了,我是有很多缺陷,但努力並不是一個次等的性格。

我接受了,我就是有兔寶寶牙,臉也不是瓜子臉,腿短腿粗,就是個運動員的體型。

我接受了,我今年都在解決健康問題,時間無法重來,懊惱沒什麼意義。

在這個過程中,芭蕾居然有了極度明顯的進步。

沒有長腿,但努力可以讓腳的線條看起來有延伸感。

沒有長手,但努力可以讓手臂小小的浮動看起來像是在大海中隨風搖曳的抒展。

沒有臉蛋,但努力可以讓笑容多變讓眼睛有神韻,在不同的時間訴說不同的故事。

很多舞步還急待修整,但我也發現我有個很大的問題 -- 我個跟腱很長,所以plié的時候我可以蹲的很低,也可以很容易的假裝外開很大,因為這樣,我的外開肌肉在連接舞步之間,幾乎沒有在運作。簡單來說,就是我在"我以為有"燈光的時候,把燈給關了。而在真的需要燈光的時候,我還在開燈,等燈亮起來... 所以時機都已經過了,晚了。

然而,這段時間的付出,心得,碰觸到的人,一點一滴堆積起來的一切

讓我成為我這個版本sugar plum fairy的代言人。

沒有競爭者。

只有我。


拿下了皇冠,卸下了舞衣,明天進學校又是從基礎開始練習起。

但,現在的柚子,也不是9月份剛把骨頭弄斷的柚子了。

花了一點時間,但美好的事情,美好的人物,值得等待,值得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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