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劫匪告訴我：北京覺得我配不上它

原文首發於微信公眾號「職問」（ID：zhiwen_15)

「我不敢告訴爸媽，我也可能被清退」

昨天夜裡，同事小靜突然哭著給我打電話，正在打遊戲的我嚇壞了，在她不斷地帶著哭腔跟我說完一大堆信息後，我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住房子就是隔斷間，我是不是要被清退了？」

這一天，是她從廣東來到北京正好一年時間，她問我：「我這是這何必呢？」

那晚的自如隔斷間清退事件，讓身邊的朋友一時間都多少開始有些惶恐。

很多人都以為這種事只會發生在五環外，發生在那些看起來就髒亂差的群租房、小公寓里，從來沒有人想過這種事也會發生在一貫以整潔明亮著稱的自如里，他們也曾經憤怒，也曾經義憤填膺，卻沒想到刀子這麼快就割到了自己身上。

我問小靜：「你爸媽知道這件事嗎？」

小靜搖了搖頭：「我爸媽就算看到新聞里提』清退』，也不會覺得這件事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他們一直覺得自己女兒在北京每月10k的工資，3000塊的房租，一定是住得好、吃得好、活得好的，我真的不敢告訴他們。」

我不敢告訴爸媽，我在北京也是可能被清退的人口。

一場雨澆滅他的理想生活

朋友老林就是北京最典型的年輕新中產里的一員，他大學一畢業就來了北京進入電商行業，基本上他算是見證了近幾年電商發展扶搖直上的那一批人。

每個雙十一、每個618、每個我們摩拳擦掌準備瘋狂購物的時候，都是他最忙最累的時候，要保證庫存、要盯著物流、要保證客戶廣告位、還要保證消費者購物過程流暢。所有環節他基本都要盯，通宵加班睡在公司，第二天早晨到公司衛生間洗把臉，就重新開始一天的工作，都是常有的事情。

如此辛苦之下，他的收入自然也跟著翻了幾番，再加上他早早就下手在東五環外買了套小房子，他在北京的生活比大部分同齡人都好太多太多了。

可就在幾個月前，他突然跟我說，他想離開北京了。

這幾年辛苦賺到的錢，他想買一輛賓士，他特別喜歡。

就在他要付款買車的時候，朋友告訴他，因為外地戶口，而且還住在五環外，所以就算辦了進京證，他的車在高峰期也無法開進五環，所謂高峰期也就是7:00-9:00和17:00-20:00，而這正是大部分公司的上下班時間。

有天北京下著大雨，從他家到地鐵站有五百米的距離，就是這五百米讓他即便舉著傘也全身都濕透了，他濕淋淋地坐了個早高峰，終於準時趕到公司，正要吐苦水，卻發現全公司只有自己是濕淋淋來上班的，同事們全都清清爽爽的，因為同事們都是開車來的，直接從家裡地庫到公司地庫，完全不會淋到雨。

他狼狽地在工位上抱著烘乾機把自己烘乾，還不忘發朋友圈自嘲自己是這場大雨里唯一一隻落湯雞。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特別慘。

這是他來北京這麼多年，頭一次無奈地覺得自己或許根本就配不上這座城市。

剛畢業工資特別低的時候，被老闆坑了卡里幾乎彈盡糧絕的時候，被客戶氣到就差動手的時候……所有這些時候，他都沒覺得自己慘過，因為他知道，這些都是他努力就能解決的事情，可是現在他面對的是他再怎麼努力或許都沒辦法解決的事情。

學區房、未來孩子的教育……這些他想都不敢想，如果不拚命賺錢，就沒辦法給孩子好的教育，可如果拚命工作，他就沒辦法好好陪伴孩子長大，而他自己就是從小沒人陪伴長大的小孩，他知道那樣的童年有多不快樂。

其實我知道，限制外來人口、引導人群分流等等政策，從國家大局上看，從均衡發展上看，都是正確的政策，我不是抱怨政策，我是無奈自己的無能為力。

可能，真的是我配不上北京吧。

「以後你有了孩子，你還會讓他來北京嗎？」

學姐盼盼家鄉在哈爾濱，當年高考的時候，她一心就想離開東三省，因為她覺得一個東北人，考半天大學都沒能考出東三省，實在是很沒出息的一件事。

於是高考結束後，她就離開東北、去南開大學念了四年。

天津是個很尷尬的城市，緊挨著北京，什麼資源都要緊著北京，留給天津的發展機會就越來越少。

南開頂著名校的名字，實際上地位也已經越來越尷尬，大公司在北京開了分公司，就不會再在天津另開，所以你要想申請到好的實習，就只能來北京，半小時的城鐵聽起來很快，其實隔著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城市。

盼盼大三在北京的一家諮詢公司實習，實習工資是每個月3000，當然租不起多好的房子，她就和朋友一起住在丰台一套平房裡，住處距離地鐵要步行二十分鐘，中間還有一段是完全沒有路燈的小巷子，諮詢公司又常常加班到很晚，每晚下班回家她都非常害怕。

有一次晚上下班已經十一點多，她正在回家的小巷口水果攤買水果，一個特別高的男人突然旁邊竄出來搶走了她的手機，她嚇懵了一秒鐘後，追上去反手就把手機搶了回來，估計那個男人也沒想到這麼小個子的女孩子會膽子這麼大，竟然沒有立刻反應過來追上去。

盼盼拔腿飛跑，迅速地穿過了每天都要經過的巷子，在黑暗裡奔跑的時候，她滿腦子都是如果自那人追上了怎麼辦，因為太過害怕，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哭。直到跑回家鎖上門，才想起來哭，她背靠著房門，慢慢蹲下來，聲音悶悶地哭了出來。

爸媽勸過她很多次，希望她能回東北考公務員，過平安順遂的人生，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爸媽是她成功路上的絆腳石。

畢業後她還是留在了北京，她離開諮詢公司，加入了一家創業公司，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團隊，她覺得自己正在向著一個更好的人生高歌猛進著，直到最近這次「清退」，她在發現自己居住的青年公寓可能也在清退之列的時候，突然間有點茫然。

她突然覺得當年爸媽說得也挺對的，或許她從一開始就不該懷抱那麼大的野心來到北京，如果一開始就留在哈爾濱，她或許會活得更幸福。

我問盼盼：「如果你回了哈爾濱，等很多年以後，你的孩子跟你說他想要來北京闖一闖，像你當年一樣，你會讓他來嗎？」

盼盼沉默了很久，最後她說：「雖然我不想他來，但可能還是會讓他來的吧，看看他是不是能撐久一點。」

我們不是變成了跟父母一樣的人，我們只是已經受過了父母曾經受過的傷，我們只是明白了父母是怎麼成為了今天的樣子。

在這裡，青春是最不稀罕的東西

逸哥是我因為工作關係認識的朋友，他今年剛從重慶畢業來北京做室內設計，實習工資1500，房租2000，可他整天都樂呵呵的，覺得自己在北京是要學東西，是要見世面，所以吃點苦是沒問題的。

他的第一份實習做得並不順利，做了一個多月就辭職了，然後投了一個多星期的簡歷也沒收到什麼回應，年底找工作本來就是比較難的。

昨天他說，他打算先回重慶把駕照考了，明年年初再重新來北京。

我問他，為什麼一定要來北京啊，重慶不是挺好的嘛。

他說：「我就是想趁我還年輕的時候來北京看看，如果不來看看的話，我總是不會死心的。」

就在今天，就在此刻。

小靜正在準備找房子搬家，約了房東今晚見面看房，合適的話就定下來，然後立刻搬家，她實在不想要活在隨時會被清退的惶惶不可終日里。

老林依然在每天擠地鐵上下班，早晚高峰地鐵里的人流擁擠到讓人想放棄所有理想，他原本以為自己可能還得再待幾年才會走，沒想到這麼快就面臨要離開的時刻了。

盼盼仍舊沒有回哈爾濱，可再接到媽媽電話的時候，她的語氣已經不再像曾經那樣強硬，已經不像當年說「我一定要考出東三省」的她。

逸哥剛剛坐上回重慶的高鐵，爸媽已經把他的房間重新收拾乾淨，準備了一桌子好吃的，等他晚上一到家就能吃上熱飯熱菜。

北京，北京，青春在這裡是最不稀罕的東西，因為總有人來，總有人走。

北京很好，它讓你時時產生自己人生正在變得更好的錯覺，它讓你的生活彷彿擁有了無限的可能性。

北京很糟，它動動手指，你的生活就已經疲憊不堪、天翻地覆，它從來不會在乎你的快樂或痛苦。

部分圖片/來源網路

本文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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