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YB事件：罪惡必須懲戒，但頭痛醫頭的社會是沒有未來的

一個月前我們開職業學校性教育會議，有一位老師發言說原本學校不願意參加，結果一個孩子在宿舍里把孩子生出來了，校長立刻安排她來參會。長期做性教育的人都有過類似的經驗：主動找到學校講性教育，學校都拒絕了，理由是不需要。只有在發生重大意外的時候，才火急火燎的來找我們說趕快去開個課做個講座。可是很少有人關注去建立系統的、完善的體系。

幼兒園和RYB事件接連爆發，很多力量迅速介入，防性侵再次成為焦點之一。不少組織反應迅速，立刻開設了相關的課程。但是社會憤慨的背後，絕對保護主義也在快速鋪開。保護孩子是沒錯的，但是教育需要看的更長遠。

2011年，韓國上映了電影《熔爐》，這部以兒童性侵害為主題的電影震動了整個韓國社會，並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國家法律政策的改變。兩年後韓國再次上映了同類電影《素媛》，就在同一年，國內媒體陸續報道出多起14歲以下女童遭受性侵害的案例，並在隨後幾年逐漸成為輿論關注的熱點問題。

由於媒體的大量報道，關於性侵害，很多原本鮮為人知的事實逐漸被公眾所了解。例如兒童性侵害案件的70%，都是由包括家長、親戚、鄰居、老師在內的熟人實施的。男孩和女孩有同等的幾率遭受性侵害等等。今天有很多組織開發了防止性侵害的讀本和手冊，家長可以很容易買到或下載電子版學習。

但是對性教育來說，這並不足夠。很多防性侵嚴格來說更像是安全教育。從長遠來看，如果我們講防止性侵害等同於性教育，其實會帶來更負面的影響。我們可以做個測試，在紙上寫下性，問上過性侵害課的孩子們看到這個字會想到什麼，大多數情況下得到的辭彙都是骯髒、噁心、變態、侵犯等負面的辭彙。在一些女孩的印象中，男人甚至就是大灰狼，是要侵犯她們的群體。我們很難想像，在這樣觀念影響下的孩子會真正積極健康的成長，並擁有完善的人際交往的能力。

對孩子最為重要的，並非是識別性侵害，而是理解身體的自主權。我曾經在青島的海邊見到一位外國母親帶著女兒遊玩，她的女兒非常漂亮，金髮碧眼就像洋娃娃。很多遊客看到了都特別喜歡想和小姑娘合照，但是媽媽會問孩子你願不願意照相，小姑娘搖了搖頭，母親便很溫和的告訴遊客說對不起她不想照相。

按照我們社會的習慣，家長出於禮貌會讓孩子合影，總會說，讓阿姨抱抱，快和叔叔照張相。很多成年人看到可愛的孩子，出於喜歡也習慣於摸摸他們的頭，捏捏他們的臉，一些孩子可能會開心，但不是每個孩子都樂意。孩子和成年人一樣，是擁有身體自主權利的。生活中會有許許多多的人際接觸，我們要讓孩子理解，如果自己感受到「不舒服」時，無論對方是誰，無論對方有什麼樣的行為，無論這種行為是否善意，都應該表達自己的感受。

同樣，當他們感受到喜歡、愉快和愛，並且在他人許可的前提下，也可以通過肢體表達情感。包括握手、擊掌、擁抱等等。我們經常看到在歐美電影中，早上母親出門工作時會和父親親吻並說我愛你，其實這是一種很好的情感表達，讓孩子能感受到父母的愛，從而有安定溫暖的感受。我們的文化中對情感趨於壓抑，所以父母要在孩子面前通過正經而保持權威，事實上，那些更能夠自由表達情感以及肢體接納度更高的孩子往往更加的幸福。

上醫醫無病，防病於未病。孩子平靜安穩的長大，靠的並不是待問題的發生再去解決，而是日常生活中春風化雨的教育理念。

從攜程到RYB，問題集中爆發。對於罪惡本身，毫無疑問要給予懲治，沒有哪個人看到事件細節後不會憤怒和心痛。但絕對保護主義一旦盛行開來，結果就是社會之間巨大的撕裂和不信任，每個人都在拼盡全力瓜分最好的資源已確保安全感。上海家委會選舉，母親威脅說誰要是對孩子不好，父親連茅台都能砸停。這就是仙俠小說中的典型情節，以勢壓人，大家大族不講道理，只有強勢手腕，誰敢反抗就鎮壓誰。然而就算能在股市中呼風喚雨，基層的教師連股票市場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在我們驅趕「廉價勞動力」的同時，家長只有費盡心機把孩子送到更貴的學校，裡面布滿了24小時運轉的攝像機，一切都在監控之下，所有人都小心翼翼，那些原本心地善良又擁有職業技能的老師，哪怕正常的對犯錯的孩子進行管教，也要擔心鏡頭背後無數家長的眼睛。這樣園內的家長才能舒口氣，至少孩子的安全得到了絕對監控。然而園外成千上萬的家長還在拚死的搶一張入場券。階級鴻溝會最終讓每個人都受到傷害。一個人擠人人吃人，踩在屍山血海之上向上攀爬的社會，是我們期待的世界嗎？

犯罪固然要得到司法公正的判決，該查封的查封，該關停的關停，意外事件也要應急處理。但是那個長期、系統的治理機制，那些各方協作、多方監管、各承其責的管理體系，那個守望相助、互相支持、尊重體諒、友善包容的社會環境，卻是需要所有人共同努力才能建立的。上到政府下至民間，從社會精英到普通公民，沒有人能在撕裂和充滿敵意的社會中倖存。如果只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只有短暫激情而無長期理性，這個社會是沒有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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