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的奇幻之旅｜18. 沙地火雨，高傲的將軍，正直的公主，與俄狄浦斯的悲劇

各位寶寶，我們坑了嗎？並沒有！

翻翻看上次更新都差不多一個月前了，話說像我這麼嚴重拖延症的選手，要不是有你們的激勵，早就偷偷摸摸地棄坑了——好吧，我不會的，就算慢，總也會寫下去，請看我真誠的眼睛！

書歸正傳，上次我們講到《神曲》第13首（Canto 13），但丁和維老師終於走過了地獄第七層的第二環——自殺森林。這個叢林實在是太驚悚了，自殺的魂靈變成荊棘，而賭博散盡家產的敗家子們，則被惡犬撕成碎片卻也求死不得……

Canto 14

穿過這座自殺森林，但丁發現這荊棘林其實如同一條護城河，包圍著一片茫茫荒原，這荒原就是第三環——這裡懲罰的，是對上帝、自然和人工施暴的靈魂，也就是在當時的基督教價值觀中，瀆神、雞姦與放貸的罪人所在的地方。

這一環，與之前遮天蔽日的黑森林不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荒原，就像大西北的戈壁灘一樣，卻沒有戈壁灘的寧靜。無數悲慘的魂靈，赤身裸體，哭得那叫一個慘啊，這些人里，躺在地上的是瀆神的人，蜷作一團坐著的是放高利貸的，而不斷繞著圈子走來走去的則是雞姦者。

只見空中降下無窮無盡永恆的火雨，彷彿火山爆發或者森林山火落下的野火，這自然的浩瀚力量令罪人們無處可躲，沙地也被火雨燒得滾燙，罪人們翻滾著試圖躲避，卻還是無法躲避這上下交加的炮烙……相比之下，第一環血河中的暴君們，雖然不停抵擋半人馬放出的箭，但似乎還要輕鬆一些……（複習請點這裡點這裡喲）

1544年版La comedia di Dante Aligieri 插圖

就在這些靈魂之中，但丁驚奇地發現，有一個巨大的鬼魂躺在沙地上，卻滿臉不屑，他並沒像其他人那樣翻滾著求饒，反而十分高傲，似乎一點都不痛苦……難道他是被抓進渣滓洞的地下黨，要在烈火中永生？

但丁地獄篇 canto 14，卡帕紐斯，by William Blake

等等，串戲了。這一位雖然不是我黨先烈，但來頭可不小。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古希臘悲劇《七雄攻忒拜》的七雄之一，協助忒拜國王俄狄浦斯 Oedipus的一個兒子去攻打他另一個兒子的大將，卡帕紐斯 Capaneus。

卡帕紐斯的故事其實很簡單，但七雄攻忒拜的故事，前因後果可就說來話長了。

忒拜，就是希臘的底比斯 Thebes，古希臘時期非常強大，希臘神話中也有很多故事發生在這兒。忒拜是舊譯，用於很多文學作品中。而忒拜國王俄狄浦斯，我們都很熟悉了，就是因命運的捉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殺父娶母，家破人亡的悲劇男主。

俄狄浦斯告別妻兒的屍體，by Edouard Toudouze,，1871

事實上，俄狄浦斯的整個家族都非常不幸，而這悲劇的根源，可以說完全來自他的父親拉伊俄斯 Laius。

俄狄浦斯的爹，這位拉伊俄斯大爺年輕時，與另一位國王珀羅普斯是好友，但拉大爺背棄了友誼，將好友的兒子誘拐強暴了。對，你沒看錯，他強暴了好友的兒子。

太陽神因此震怒，發出神諭，詛咒干出這種罪行的拉大爺必將被自己的兒子殺死。

所以，等他媳婦生下兒子來，拉大爺非常緊張，讓人趕緊把這孩子扔進森林殺死。當然，像一切童話/電影/武俠小說一樣，這被丟掉的孩子，被一個牧羊人救起，輾轉被一個國王收養，還視如己出，撫養成人，這孩子就是咱們最悲情的男主俄狄浦斯。

牧羊人救下嬰兒俄狄浦斯，by Antoine-Denis Chaudet ，現存盧浮宮

俄狄浦斯長大後，聽到神諭說自己會殺父娶母，這可把他給嚇壞了，他跟他爸感情特好，而且還不知道這位不是他親爹。於是，他從家中逃出，試圖自我放逐以逃避神諭。

不料在逃跑的半路上，撞了一個王公貴族的馬車，還把裡面的人給失手打死了——他還不知道這個被他誤殺的人，就是他親爹，拉伊俄斯大爺。

俄狄浦斯手下出了人命，更得隱姓埋名繼續跑了，當他跑到忒拜城外時，偶遇了獅身人面的小美人斯芬克斯，話說這小妖精已經在這佔山為王好多年了，每天都抓住路人，非要玩「我來提問你來答，答不出我就吃了你」的恐怖遊戲。

忒拜城飽受其害，執政者宣布誰能消滅她，就把先王的遺孀，美麗的王后伊俄卡斯忒 Jocasta嫁給他。

俄狄浦斯他聰明啊，居然答出了斯芬克斯的謎語，獅子妹妹悲憤而死，這段故事我們之前講過，複習請點這裡點這裡。

俄狄浦斯與斯芬克斯 Oedipus and the Sphinx，by 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1808

消滅了吃人的小怪物，俄狄浦斯高高興興地娶了雖然年紀不輕但還是非常美麗的王后，自己也當上了忒拜國王。後來他們生了四個漂亮的孩子，兩男兩女，統治多年都國泰民安。

人到中年的俄狄浦斯，有時也會再想起那個神諭，覺得不過是個玩笑而已了。

可終於有一天，一場瘟疫和饑荒突然席捲了忒拜城。神諭說，要終止災難，必須找出殺害先王的兇手。身為國王的俄狄浦斯努力追查，終於查明了——先王原來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已被自己誤殺，嬌妻原來是生身母親，鍾愛的孩子們竟然是亂倫的後果。

原來自己背負的詛咒，早就應驗了！

俄狄浦斯離棄伊俄卡斯忒，By 亞歷山大·卡巴內爾

Alexandre Cabanel ，1843（穿白衣暈倒的女子就是俄狄浦斯的母親/妻子伊俄卡斯忒）

在古希臘作家索福克勒斯創作的傳世悲劇《俄狄浦斯王》中，得知真相的王后萬念俱灰，上吊而死。撲在愛妻/母親身上的俄狄浦斯，悲痛不已，刺瞎了雙眼。也難怪多年後，亞里士多德評價《俄狄浦斯王》是「古往今來悲劇的最高傑作」。

後來，俄狄浦斯自我流放到荒野（也有說是兩個兒子趕他走的），將忒拜留給自己的兩個兒子輪流管理。他的女兒安提戈涅 Antigone（這個名字的希臘文是「不屈服」的意思）放棄了宮廷生活，陪著父親流浪，直到克洛諾斯，將其送終。

俄狄浦斯與安提戈涅 Oedipus and Antigone，by Per Gabriel Wickenberg，1833

而他的兩個兒子，卻因忒拜的統治權而自相殘殺起來。啊，本跑題專家終於成功回到了《七雄攻忒拜》的故事！

不過但丁並沒看過古希臘悲劇的《七雄攻忒拜》，他參考的是同一主題下，古羅馬詩人斯塔提烏斯Statius的拉丁語大作《忒拜戰記Thēba?s》。

在這部12本的大部頭中，詩人詳細講述了俄狄浦斯的大兒子厄忒俄克勒斯，號召了自己的岳父阿爾戈國王和幾個親戚王子，前來忒拜城討伐他不守信用的弟弟的故事。最後弟弟戰死，哥哥這撥「七雄」除了岳父以外，也全都死了。

俄狄浦斯詛咒要攻打兄弟的長子 Oedipus Cursing His Son, Polynices，by Henry Fuseli ，1786 （俄狄浦斯當時已目盲，身邊兩位女子是他的女兒們）

因為這大王子帶著外人攻打祖國，他的舅舅克瑞翁，當時已經當上忒拜國王，認為這外甥是叛國者，下令將其曝屍城外，任其腐爛。這時，又是正直的公主安提戈涅挺身而出，將兄弟安葬了。誰知，這舅舅竟然將外甥女也處死了……

這古代世界，真是太殘酷太狗血了。

這一家人里，唯一的暖意，來自於公主安提戈涅。

她明知父兄身受詛咒，幫助他們也會讓自己厄運加身，但在她心中，自然的律法，勝過了人自定的法則，即使深知迎接自己的是同樣的慘死，她也必須要對得起心中的神明和良知。

自然，她也成為了劇作家的摯愛。索福科諾斯在《忒拜三部曲》——《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在克洛諾斯》和《安提戈涅》中，將安提戈涅的高尚、不屈和悲慘的結局提升到了悲劇力量的頂點。

安提戈涅 Antigone，by 雷頓 Frederic Leighton，1882

當然，我們還得感謝公元前5世紀的大劇作家歐里庇德斯（Euripides），特別愛寫大女主戲劇的他，將《安提戈涅》寫成了一部喜劇，在這部作品中，酒神最後解救了安提戈涅和她的未婚夫，並預言他們會生下貴子，於是他們幸福地結婚了。雖然這部作品只有部分內容存世，但好歹對我們也算是個安慰吧。

對了，我在查資料的時候，找到了一本關於這位勇敢的公主安提戈涅的繪本，非常推薦，文章結束有介紹，還有鏈接！別忘了看啊。

那麼，但丁在這裡遇到的巨大的鬼魂卡帕紐斯，究竟在忒拜遭遇了什麼呢？

卡帕紐斯這個人身高體壯，特別勇猛，但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過於驕傲。

他在攻忒拜的時候，用雲梯成功地登上忒拜城牆，勝利就在眼前，他這時候內心大膨脹了啊，一時激動，狂妄地說即使是宇宙之主朱庇特（羅馬神話的朱庇特就是希臘神話的宙斯）也不能阻止他！

後來咋了？嗯，沒錯，我們都知道朱庇特是個多麼沒溜兒又小心眼的天神，他居然在天上還就聽見這句話了（我猜他肯定有個輿情監控的工具，天天盯著看誰說他壞話他就報復誰）！

於是，朱庇特二話沒說，沖著卡帕紐斯就放出了一把閃電——可憐咱們這位大嘴英雄，就這麼稀里糊塗命喪了黃泉。

攻城的卡帕紐斯被天雷劈死，古希臘瓶畫，約公元前340年

人死了不說，死後還給打進地獄，作為瀆神的典型在此受火雨之苦……

不過，這裡可能有人要問了，這不合理啊！按說神曲整個都是基督教的世界觀，這宙斯或曰朱庇特，明明是希臘/羅馬體系的神，對他不敬又不是對上帝不敬，怎麼還就不行了？

其實，也算是但丁同志的一個小花招。他用自己形象的敘事和描寫，將基督教產生前的古典時期也融入了基督教歷史中。也就是說，基督教不是宗教，而是從古至今的真理，即使耶穌尚未出生，世界也依然是由上帝主宰的。在那個古老的時期，即使褻瀆的不是上帝本尊，但你只要狂妄地背棄了你的信仰你的神明，就統統都要扔進上帝的地獄，遭受無盡的懲罰。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畢竟希臘/羅馬體系存在多年，當時的讀者很多還是對那個體系中的神明有所敬畏的，基督教作為一個來自亞洲，起源於猶太人的小小宗教，能在公元4世紀成為羅馬國教，到但丁的時期也算統治了千年，在這個過程中，不將本地原有的宗教、傳統融合進自己的體系，怎麼能得到廣泛群眾的認可呢？

這讓人想起當年佛教剛傳到中國時，可沒少蹭儒家的熱度，宣稱佛陀與孔子的教導是一致的，這通抱大腿啊，最終才得以在中國紮根下來。甚至高僧在講道的時候，都會用儒家和老莊的思想、故事來做解釋。本地化可是個大學問，也需要有不斷打補丁的境界，話說那些到了21世紀還執著堅持原教旨主義，將一千多年前的言論奉為不可質疑的真理的選手，能是真想讓自己的信仰發揚光大的嗎？還是就為糾集一批信徒以實現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扯遠了，接著說咱們的卡帕紐斯。他儘管因狂妄而死，可就算是在這沙地火雨中被罰，也依然不改高傲本色。聽到但丁向維老師詢問他的來歷，卡帕紐斯吼道：

「我活著的時候怎樣，死了還是要怎樣！朱庇特即使用盡全力將我消滅，我也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看到我屈服！」

維老師聽到此話，立刻高聲說道：「你還沒後悔嗎？但你的怒氣和傲氣，才是除卻身體懲罰外，對你最大的懲罰！」

這番對話，真是引人深思。

在我們來看，卡帕紐斯明明是個真英雄啊，即使身陷地獄，也不屈服於權力貴胄。但維老師的答覆也不無道理——畢竟，為了和敵人鬥氣而心懷怒氣，誰知道敵人會不會生氣呢？反而怒氣慢慢的自己肯定無法得到平靜，無法與自己和解的啊！豈不是自己隨身攜帶了一個地獄來折磨自己嗎？

這多少也和王爾德說過的「天堂和地獄都在我們每個人自己身上」異曲同工了。

維老師不再理會驕傲的將軍，而是帶著但丁小心翼翼地躲著滾燙的沙地，但誰知前方又出現了一道奇景！他們又看到了什麼？

嗯吶，咱們下期再講。

題圖：Oepidus and Antigone，by Charles Jalabert，1842。可見忒拜城的群眾對俄狄浦斯是多麼唾棄啊，唯有忠實於內心的安提戈涅陪在他身邊。

但丁的奇幻之旅——目錄

1. 但丁為什麼要寫《神曲》？地獄和天堂到底什麼樣？

2.《神曲》一開篇，古羅馬詩人維吉爾為什麼要做但丁的導遊？但丁的女神又為何給他安排這場旅行？

3. 埃涅阿斯是誰？為什麼他也曾以肉身到過地獄？奧德賽和他有著怎樣的糾葛？

4. 天使為什麼會變成魔鬼？冥河之外的那些靈魂為什麼連地獄都不配進？

5. 地獄第一層：林勃是什麼地方？為什麼在這裡並不會受苦？

6. 地獄第二層：犯淫邪罪者，以及地獄判官。

7. 地獄第三層：貪食者，以及妖怪家族，還有星巴克。

8. 地獄第四層：守財奴，敗家子，以及財神和冥王家族。

9. 地獄第五層之一：憤怒者，以及命運女神。

10. 地獄第五層之二：憤怒者，跋扈者，以及沼澤船夫和阿波羅的愛恨糾葛。

11. 地獄第六層之一：狄斯城，復仇女神與美杜莎。

12. 地獄第六層之二：伊壁鳩魯是誰？他是異端還是小清新？

13. 地獄第六層之三：異端邪說，還是政治傾軋？教皇黨與皇帝黨。

14. 地獄第七層之一：暴力犯的三種形式，以及索多瑪城。

15. 地獄第七層之二：迷宮中的忒修斯與米諾陶，與酒神和少女的童話。

16. 地獄第七層之三：血河中的大魔頭，亞歷山大與阿提拉。

17. 地獄第七層之四：自殺森林，女妖哈爾皮，西西里首相與國王的糾結。

噹噹當，福利時間！

話說在寫這一篇的時候，公主安提戈涅的故事確實感動了我。查資料的時候，我發現有一本關於她的繪本非常好看！就是這本：

《留住故事：安提戈涅的故事》

裡面的故事真是又傷感又美好啊，用一個烏鴉媽媽的視角展開了小公主的故事，我們都知道這故事有多悲涼，可這份童真包裹著竟還有幾分純凈和幽默。最後還有烏鴉媽媽對作者的訪談……

文字作者是阿莉·史密斯，她在蘇格蘭的大草原長大，7歲就開始寫故事和詩了。插畫家則是義大利姑娘勞拉·保萊蒂，她可厲害了，作品入選過博洛尼亞童書展呢！

話說這套「留住故事 Save the story」的繪本名氣可大了，是義大利作家《海上鋼琴師》的作者巴里科主導的項目。他邀請了各國的年輕作家和插畫家，將那些古老的故事重新講述、配上插畫，儘管是童書，卻並不幼稚，無論讀者是大人還是孩子，作者都心懷尊重和真誠，同為創作者，我真的特別欣賞這一點。

有推薦沒鏈接就是沒誠意是吧？往下看！

中信書店出售的《安提戈涅的故事》，我親愛的讀者們有專屬的5元優惠券！

鏈接點這裡這裡這裡！

比起某馬遜可便宜10塊錢了呢~雖然不算多，怎麼也能吃個夢龍了不是？

一邊看繪本，一邊吃夢龍，豈不快哉！

當然，這套繪本里其他的故事也都好看，一共11本呢，如果你們看了的話，儘管留言看最喜歡哪本~

真的下期見了，你們要繼續催我喲！

謝謝觀看，我是@珊珊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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