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人群話語研究會議通訊之自閉症語言研究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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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一口氣寫長了……耐心閱讀需時較長,看官們見諒則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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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8月底,一場由畫而生的公益活動「佔領」了許多人的朋友圈,讓近幾年逐漸走進公眾視野的自閉症群體吸引了大量社會關注。有個家長一度很感慨地對我說,以前都沒有覺得身邊有這麼多自閉症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現代人的生活方式導致自閉症兒童的數量陡然增多了——當然不是,只不過人們之前對於自閉症的了解太少,即便是身邊有自閉症的孩子,也只是簡單粗暴地把他們歸入「傻孩子」、「不正常的孩子」一類標籤下。

自閉症所獲得的熱度,和社會上對它的了解並不成比例。

如果你想判斷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自閉症,就首先讓我來考你一個最基本的問題:

自閉症,就是自閉症嗎?

這個問題乍一看沒什麼意義。自閉症不就是自閉症嗎?難不成還有其他叫法?

我在自閉症特教機構做志願者的時候,一個老師曾經說過一句話:「沒有兩個自閉症兒童是相同的。」「自閉症群體」這個說法本身具有誤導性,會讓人覺得患有自閉症的人都有著相同的癥狀。

事實上,自閉症英文全稱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DSM-V(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中文譯名為自閉症譜系障礙。我們常說的「自閉症」,其實是一個概括性的概念,還可以細分成好幾種子項目,如卡納氏自閉症、艾斯伯格綜合征、高功能自閉症等。每個自閉症患者縱使享有極大的共性,但是各自表現都是獨特的。ASD可以想像成是一個無限長的潘通色卡,不同的自閉症患者都在色卡上佔據自己特別的一個色度。

DSM-V對於自閉症特徵的定義是「在多種場合下,社交交流和社交互動方面存在持續性的缺陷,包括社交互動中的缺陷,在社交互動中使用非語言交流行為的缺陷,以及發展、維持和理解人際關係技能的缺陷。」簡而言之,自閉症患者兩大核心障礙就在於他們的社會交往能力弱,興趣狹隘並且伴有刻板行為。自閉症患者的社會交往能力弱的體現,擁有20年特教經驗的陳冠杏老師舉過一個很好的例子。老師給自閉症孩子的媽媽打電話,說孩子在課堂上做出了不合適的舉動。媽媽掛了電話以後,抱怨了一下老師不夠理解孩子。第二天媽媽去接孩子的時候,當著老師的面,孩子把媽媽對老師的抱怨重複了出來,弄得老師和媽媽都很尷尬。這種類似的情形常常發生在自閉症患者身上,因為他們常常無法理解社會交往的「精髓」。

今年11月4日到5日,在浙江杭州舉辦了第一屆特殊人群話語分析論壇,其中以自閉症為主題的發言可謂是佔據了「半壁江山」——四個分會場中,不僅有一個分會場是專門關於自閉症的,還有一些相關研究零散地分散在其他分會場和時段。雖然我恨不得自己有影分身之術,能夠跑遍四個分會場,但是沒有特殊能力的我只能乖乖地選了其中一個分會場待著,也就是自閉症為主題的分會場一。

這些學者對於自閉症研究的報告,我簡單以語料/數據自然程度做了劃分,即:實驗條件下獲得的語料,相對自然的語料和軼事證據(anecdotal evidence,多為家長自行收集的資料,主觀性較強)。其中實驗語料佔大多數(5個研究),相對自然的語料(3個研究)和軼事證據(2個研究)較為平均。

先來看看佔主流的實驗語料類的研究。我認為最有意思的研究之一是梁丹丹老師團隊關於高功能自閉症兒童隱喻理解的研究。這個研究因為開始時間比較早,所以成果比較多,也相對完善,目前已經步入了指導干預方法的階段。

對於隱喻的理解,基於兩種事物之間的相似性,也就是語言學術語中所說的「源域和目標域之間建立投射的過程」。比如吵架的時候,一方生氣地說「你是豬啊」,並不是說另一方真的是豬,而是其中一方認為另一方和豬都享有「蠢笨」這一特徵(對不起哦豬!)。對於隱喻的理解有三個先決條件:語義知識(明白「豬」是什麼,「你」指的是誰),提取相似性(都有「蠢笨」這個特徵),靈活轉換字面義和隱喻(明白「你是豬啊」不是說這個人真的是一頭白白胖胖的豬)。

梁老師曾經看過一個視頻,這個視頻啟發了她的一系列研究。一個自閉症的孩子在麥當勞買東西吃,收銀員問孩子有沒有「小錢」,孩子一本正經地回答「錢是從銀行取的,都一樣大小」。孩子沒能理解「小錢」里的「小」,不是指尺寸的大小,而是引申為面額大小。這樣類似的故事在自閉症孩子身上層出不窮,因此如果能夠改善自閉症孩子的隱喻理解能力,也將對他們的社會交往能力產生重要影響。

梁丹丹老師團隊的研究首先用28個精心設計的隱喻和轉喻故事探究了漢語高功能自閉症兒童對轉喻(如用「紅頭髮」代指一個染紅頭髮的女生)和隱喻的理解能力,並且比較了這些孩子對不同常用程度的隱喻的理解。結果發現,正常發育兒童的分數和常見隱喻相關,高功能自閉症兒童先前所做的圖片辭彙測試分數卻和不常見的隱喻相關(文中稱「新奇隱喻」)。結果雖然如此,但是卻不能證明高功能自閉症兒童在語境中理解隱喻的能力是否相同。於是梁老師開展了第二個研究:探究語境對高功能自閉症兒童隱喻理解的影響。研究發現,語境確實影響隱喻的理解,但是自閉症兒童對語境的利用能力比正常發育兒童弱。也就是說,自閉症兒童往往難以利用語境中的提示信息,幫助他們理解隱喻。

在許多家長的呼籲下,梁老師團隊也開始關注如何把研究結果「落到實處」。他們開發了一種視覺地圖(thinking maps)。這是一種視覺-口頭學習工具,用圖片的形式展示隱喻雙方共有的特徵,將隱喻理解的不同階段視覺化,引導自閉症兒童發現隱喻雙方存在的共同點,從而不局限於字面意義的理解,明白「甲是乙」意味著「甲像乙」。

張笛、陳淑珍和徐錢立三位學者的研究則涉及自閉症兒童在社會交往上可能面對的另一種問題——反語(也就是我們俗稱的「說反話」)的理解。她們想知道自閉症兒童和正常發育兒童的反語理解能力是否不同,這兩類兒童的反語理解和一些語言線索(句末語氣詞和韻律)是否有關。比如說反話的時候,我們有時候會用語氣詞來表示我們不是在真的讚美對方(「你真的很厲害啊」),有時候又會用陰陽怪氣的語調錶示我們在說反話(「你真的很厲害~~~」)。結果發現,面對反語故事和字面讚美故事,大多自閉症孩子能夠判斷事實真相(到底這個人厲害還是不厲害),他們傾向於依賴韻律(也就是「陰陽怪氣」)的幫助。但是,自閉症孩子往往難以判斷說話者到底是想表達什麼(說反話的人是想說對方厲害還是不厲害),對話語線索的利用還是不夠充分。

或許特教老師們也可以針對這個研究的成果,設計一些對應的干預訓練,幫助自閉症孩子利用句末語氣詞和韻律來理解說反話這個現象,把研究中所說的「事實真相」和說話者想表達的意思聯繫在一起。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研究是何曉煒老師帶領的團隊即將開展的關於特殊型語言障礙兒童(children with Specific Language Impairment)和高功能自閉症兒童的研究。特殊型語言障礙現在在國內普遍成為語言發育遲緩,這類兒童往往智力正常,但是語言發育明顯滯後於同年齡段的正常發育兒童。在評估中,這兩類兒童很容易誤診、混淆,他們測試的結果往往相似,難以區分。因此,何老師團隊想從語法缺損的角度出發,將這兩類兒童進行對比,從而試圖找出他們語法缺損的不同之處,更好地區分特殊型語言障礙和高功能自閉症。這項研究可以讓現有評估更加精確細緻。

趙玉珊老師的研究是關於自閉症兒童的仿說(echolalia)現象。接觸過自閉症孩子的人都知道,這些孩子有時候會出現學舌式語言,老師/治療師說什麼,他們就重複什麼。我之前遇到過一個孩子,老師問他「你想要什麼」,他就跟著重複「你想要什麼」,而不會回答「我想要……」。趙老師的研究認為,很多仿說屬於功能性仿說,也就是有一定的功能,不是簡單的現象。自閉症兒童有時會把仿說當成是一種溝通策略,以此來回應他人的問題。在趙老師設計的看圖識物任務中,自閉症兒童面對「這是什麼」、「他/她/他們在做什麼」的問題時,常常會用仿說來回答問題,這些仿說可能是來自孩子以前經歷過的場景(延遲仿說),也可能是多模態仿說(如用「叮咚」來代替回答「門鈴」,用火車移動的動作代替回答「火車」)。

許多家長和特教老師殫精竭慮想要改善自閉症孩子的仿說。我從這個研究中看到的卻是:仿說不一定都是「壞的」。關鍵是我們怎麼能夠正確發揮仿說的作用,如果仿說能夠促進孩子的溝通,幫助孩子認知世界,到也不見得一定要把孩子糾正過來。關鍵是要區分不同的仿說,哪些仿說需要糾正,哪些則可以通過引導幫助孩子更好地表達自己。

實驗語料類研究還有一個是謝帆、蘇怡兩位學者對自閉症兒童辭彙和手勢語發展的研究。通過她們改良得到的普通話溝通發展量表(Putonghua Communicative Development Inventory),發現自閉症兒童在對語言的表達和理解方面都有障礙,其中理解比產出(表達)的障礙更為嚴重;對於手勢語的運用和理解也相對滯後於正常發育兒童。

我認為這個研究值得借鑒的地方是其嚴謹的實驗設計,以及對於量表的改良和對漢語普通話語言特徵的考慮。但是因為謝老師講得快,我反應不夠及時沒能當場提問……但後來整理筆記的時候,總感覺結論部分過於泛化——這個針對辭彙和手勢語兩個方面的研究,似乎將結論泛化到了自閉症兒童的早期語言習得和溝通能力發展。畢竟辭彙和手勢語只是語言的冰山一角,我個人認為並不能得出如此泛化的結論。

談完實驗語料類,再來看看「相對自然語料類」。

陳冠杏老師是一個有20年一線特教工作經驗的學者,她一直希望自閉症研究能夠「落到實處」,真正幫助到自閉症特殊教育,為老師和家長們提供干預的新思路。她的研究對象是6到7歲輕度自閉症兒童。通過精心設計一系列的遊戲,並且在玩具上小心地「做了手腳」,比如提供容易壞的魔方,膠口不易打開的科學泡泡膠等,促使自閉症孩子和一般孩子發生會話。針對這些會話語料,關注這些會話的話題狀況(內容),話題主動發起情況,話題持續時長,話題遷移和話題結束的情況,陳老師發現自閉症孩子的「自我」非常強。

自閉症孩子發起話題的目的都是從自己的想望(desire)出發,雖然發起失敗的次數很多,但是主動發起的次數也不少——因為自閉症孩子如果沒辦法達到自己想要發起的話題,就會不斷重複發起。而發起話題失敗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自閉症孩子僅僅關注自己的行為,別人沒辦法接話。

陳老師作為一個一線工作經驗豐富的研究者,看到了目前對於自閉症孩子社會交往能力的干預訓練中,針對「以自我為中心」這點的訓練過少的缺陷。如果能夠著手從這點引導孩子走出「自我」,或許對自閉症孩子的社會交往能力也會有極大改善。正因為「自我」並不是自閉症孩子獨有的一種問題——比如有的人認為獨生子女往往會比較「自我」——所以針對這點也有許多值得借鑒的資料,可以在已有資料的基礎上,根據自閉症孩子的特點量身打造適合的干預方法。

馬博森老師牽頭針對漢語自閉症兒童與正常發育兒童的多模態指稱行為對比研究。指稱行為,就是說我們如何指代一件具體的事物。所謂多模態,這裡主要說的是口頭語言、手勢和注視。舉個栗子,一件掛在衣櫃里的衣服,我們可以說「那件衣服」來指代它,也可以用手指向衣服,也可以看向衣服示意別人注意。馬老師團隊的研究主要是探究自閉症兒童和正常發育兒童不同模態指稱策略的異同,以及不同模態之間是如何互動的。這個研究還在進行中,所以尚未定論。

這類中還有一個何敏博士的研究,是關於「多模態對話共振與主題互涉研究」。就我聽何博士對於對話共振的解釋後的理解,對話共振就是有關高功能自閉症兒童如何利用老師給出不同模態的信息作出回應。比如說,老師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提醒他注意,他也回拍老師表示回應。再比如說老師盯著孩子看,示意孩子看著自己的眼睛,孩子意識到老師的意圖,也回視老師。

這個何博士的論文,算是一個未完的研究。何博士手頭的語料是對一個高功能自閉症孩子語言訓練課的錄像,因此語料算是在比較自然的環境下產生的。但是從何博士提供的圖片看來,孩子似乎總是看向鏡頭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錄像設備的影響。

所以,我覺得這個研究的語料的自然程度還有待考量(撓撓頭)。

軼事證據類的研究主要來自於既是學者又是家長的兩位老師,不過兩個孩子的差異比較大——一個是19歲的女孩子,另一個是上幼兒園的男孩子。一個研究是從母親的角度記錄中重度自閉症女兒的語言能力發展;另一個研究是母親為了孩子能更好地融入到正常社交中,邀請其他正常發育的孩子到家裡來免費學習英語,以此為兒子創設一個良好的社交環境,也希望學習外語能夠促進兒子的語言能力發展。

雖然客觀來說,僅僅從家長角度出發的軼事證據類研究也許不夠嚴謹。但是我覺得這是很好的一種方式,促使家長參與到研究中來,和自閉症研究者進行「平等」對話。很多學術研究總是難以「落地生根」,被人詬病「不夠接地氣」;軼事證據類研究的作用恰恰就在於能夠鼓勵家長和研究者更密切、更有效地合作,從而更好地幫助自閉症孩子。這次會議中的來自兩位家長的報告就是很好的先例。

相比自閉症的研究,我所關注的另一個重點——失語症研究——在本次會議中寥寥無幾。會後和同行的師妹討論這個問題:為什麼自閉症研究比失語症多那麼多?為什麼自閉症的會場如此爆滿?

固然,自閉症群體比失語症更為龐大是一個重要原因。不過,之前我和我媽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媽給出了一個很讓人動容、聽上去真的很有道理的理由:「父母為孩子的付出,往往比孩子為父母的付出大。」

許多早期的自閉症機構,就是家長自己開的。比如我知道的有一所開了十幾年的自閉症學校。校長的兩個兒子都是自閉症患者,他當年辭去工作,開了這家學校,慢慢地摸索。現在這所學校得到了政府的支持,在當地乃至鄰近地區都小有名氣。

自閉症兒童的家長所承受的壓力和所經歷的艱辛,不必我種種數來。只希望這些國內的前沿研究,真的能夠幫到這些家長,也希望更多的家長能夠加入到研究大軍中來。我相信父母的力量之於研究,必然是強大的推動力。

除了我歸納的三類研究,還有一個獨樹一幟、相當有趣的研究。

馬普所(Max Planck Institute of Psycholinguistics)的Falk Huettig教授提出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問題:自閉症和預測能力是否有關聯?

所謂預測能力,就是基於自身經驗對將要發生的事情做出預測。早在科技還不算髮達的時代,人們將很多現象歸咎於「魔法(magic)」,有著許多我們現在所說的「迷信思想(superstition)」。比如,月食被想像成天狗吃月亮,洪水被看做是上天的懲罰。隨著科技的發達,人們步入了一個祛魅的時代,對於許多事情的預測能力也隨之進化,很多自然現象不再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 除此之外,預測能力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也很常見。譬如父母告訴孩子火會燙手,孩子就會知道如果碰到火自己會燒傷,這就是預測能力的發展。再比如乒乓球賽事中,預測對手的下一步打法,也是預測能力的一種體現。

Huettig教授提出的觀點是自閉症孩子由於預測能力有障礙,所以對世界的感知和正常發育兒童不一樣。他試著用這個觀點解釋了一些自閉症孩子擁有的特徵。刻板行為(或重複性行為)是自閉症的一大特徵,如果用預測能力障礙來解釋的話,即自閉症患者眼中的環境充滿著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帶來的焦慮感會不斷累積,自閉症患者只有不斷地重複同樣的路徑、動作(儀式性行為)才能給他們安全感,減輕焦慮。

自閉症患者由於感官異常,往往格外敏感(hypersensitivity)。我曾經遇到一個自閉症的孩子,除了香蕉以外,所有水果都不吃。有一次上分享課,老師半哄半勸地讓他吃葡萄,他吃葡萄的樣子簡直像是在吃砒霜。老師告訴我,很有可能是他的口腔內非常敏感,只有香蕉不會刺激到他,所以他才其他水果都不吃。

其實在感官方面,每個人多多少少會有敏感的時候,比如冬天敷面膜的時候,突然一下子涼冰冰地敷上臉,忍不住會打個激靈。但是,當必須面對這些刺激時,一般人會慢慢讓自己習慣,不要反應過激,就像剛剛舉出的敷面膜的例子,一般人知道面膜是涼的,有了心理準備,也就不會反應太大。對於預測能力障礙的自閉症患者來說,他們沒辦法對這些刺激做出預測,無法做好心理準備,因此常常處於過度敏感、不斷被刺激的狀態。

此外,自閉症患者常常無法很好地和動態物體打交道——比如在玩皮球的時候,沒有辦法預測球拋出的軌道和落下的位置。許多自閉症患者無法開車,也是因為缺乏位置預測的能力——試想,我們在倒車的時候,是不是就運用了我們的預測能力?

Huettig教授還認為自閉症患者的心智理論(Theory of Mind)有缺陷。簡而言之,心智理論就是對他人心裡所想的理解能力,也就是能否理解他人的行為、考慮他人的心理狀態——許多靈長類動物的語言研究就涉及到心智理論。我個人認為換位思考就是心智理論的一種體現。心智理論的缺陷直接導致了自閉症患者社會交往出現障礙——這個說法其實和陳冠杏老師所說的「自我」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項研究目前還在進行當中,Huettig教授基於Kahneman(2011)提出的雙系統預測理論,加以改良,提出預測的兩種路徑。路徑一是「愚蠢」路徑(「dumb」route),只運用到簡單的關聯機制;路徑二是「聰明」路徑(「smart」route),能做出更為複雜的預測。通過運用預測填空任務(「今天風很大,可以去放__」)和眼動追蹤,探究自閉症患者的預測能力是否真的有障礙。這項研究的期望也非常接地氣,就是希望能夠針對預測能力設計干預方法,同時長期追蹤這樣干預的有效性。

一個有趣的畫外音:Huettig教授舉的預測填空的例子是德語的:「Der Junge isst den grossen Kuchen.(小夥子吃大蛋糕)」在嬰幼兒面前出現一幅鳥的圖片,一幅蛋糕的圖片,運用眼動裝置來觀察說到「isst(吃)」的時候,嬰幼兒的視線是否落到蛋糕圖片上,從而判斷其預測能力。只不過……可能對於廣東的孩子或許要重新設計一下預測填空任務(笑)。

總體看來,我自己其實偏好「相對自然的語料類」的研究。或許是功能語言學派接觸多了,總感覺language in use(應用中的語言)才應該是關注重點。我導師總是喜歡舉一個例子:如果你要研究珠江中的魚在珠江里的生活情況,你把它捕撈起來放在實驗室里研究,只能得到「珠江中的魚在實驗室魚缸里的生活情況」,而無法得知它生活的真實情況。在實驗室裡面產生的語言,始終會受到實驗環境的影響。著名的社會語言學家William Labov就提出過一個叫做「observer"s paradox」的概念,就是說被觀察者的行為不自覺的會受到在場觀察者的影響,從而影響實驗結果。

當然了,我不是否認實驗語料類研究是不對的,殊途同歸,能抓住老鼠的喵就是好喵。不是不能做實驗,但是在做實驗下結論的時候不能太武斷。在設計實驗、分析結果以及下結論的時候,都要儘可能考慮到其他影響因素,降低這些因素的影響,縱使做不到百分之百排除這些影響因素,也可以讓實驗更加可靠(觀點借自崔剛老師)。

藉助這次會議,難能可貴地接觸到了自己「圈子」以外的學者們,不禁頓悟以前有老師說過的一句話:「功能語言學做得好的,都不是學功能語言學的人」。SYSU一向是功能語言學的大本營,在這裡學習的好處就是能夠第一時間接觸到功能語言學的前沿研究,也有弊端:很容易視野受到局限。這次作為一尾功能語言學小魚苗,游進了特殊人群語言研究的大海,看到了海里瑰麗絢爛的景色,陡然意識到只有不斷向其他學派借鑒學習,多聽聽和自己不一樣的聲音,再回頭反思自己的學派和理論框架,才能有更多更好的創新火花,才會有更多的可能性,才能更好地讓自己的研究「落地生根」。

這次會議還有許多有意思、有深度的研究,關乎不同的特殊人群(失語症、抑鬱症、漸凍症、智退症(Alzheimer"s disease)、癲癇等),日後有空可以慢慢整理出來分享。最後以一個又紅又專的截圖收尾:

本篇通訊根據筆記整理,如有誤處,敬請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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