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豫章書院打Call的人,不怕整個生活變成那樣的地獄嗎
一
最近有一個叫豫章書院的地方,活活搶走了雷電法王楊永信楊教授的風頭。據說,這個名為國學書院,實際類似工讀學校的機構,專治那些不好好讀書的、網癮的、頑皮的、打架的學生。在那裡,有一呆七天的小黑屋,有鋼筋製作用來打人的「龍鞭」,還有各種鼓勵告密的精神控制與洗腦手法。因為條件過於惡劣,有學生甚至在學校里試圖自殺,喝了半瓶洗衣液(相信我,洗衣液真的很難喝,不是真想死的話,喝一口都齁得慌)。
在這片魔幻現實主義的土地上,這類學校一直很有土壤。這不,豫章書院被註銷了辦學資格之後,還有一群家長跑到學校門口拉橫幅支持學校,認為學校幫忙管教好了自己的孩子,沒有學校就沒有孩子的美好人生。
而在知乎上,也有好幾位大V義憤填膺地表示:很多孩子根本就邪惡得無法接受正常的教育,要不是有這種學校,這些孩子很快就會成為罪犯預備役。更有人拿出自己遭受校園霸凌的悲慘過往,說要是以前有這種學校,這些人渣學生就能得到應有的報應和管教,自己也不會被霸凌了。
抱歉。你想得太美了。
二
前陣子看到一個段子,疑似某精神科醫生所著。這位醫生說,很多家長拖著小孩過來說小孩有心理障礙,結果和孩子聊半天發現一切正常。醫生回頭去找家長,發現家長才有心理疾病。
這種事情,並不鮮見。很多家長對於「我的孩子是不是正常」,本身就有著病態的認識。從來不表揚,每天都打壓孩子的有之,經常欺騙孩子卻要求孩子永遠不說謊的有之,不許孩子和任何異性交流的有之。
我聽過最可怕的一個例子是,有個姑娘在知乎上說,自己的媽有一次自言自語,說「當初就不該讓你讀書考學出去工作,否則你現在留在我身邊沒工作沒見識,還不是我說圓就捏圓,說扁就捏,扁。」(忘記是哪位寫的了,有朋友記得這個答案的請在評論里告知一下哈)
而反過來,真正魚肉同學無惡不作的惡質學生,其父母倒未必願意花大錢把孩子送到這類學校去——我在高中之前上的學校都可以用烏煙瘴氣來形容,其中最惡質的熊孩子們,要麼從小被溺愛,打爺爺罵奶奶家裡人都翹大拇指「我家寶寶真厲害,會打人會罵人」,要麼就是從小沒人管。這些人才是真正的有問題,可有人會把他們送去豫章書院嗎?沒有。
把孩子送進豫章書院的家長們在學校門口拉橫幅,痛訴「要是沒了學校,我們怎麼教育孩子,你們難道能提出更好的辦法嗎?」
更好的辦法有啊,只是你們做不到。更好的辦法是,你們和孩子坐下來,告訴他們你們是真正的傻逼,你們做錯了。你們做得到嗎?做不到。你們只會在孩子們和你們想法相左的時候,告訴他們:我是大人,你是小孩,不許頂嘴。(此句的精神來自 @立黨,鳴謝之)
因為「不一樣」,這些家長們能把不愛讀書的孩子送進去,能把喜歡上網的孩子送進去,能把不愛說話性格內向的孩子送進去,能把同性戀的孩子送進去,甚至能把單純忙工作不願談戀愛的孩子送進去——送進去真簡單。他們也許愛孩子,但他們對孩子的愛一定低於他們的控制欲——為了更好控制孩子,就在不到一百年前,還有很多家長會送孩子去做「冰錐治療」,也就是用一根冰錐從眼角刺進大腦,搗毀額葉。被這麼治療過的孩子,會從此聽話、溫順,毫無攻擊性,但也從此成為行屍走肉。
今天,豫章書院的做法,就是在用更殺人不見血的方法,創造一群行屍走肉。不,比行屍走肉還可怕。
三
事實上,如果你讀完上一段的話,可能會隱隱有些不舒服的感覺。我現在就把這種感覺說出來——就算那些孩子真的無惡不作到了難以教化的地步,楊永信、豫章書院們這樣的體罰、監禁、拷問、精神控制的手段,就是合理的嗎?
不要跟我說什麼「和校園暴力相比,讓這些潛在的社會渣滓接受糾正會更好,哪怕狠一點也是應該的」。警察尚且有抓錯人的時候,法院尚且有冤假錯案和上訴機制,怎麼到了這裡,父母一句話,就能把人直接判刑改造了?
而且,今天的監獄尚且是個講人權的地方,至少沒有明面上的體罰。而這個所謂的書院呢?有人喝洗衣液自殺好嘛!洗衣液真的很難喝好嘛!
而在我看來,體罰和禁閉都還不是最可怕的。我讀過不少關於此類學校的文章,其中對學生傷害最大的,是欺騙、告密與獎懲——學校和家長往往是通過欺騙的方式,把學生「抓」進學校。不止一個學生在離開學校後,都出現了無法信任親人,甚至無法信任任何人,覺得所有人都是要來抓他的密探和打手的現象。
而在學校里,管理者會安插密探,甚至下放權力給表現良好的學生,培養出「沒有人可以幫助你,沒有人可以讓你信任,沒有人能夠與你合謀」的氛圍。讀過《1984》的人都知道,這種氛圍比什麼都能摧毀人的意志。
在豫章書院,經常會舉辦「家長開放日」,潛在學生的家長們也會通過這種方式來考察學校。而那些飽受摧殘的學生們,沒有一個敢於告訴那些家長:「這裡是火坑,不要讓你的孩子進來」——原因很簡單,學校會在這些「家長」中安排密探,任何告密都有風險。
於是,在這種氛圍之下,孩子們確實可能被改造「好了」——他們不再說粗話髒話,不再有「網癮」,不再不好好學習。但事實上,他們只是在欺騙、暴力、恐怖中學會了壓抑自己,他們只是害怕再犯錯後會被送回那個地方。
只要他們知道了自己不會再被送去那個地方,他們自己那從未被消解的戾氣,會混合著曾經施加給他們的所有痛苦和壓迫,一起反彈出來。他們總有一天會發現,既然我學習不是為了讓自己變好,而只是為了逃避暴力,那麼只要我能逃避甚至掌握暴力,我就再也不需要學習了;反過來,我可以用暴力讓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
然後,他們會用相同的方法對待身邊的一切人。而且,他們會精於此道——我簡直想像不出,有比這更恐怖的地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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