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這麼久,你腦海中的記憶究竟還有多少是靠譜的?

在知乎問答,有這麼一個問題「人類都有什麼細思極恐的細節?」

底下最高贊的答案便是關於人類大腦的。

答主描述了其妹妹因甲狀腺激素過少,而暫時性喪失了視力,但她本人在當時卻沒發現自己眼睛看不到。

直到電視被打開,她才發現察覺自己能聽到電視里的聲音,卻看不到電視里的畫面。

也就是說,她的大腦在之前已經自動補充了大量視網膜無法捕捉的圖像。

所以在短時間內,她也完全不會意識到自己已經瞎了的事實。

其實在臨床中,就有一種病與其癥狀類似,被稱為安東盲目症(Anton"sblindness)。

這種疾病表現為,患者分明已經失明,卻仍堅定地認為自己能夠看得見。

即使無法解釋自己身上因磕碰造成的外傷,但病人還是會腦補虛構各種情節來將此合理化。

這讓人不禁驚嘆,人類腦補的能力到底能有多強大!

圖:安東盲目症的命名者Anton-Babinski

其實,不但連眼前的畫面可以靠腦補,就連你過去的記憶都有可能是自己腦補完成的。

這也被稱之為虛假記憶

不同的是,安東盲目症在現實生活中,尚屬罕見。

虛假記憶,則無處不在,幾乎每個人都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虛假記憶(False memory)又稱記憶錯覺,是指人們對過去的事情的報告與事實偏離,但當事人卻沒有發覺的記憶現象。

像平常生活中,我們明明記得好像沒有關門,但回去看時卻已經關了。

又或是明明記得小時候做的一些事情,但卻被父母否定從未發生過。

這些都是虛假記憶的一種最常見表現。

不過這些現象並沒有受到大眾的重視,畢竟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直到有一種叫「記憶恢復治療法」的心理療法出現,才開始有人對記憶產生懷疑。

這種療法堅信,成年人的許多心理問題都可能是由童年時期經歷的,卻又被遺忘(或壓抑了的)性侵經歷引起的,施虐者往往是父親。

而心理治療師則會藉助各種特殊的技巧鼓勵病人找回被壓抑了的記憶。

舉個例子,在現實生活中應該不少人有「父親給年幼的女兒洗澡」這種經歷。

然而,類似這樣的事情就很容易被心理治療師用催眠、解夢、視覺化等方式挖掘、塑造成被父親性侵的記憶。

而心理治療師也宣稱只要把這些記憶恢復並宣洩出來,病症就會消失。

這也就是上個世紀80年代,美國的「記憶恢復」熱潮

然而,這種療法治好的病人倒沒幾個,卻製造了一堆「被爸爸性侵犯」的案件。

從1985到2000年,美國就有超過800起由記憶恢復療法引起的訴訟。

這其中一些被判刑,一些被無罪釋放。

但結果都無非只有一個,家庭就這麼破碎了,無辜的父親也一輩子背上猥褻兒童的罵名。

當時就有一位叫伊麗莎白·洛夫斯特(Elizabeth Loftus)的認知心理學家,就一直在為這些蒙冤的「犯人」奔走。

圖:伊麗莎白·洛夫斯特在法庭上陳訴

她認為這些被喚醒的回憶未必可信,並為之做了一系列實驗。

這其中有一個叫做「商場迷失」的實驗,就非常直觀地讓人認識到,記憶是可以被植入的。

1995年洛夫斯特找來了24位志願者,並為他們準備了4件受試者幼時經歷的事件。

其中三則是真實經歷並由他們的家人提供,而剩下一則便是由洛夫斯特完全捏造的商場迷路經歷。

經過幾次訪談洗腦後,那個完全捏造的迷路記憶,竟被超過25%的受試者當成了真實的記憶。

此外,有超過50%的人還為之添加了許多自己虛構的細節,並與洛夫斯特侃侃而談。

雖然25%的成功植入率不算高,但是放到現實生活中就不容樂觀了。

哪怕是1%的錯誤率,放到龐大的人類群體中,都能毀掉成千上萬人的一生。

而且,拋開這些被心理治療師誤導的案件。

在自然狀態下,即使沒有有心之人提供錯誤的記憶,人類仍會產生大量虛假記憶,並釀成無數冤假錯案。

美國有一項活動,被稱為「拯救無辜者計劃」(Innocence Project)

其內容主要是通過檢測DNA等方式,幫助那些被錯定罪的人洗清冤屈。

據統計,這些原本無罪卻被判定為有罪,並為其服刑多年的所謂犯人中,有75%就是由於目擊證人的錯誤證詞所致。

圖:通過「無辜者拯救計劃」換回清白的無辜者

例如1984年美國的一位女大學生湯普森(Jennifer Thompson)就在法庭上指認嫌犯康頓(Ronald Cotton)對自己施虐強暴。

她說自己能「100%地確定」,他就是那個強姦犯。

為了她這句話,康頓就這樣迎來了自己長達11年的牢獄之災。

直到DNA測試鎖定了另一位叫波爾(Bobby poole)的真正犯人,他才重獲了自由。

圖:被冤枉的康頓和受害者湯普森

類似這樣的案件,簡直數不勝數。

但大多數情況下,卻又不是怪目擊者故意去說謊。

因為實際上,當事人都對自己的記憶和供詞深信不疑。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認知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偶爾這種錯誤的指認還令人啼笑皆非。

2011年在紐約一起謀殺案中,證人肯那迪(Dorothy Canady)就一再聲稱,自己絕對不會忘記罪犯那張臉。

但當她被要求在法庭上指出犯人時,她竟把手指移向一位陪審員,頓時引起鬨堂大笑。

然而,這笑聲背後卻讓人不寒而慄——如果那位不是陪審員,這會不會就是另一起悲劇的序幕。

所以為了使這樣的悲劇減少,從上個世紀90年代起,科學家就開始卯足了勁想要一探記憶的究竟。

但由於技術限制,許多科學家能做的只有「商場迷路」之類的實驗,都難以對虛假記憶進行更深入的研究。

雖然一次又一次地證明了記憶的不可靠,但在法律體系中,這仍然難以被當做重要的證據。

圖:只有20秒記憶的金魚人,亨利·莫萊森(點擊圖片回顧文章)

在過去,科學家已經通過一位特殊的失憶症患者亨利·莫萊森發現,海馬體丟失會使患者喪失將短時記憶轉化為長時記憶的功能。

而到了2007年科學家又發現了另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

這些大腦海馬體受損的患者,不但在回憶過去時出現困難,在進行想像時也同樣會出現困難。

因為想像的存在就是在用舊的事物碎片,組建成新的記憶。

所以這讓科學家們提出了對記憶的一種新的理解,也被稱為記憶的「場景構建」

在刻板印象中,人們常常把記憶形容為就像是在重播錄影帶,每次回憶只是找到相應時間點的某個段落。

但場景構建理論則截然不同,它認為人腦在編碼記憶的時候,並不會像攝影機那樣工作,它只會記錄下一些碎片。

而海馬體中神經網路的作用,便是給這些記憶碎片提供一個想像空間,讓它們在這裡重新組建。

這也很好解釋了為什麼人們在想像時,腦部被激活的區域與回憶過去時是一樣的。

就像電影《記憶碎片》中提到的「記憶只是一種演繹,而非記錄」

當這些記憶碎片不連貫的時候,回憶者會按照自己的邏輯和信念來填補,也就是一個重新演繹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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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現實中這種記憶碎片真的存在嗎?

是的,存在,不過在科學中這些功能與記憶碎片相似的玩意,被稱之為「記憶痕迹」(Memory Engram)

在每次構建回憶時,人腦就需要把神經元通過化學和物理變化留下的記憶痕迹,重新建立關聯。

而重複的次數越多,人類的記憶中虛假的成分也會慢慢累積。

這也很好解釋為什麼年代久遠的舊記憶更容易出錯。

圖:利根川進

2013年,諾貝爾獎得主利根川進就用一個完美的實驗,證明了這些記憶痕迹的存在,並成功地將虛假記憶植入到小鼠的大腦中去。

在實驗室里,利根川進為小鼠準備了兩個不同的房間。

第一天,他讓小鼠進入房間A,並讓它探索這間從未來過的新房子。

此時,利根川進就用光遺傳學技術(Optogenetis)*,標記了小鼠與房間A記憶有關的腦細胞。

*註:光遺傳技術是當時科學的新發現,其原理便是把一種特殊蛋白基因轉入神經元細胞,以便讓神經元的細胞膜上出現這種蛋白。

在這之後,人們就可以通過光照的方式來控制這些蛋白的開放和關閉,起到激活和抑制神經元的效果。

在利根川進的小鼠海馬體中,就存在著這種蛋白。

圖:經過Optogenetis改造的小白鼠

第二天,他把小鼠放到環境不同的房間B,這所房間的地板是可以通電的。

小鼠進去探索了一會之後,研究員便給小鼠一記電擊,小鼠的反應是馬上僵直地呆住不動。

這個實驗最巧妙的地方來了。

當小鼠被嚇呆的過程中,研究員也同時激活了它第一天關於房間A的記憶細胞。

圖:利根川進小鼠實驗示意圖,藍色為房間A,紅色為房間B

到了第三天,當研究員再次把小鼠放進安全的A房間時,儘管不存在電擊,小鼠仍然會身體僵直地呆住。

這時研究員查看了小鼠的腦部活動,其杏仁核的神經活動水平也明顯上升(杏仁核是用來處理恐怖情緒的腦區)。

這說明了即使在房間A小鼠沒被電擊過,但它卻被植入了在房間A內遭受過電極的記憶。

這個實驗也證明了記憶痕迹就儲存在海馬體中一些特殊的細胞中,讓人們看到了記憶的具象化。

除此之外,利根川進還向我們展示了一個物理版本的「記憶究竟可以有多麼不可靠」。

所以,無論是通過交談在你腦海中植入一段假記憶,還是真切地在你大腦里下功夫,都沒有想像中那麼難以實現。

不過,記憶易於被扭曲植入,也不見得完全是一件壞事。

理論上記憶被操控,那麼就可以通過操縱記憶來改善抑鬱

在這之後利根川進的實驗室也繼續用小白鼠進行另一個試驗。

他們先讓小白鼠產生愉快的體驗,(給雄性老鼠看雌性老鼠的生殖器,雄老鼠會產生興奮愉快的體驗),形成愉快的記憶

然後再製造場景,讓這隻小白鼠體驗抑鬱,使其出現標準的抑鬱癥狀,如不喝糖水、被倒吊起來也不掙扎。

最後的測試發現,當之前的愉快記憶被激活時,小鼠竟恢復了活力,被吊起時會掙扎也開始喝糖水了。

而且經長時間的記憶激活,研究員也發現,小鼠海馬區的神經元竟開始新生,這與服用抗抑鬱藥物的效果相似。

也就是說,持續激活愉快記憶,可以產生治療抑鬱的效果

隨著研究的不斷發展和進步,人類倫理與科技之間的矛盾也會日益加深。

當人類從科技中獲得最大好處的同時,或許也正醞釀著另一場更大的博弈。

未來的人類,或許是不會再因抑鬱煩惱了。

但是這種快樂與無憂,是否真實存在,我們誰都不能確定。

*參考資料

顧凡及.法庭上的腦科學[J].自然論壇.2015.4.22

勞倫·斯萊特.20世紀最偉大的心理學實驗[Z].2007.5

黃永明.人類為什麼容易產生虛假記憶[J].教師博覽.20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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