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閹球系列丨亞歷山大:當浮一大白

想到我出生的時候地球上最大的革命在尚未終結即將終結之際,心下就有點凄然。

尷尬的年紀,當你能夠革命的時候,你還太嫩,當你老了之後,你發現革命已經是一個傳說,僅存在我隔壁老伯口中碎碎念,可是他連頭髮都沒剩幾根了。

是的,我出生在一九七七年。

當然了,我也有有錢的時候,當時我並不抽煙,當我開始抽煙的時候,我已經沒錢了。我現在熱衷的在於去小商店買一包八元錢的紅雙喜,將自己的帽衫帽子套在頭上,避免有人認出我來,雖然我心裡也有個小小的想法竄出來直擊心靈:

承認罷,即使我不戴這該死的帽子,也沒人能認出我來。

作為一個男人,如果能夠走到哪裡都能被認識到哪裡,這將是一項浩大的工程。我並沒有好的文筆,曾經我發過幾篇關於自己生活的文字到天涯,也總是沉得飛快,幾乎和這個古老的論壇墜落的速度一樣快。大家都很忙,來不及在你身上看你多幾眼,有時候只是因為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就會感覺頭疼。

近來我也開始罹患這種病症,看到一個段落超過三行一篇文章超過五段,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關掉它。畢竟人生太短,我不喜歡聽太多道理,那些超過我手機屏幕大小段落,必然是充滿著各種做人的道理。

我不喜歡被教做人。

但某些特定時候,我還是喜歡坐下來,打開電腦,認真的拆掉一包八元紅雙喜,然後點上一支,等煙幕升起的時候,電腦進入了桌面,我還必須等上幾乎一分鐘,因為我沒有安裝機械硬碟。然後我打開百度,搜索我的名字:

亞歷山大。

然後我只能看見幾十頁的亞歷山大大帝,大帝在當年是個很好的稱呼,不像現在。雖然只是一個美國人,我也覺有不與歷史對抗的自覺,全部是他的頁面也無可厚非,是我自己關鍵詞輸入得不對。

那麼我搜索一下「亞歷山大奇才」。

幾十頁的「軍事奇才亞歷山大」。

我彈彈煙灰,這並不能影響我的心情,我繼續搜索:

「亞歷山大奇才隊」。

終於我能夠看到亞歷山大的百度百科,以及往後再翻上幾頁,能夠看到的是「奇才隊亞歷山大當選4月最佳新秀」之類的文字。

如果此時有人從我背後看,會發現我微微點了點頭。

遙想當年鐵馬金戈,這本不該是我這個年紀的人所要做的事情,那是至少長我兩倍年歲之人的無聊行徑,任何事情做多了,就顯得很無聊。就像隔壁老伯常與我講述他在革命歲月中如何在鄉村牛棚里滌盪心靈,據我所知,他在那幾年裡,只是窩在城裡做他的鍋爐工。

任何時代都不能沒有鍋爐工。

可是目前看來,我也只能如此打發無聊時光,因為可以預見的是,再過幾十年我回憶的時候,也只能對著這段經歷自瀆。不如人生就從現在開始回憶吧,就像拜倫曾經為羅伯特-舒曼寫下的詩句:

瞧瞧我!在這個世界上,有一類人,年輕的時候,

就已衰老,而且已經在中年以前就死去了,

雖然未曾遭受到凶死的迫害;

有的是因享樂而死亡,有的是只是緣於苦學,

有的因勞動而隕滅——有的緣於疲勞,

有的緣於疾病——有的緣於瘋狂——

有的緣於枯萎了的或者悲傷的心靈。

我其實一點也不悲傷,我只是枯萎了而已。我坐在這裡如此這般的回憶並不久遠的過往,理由還是如前所述,就算再活上多少年,我所能回憶的,也只那些年的那些事罷了。

我記得當時我和漢密爾頓是很好的朋友,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年輕,在比賽結束後,常常一起相約赴門口的虹橋大排檔一起度過一個無聊的晚上。虹橋大排檔在這個城市最破舊的一角,在最寬闊的馬路邊緣走過城裡最後一座人行天橋,不用理會橋上賣鞋墊和襪子的老太太,落地後探身穿過一片工地,跨過一條飄滿被青綠色覆蓋的水渠後,仍需要拐過兩條衚衕後就能在一段畫了十年拆字的斷牆邊看到一棵老樹,端正地立在一條小街中央。

老樹的對面,是一個模糊的門面,幾條塑料帘子垂下來連城一片,門的一邊置一盞不旋轉的三色燈,但它不是理髮店,它就是虹橋大排檔;門的另一邊則有一個同樣模糊了面目的石獅子,腦袋被削掉半個,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平台,上面經常坐著一個算命的盲人,聽說叫做趙桓之,雖然是個盲人,算命時眼珠卻掃來掃去令人起疑,而且身材極胖,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乞兒般的人物卻生得那麼胖。

我和漢密爾頓都比電視里看起來要高大得多,所以步幅也要遠超常人,看起來如此遙遠的腳程,也不過幾步便到了,甚至不用一支煙的時間。

雖然叫做大排檔,但其實很小,只有地表一層,夠放幾張桌子,最裡面一張桌子直接可以看到廚房,如果需要上廁所,穿過廚房是一家旅館的背後,可以在一堆避孕套上小解,用尿液激蕩那些永遠失去機會的生命;當夜很深的時候,這幾張桌子還會被店小二霸掉一張,當做小憩的檯子,老闆也並不太管。

二樓我沒有去過,聽說是老闆的居所,卻常常在深夜傳來奇怪的聲音。我聽力很好的,如果老闆只是一個人,那麼老闆娘就肯定不止一個;又或者反過來也是一樣。但這並不關我的事,並不需要多少大魚大肉,只需一張塑料四腳桌,兩張塑料四腳凳,一盤水毛豆便可供暢飲一杯,一包八元紅雙喜就足以消磨一夜。

也許是兩包。

我記得當時我們會一起唱一首李碧華的老歌:

我有一件夢的衣裳,用青春歡笑編織的衣裳。

唱這首歌的時候我就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因為我原本也讀點書,這句詞兒讓我想起了張愛玲曾經說過一句:人生是一件華麗的袍,爬滿了虱子。

在某個不太暢快的夜晚,老漢突然用一種曖昧的口氣對我說:你知道么?喬總要復出了。

我很高興:當浮一大白!

我舉起了我手中的一次性塑料杯,裡面白凈透明的是純正的52°燒乾子,並不是白開水,但老漢並沒有舉杯,這樣我有了一種比賽中找隊友擊掌卻沒有得到回應的不爽。但尷尬必須用夠猛烈的方式來掩蓋,我便用一飲而盡的方式表達我由衷的喜悅之情。

當我放下杯子的時候,看見老漢用一種悲哀的眼神看著我,他沒有喝酒,只是抓起一片毛豆,放在嘴裡允吸的時候,他眼神發直。那眼神我至今沒有忘記,裡面有種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時至今日還會在夢最深的瞬間閃現。

當時我並不明白他為什麼看起來如此悲傷,只是後來我們便再沒出來一起喝過酒。再後來有一天他打包去了活塞,我們這一行就是這樣,人員流動性很大,交個知心朋友並不容易,能夠一起坐在大排檔里喝上兩杯的歲月更顯珍貴。

作為朋友,我一直很關注他。他本是個活潑快樂的少年,後來也戴上了面具,讓電視機前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後來我只能在球員通道里與他看著對方擦肩而過,只是輕輕的點一點頭,表示我們曾經認識過。

每每此時,我總是有種很落寞的感覺,那些年在這些場景里再與老漢相遇時,我往往連一滴汗都沒出。和老漢喝過最後一杯酒之後,喬總真的復出了。打那以後,我只是和那個十八歲就進入隊里的小朋友喝過幾次酒。2008年的夏天,我已經很久沒球打了,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他的電話。

他在電話里很興奮地對我說:嗨,庫特尼,我是誇梅。你看,我也不知道該打電話給誰,其實我蠻高興,有人說我將統治東部了!你最近過的怎麼樣?

我最近過的不怎麼樣,可是聽到他這個電話的時候,我想起了當初和他在一起喝酒的那些日子。他是個小孩子,很懂規矩,每次喝酒都一定要把酒杯口放得極低,然後和我碰杯,眼神從不直視你。後來,他和我喝酒的次數越來越稀疏,每次都沉默不語,只是發狠喝酒,眼神迷離散亂,誰也不知道他在看哪裡,就像他在球場上的狀態一樣。

直到有一天我一個人坐在大排檔前面,他隔了很久才來,什麼話也沒說,坐下來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然後開始說話:你看,庫特尼。

他很少主動說話,也很少直呼我的名字,在隊里他對誰都是如此,也許他只是不愛說話。但是他今天看起來很想主動說些什麼,我當時的心情也不很好,但是他既然開口了,我便擺出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看著他。

他繼續說:你看,庫特尼,我是巨蟹座,你知道么?

他指點天空並不清爽的那一邊幾顆若有若無的星辰繼續道:那是鬼宿,俗稱「積屍氣」。剛來這裡的時候,我曾經去找門口趙桓之算過命,我沒告訴過你你別怪我,算命這種事情,總是不好意思的。

我確實沒想到他年紀這麼輕,卻相信這些,只聽他接著說:

趙瞎子說我是鬼才之身,積屍氣。當時我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聽到鬼才便很高興的給了他30美元。到現在我才知道,我是一個漸漸積起屍氣來的人,一開始就是如此,慢慢的我便真的成為了一具屍體,爬滿了蛆蟲。我什麼也不是。

他說完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便不再說話,竟沉默地哭了起來。

那一次一起喝酒,我什麼話也沒說,除了知道為什麼趙桓之會養的這麼胖外,只當面前是個喝醉了的年輕人,醉得厲害。再後來,我就也沒有見過他出現在我的對面。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只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大排檔里喝自己的。

在人的一生中,往往會遇到很多人,有些人只是擦肩而過,有些人決定了你一生的命運,你希望你在來生再次或者再也不要遇到他;但是有時候,你不能說出那些至理名言來指導自己,那些名言往往是這樣果斷告訴你:

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我當時很想告訴這個孩子,這些都是放屁。你一個人在生命的長河裡搏擊,會遇到鯊魚、大風大浪和無數暗礁,你所能做的往往就是及時領悟你是多麼的渺小,以及祈禱上帝原諒你當年多麼年少無知。還真以為你一個人可以,如果impossibleis nothing就是真相,那麼它就不會成為一句廣告。

所以,當有人能夠給誇梅一個讚賞,那一定會讓他感到開心,就像你在海水裡已經游到精疲力竭,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海灘上嬉鬧的人群,在絕望將你淹沒之前,你看到一個人似乎即將向你的方向游過來。

一種即將得救的感覺。

我知道給他讚揚的人是阿里納斯,我在新聞里聽說了。可惜就我所知,那時候阿里納斯連他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把握。我已經有好幾次在大排檔里看到他坐在那裡的背影。

能夠尋到這裡來喝酒的人,背影往往看起來都很寂寞。

接到誇梅電話時,我只是默默地聽他興高采烈的說完那些話,告訴他一切都會繼續,什麼都不會改變。還有,那無比牛逼的Prince曾經唱過的那句:「maybeyou"re just like my mutha,she"s neva satisfied」,你所得到的,比起你所經歷的,總是有點晚,所以,切莫驚奇呢我的孩子。

然後我就掛斷了電話。

每個人的人生中總有一段不願意去回憶的時間。譬如我在寫這篇東西的時候,我就不願意回憶起漢密爾頓的眼神、誇梅的淚水和阿里納斯的背影,也完全不願意回憶當年我和喬總一起打球的那段經歷。我還是比較傾向於坐在電腦前面,打開搜索頁面看著「4月最佳新秀」。

我發現我成為一個百度搜索偏執狂的時候,我還沒有丟掉工作。有一天在訓練的時候,喬總過來拍拍我的肩膀,他長了一張不可一世的臉,當然,也可能他本來不是那樣一張臉,只是不可一世之後才變成了那樣。他篤定地告訴我:你的心理有問題。

是的,我完全知道他想說什麼,我心理有問題,我不能適應板凳生活。

他見我不置可否的看著他,便叫來教練和幾個隊員,他們異口同聲的對我說:你心理有問題。

其實他並不需要找人來證明這件事,我知道我的心理有問題,可如果對枯坐板凳有意見的話,那有心理問題的人就太多了。再後來,我看看報紙,上面漸漸的出現我的心理問題專題。到後來,連關於我的心理問題的討論也漸漸消卻於無。誰會去報道一個不上場或者上場只有幾分鐘的人呢?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出了問題,我覺得對手沒有變,我也沒有變,只是喬總開始打球了,看我們打球的人多了。我於是就突然的,不行了,心理有問題了。

關於這一點,我還是接受了。

不接受的話,心理問題就更嚴重了。

那段時候我覺得生活比第二十二條軍規還要來的弔詭,充滿了你不能理解的矛盾和漩渦,你只能在裡面不停的旋轉從某地回到某地,然後還要被告知是你心理有問題。

或許,是真的我心理有問題吧?

在某次比賽之前,喬總已經很久沒有對我說話了,之所以我記得那場比賽,是因為他的一個眼神。那時候我誤會了教練的一個動作,以為我可以上場了,其實已經是無關緊要的時候,我上場與否也沒有什麼區別,當我褪去熱身褲,喬總走到場邊,看著我的小腹以下,微笑著說:心理性陽痿的人,別急著脫褲子。

也許陽痿只是一個籃球術語,我並沒有生氣。我猜喬總只是想對我噴兩句垃圾話,他可能覺得調教皮蓬那一套手段對誰都管用吧。其實我寧可他對我使用對科爾的管教手法。

從那以後,我的人生便真的被猶如王小波插隊雲南時見過的那些公牛,蛋蛋被取出來當面錘掉了,我並不蛋疼。

不久之後,我就被交易去了他隊,在那裡我打了66場比賽,便被聯盟里掃地出門,只留下百度都需要翻上四頁才能發現的「4月最佳新秀」。我剛進聯盟的時候23歲,我離開的時候25歲,我也曾經有過場均17分的好時光,而現在我已經40歲了,再也不想拿起籃球。到我這個年紀,很多事情都應該看開了。

我記得失去工作後那一日,我很認真的去了一家賭場。穿過如水的人群,我知道喬總會在那裡,他果然在那裡。我走過去對他淡淡一笑,但他的表情只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我俯身在他耳邊軟語道:阿喬,還記得奇才隊庫特尼的菊花么?

他從籌碼堆中抬起頭來,用迷離的眼神看著我,漸漸的他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我們並肩去了隔間的廁所。

在那裡,他露出著名的歪嘴微笑來,「怎麼,小亞,最近少錢?最近可曾玩球?不打籃球了,日子過得還好嗎?」

是夜,賭場里依舊人來人往,喧囂如常,只是隔間的廁所的垃圾桶里,多了一件黑乎乎的物事。

我現在坐在自己的房間里,八元雙喜還剩下最後一根,我很小心的取出來,一點煙絲也沒有掉落,點上,拿起我最愛的剪報本子,翻到我反覆閱讀過多遍的那一段新聞:

據美聯社報道,飛人邁克爾-喬丹和他的妻子胡安妮塔已經登記結束了他們為期17年的婚姻。

邁克爾和胡安妮塔-喬丹友善互助地決定結束他們17年的婚姻。這對夫婦在一份給他們律師的聲明中說。他們表示這將會是他們最後一份離婚的聲明。2002年胡安妮塔就提出申請離婚,但是申請一個月後,他們夫婦二人又向外界宣布,正在尋求和解的方法。在她最近一次的離婚申請中,喬丹說,他們欲求和解的努力失敗,婚姻的未來顯得不切實際,他們無法給家庭打點起最好的興趣。

是啊,無法給家庭打點起最好的興趣,當然了。我這樣想著,滿意地合上了剪報本。


人物簡介

亞歷山大Courtney Alexander,雙能衛,2000年首輪13順位被魔術選中後送到小牛,季中再被交易到奇才。交易到奇才後場均34分鐘貢獻17分,當季入選最佳新秀二陣。2001-02賽季結束後被交易到夏洛特黃蜂,只在黃蜂打了一個賽季便從聯盟消失。

漢密爾頓Richard Hamilton,鋒衛搖擺人,1999年首輪第7順位被奇才選中,和亞歷山大做了一年半隊友。2002-03賽季開始前被交易到活塞。

誇梅-布朗Kwame Brown,內線,2001年狀元秀被奇才選中,和亞歷山大做了一年隊友,在球隊期間始終沒有打出狀元身價。

喬總Michael Jordan,2001-02賽季放棄小老闆身份在奇才復出,和亞歷山大做了一年隊友。

阿里納斯GilbertArenas,2001年次輪第2順位被勇士選中,2003-04賽季簽約奇才,和誇梅-布朗做了兩年隊友。2008年布朗轉會活塞時,當時正在調養膝傷的阿里納斯表示「誇梅即將統治東部」。阿里納斯不知道的是,這次膝傷和不久之後的「持槍門」成為他職業生涯急劇下滑的轉折點,關於持槍門的故事,我將在《閹球系列》第二篇中為大家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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