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嵌套——《豪夫童話》

對兒童文學有一定閱讀量的讀者都會發現，嵌套結構是東方民間故事中頻繁出現的一種敘述形式，這樣的形式不僅使得故事層級豐富，趣味性更濃，也使得文本結構更為精緻，擁有更好的閱讀體驗。比如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與《一千零一日》，印度民間故事集《鸚鵡故事》和《食屍鬼故事》，西藏民間故事集《屍語故事》和《說不完的故事》都採用了這種結構。這種結構下的故事就像一個錦盒，有著層出不窮的魅力。

最經典的例子是《鸚鵡故事》里的由鸚鵡講述給女子的第五個故事《會笑的魚》，這個故事裡，一盤烹飪好的魚在面對王后時發出了笑聲，國王想知道魚為何發笑，於是找來了宰相聰明的女兒。女孩沒有回答國王，而是給國王講述了《保密的重要性（一）》《保密的重要性（二）》《不要過分堅持（一）》這三個不同的故事，最後在《不要過分堅持（二）》中，國王知悉了答案，然後驅逐了王后，故事結束。而鸚鵡本身就在故事當中，所以這就形成了一個典型的三層嵌套結構。

印度人真的很擅長這種層層嵌套的邏輯，比如《八隻白象》的典故：

在古印度，一個人去問法師：「我們的世界是如何支撐的呢？」

「是八隻白象，他們頂著我們的地球。」法師說。

「可是，那八隻白象站在哪？誰支撐它們？」這個人覺得這不是終極答案。

「當然是八隻更大的白象。」

「可是，……」兩人一直對話，答案都是更大的白象。這個人實在受不了了，最後問：「那麼，最底層的八隻白象站在哪？」

「當然還是八隻白象。」法師回答。

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類似的體會。從很小的時候起，我便困惑一個場景：那其實是個廣告，是長虹電視機的，而我在看電視，電視里在放電視的廣告，那是一個屏幕上在放映著一朵花的電視，可廣告裡面的電視里還有一個電視，上面也有一朵花，再裡面還有一個電視……一直下去，漫無止境的電視。這個廣告給我印象很深並且頭痛不已，它的場景就是一個無底洞，沒有邊境。曼荼羅就是這樣，漫無止境的六芒星，象徵了宇宙的歸一化進程。

就是這樣的嵌套結構，被剝繭抽絲的單獨提煉了出來，作為【故事】的框架，展現在世人面前。而在西方兒童文學和民間故事作品中，這種嵌套結構一下子就不見了。其中有一個特例，那就是《豪夫童話》。

先說說豪夫這個人。豪夫是一個德國人，他喜歡講故事，也為孩子們寫故事，《格林童話》比《豪夫童話》早誕生十餘年，可以說這個時代，德國為全世界的孩子們帶來了無比倫比的光輝。

威廉豪夫被稱為德國文學史上的彗星，不是說他江郎才盡，而是因為他英年早逝，生於1802年，病逝於1827年，年僅25歲。如果他能活到王爾德的年紀，想必會帶來更好的作品，要知道王爾德在寫成《快樂王子》的童話集時，已經是34歲了，而豪夫寫出《大漠商旅》的時候，只有22歲。在生命最後的三年間，他完成了這本兒童文學史上的明珠。

《豪夫童話》的嵌套結構有三層，第一層是《童話打扮成年鑒》，這是這本書的「緣起」，講述的是在一個幻想女王統治的國度里，她的女兒童話卻悶悶不樂，原來是因為童話發現自己已經不受歡迎了，那些人們都覺得自己是無稽之談，對她避之不及，覺得她是無用的東西。於是幻想女王讓她裝扮成年鑒（日曆），去尋求孩子們的歡迎。由此我們才能看見這些童話。

第二層是三個大篇目《大漠商旅》，《亞歷山大總督和他的奴隸》以及《施佩薩特林中客棧》，不僅僅是篇目這麼簡單，而是各自完整論述了講故事的地點，人物和起因。第三層就是大篇目下的各個故事。

以第一個篇目《大漠商旅》為例。故事的緣起在沙漠里，一隊商隊遇到了一個儀錶堂堂的騎手，他看上去很自信瀟洒，於是衛隊長就按他的要求為他引見了商隊的五個主人。陌生人說自己是宰相的外甥，叫做賽里姆。大家聊後覺得很無聊，於是賽里姆提議每到一個地方，就由一個人講一個故事，加上他一共是六個人。大家欣然接受。

於是賽里姆說了第一個故事，也就是《鷺鷥哈里發》，這是一個哈里發和大臣變身為鷺鷥的故事。第二個人說了自己發財致富的經歷，也就是《幽靈船》。第三個人本來是由賽里穆點名的最年輕的富商穆萊，但穆萊卻推辭了，讓年長的希臘商人扎羅科斯來講，他講述了自己斷手的經歷，就叫做《斷手》。這個故事很重要，講述了他當年作為醫生，被一個穿著紅色斗篷的人拜託割下自己死去妹妹的頭，為了幫助別人完成這個習俗他答應了，結果女孩卻沒有死，他割在女孩脖頸上的那一刀反而是殺死女孩的致命傷。於是他被認為是兇手，經過百般辯解最後還是失去了一隻手。案件結束後，他收到了紅色斗篷的來信，對自己的欺騙表示抱歉，並給了他足夠的錢作為補償。

扎羅科斯講完後大家正在唏噓，忽然護衛報告外面來了一群疑似大強盜阿爾巴贊手下的強盜，商隊大為震驚，而賽里姆出手解決了這件事，於是故事繼續進行，第四個故事是由勒扎說的，他講述了阿爾巴贊與他弟弟的故事，《營救法特美》，為的就是說明阿爾巴贊是個綠林好漢。

第五個故事是由穆萊說的《小矮子穆克》，這是一個他認識的人，善良勇敢的小穆克傳奇的故事。第六個人是斯扎，他說的《假王子》是一個關於邪惡小裁縫想要假冒真王子的故事。而故事說完後，大家也到了目的地，臨別時扎羅科斯卻看見了穿著紅色斗篷的人，他脫下斗篷，卻正是賽里姆。他正式解釋了自己為什麼讓他殺那個女孩的原因，原來她是背叛了自己兄長的嫂子，並且使得自己一家都蒙受災難。他為了復仇，不得不這樣做，賽里姆深深的表達了懺悔後，扎羅科斯原諒了他，並邀請他去歐洲。賽里穆友好的表達的拒絕，稱自己的手下在等著自己，在分別之際——

「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永遠活在我記憶里的朋友姓什麼叫什麼？「希臘商人問。

客人久久地凝視著他，再一次握了握他的手,回答說:

「人們都叫我沙漠之王;我就是強盜阿爾巴贊。」

因果關係之完整，層次之清晰，結構之巧妙，令人折服。在這裡舉例是為了粗略的介紹本書，希望大家都能親自去領略《豪夫童話》的魅力所在。現今我們看到的集結成冊的《豪夫童話》就只有三個篇目，每個篇目由若干個故事組成，他們從不同人的口中說出，像是異世界那麼真實。第三篇目最有名的其實是《冷酷的心》，但小孩子可能會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複雜。豪夫的特色是情節出眾，環環相扣，閱讀體驗非常好。當然文筆也很不錯，比如《大漠商旅》的最後一段結尾說「人們都叫我沙漠之王，我就是強盜阿爾巴贊」的時候，簡直超級帥。最推薦《矮子長鼻兒》，太有趣了，年幼時看後忘記了豪夫的名字，年長時是憑藉這一篇才找回來。

如果是購買的話，我推薦灕江出版社的楊武能老師的這個版本。

最後，再推薦一下我最愛的奧地利插畫家莉絲白?茨威格的繪本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