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卡夫卡》淺析
《海邊的卡夫卡》於2002年出版,此時村上春樹53歲。以他在《挪威的森林》中,借永澤之口說出的「對死後不足三十年的作家,原則上是不屑一顧的,那種書不足為信。」這句話來判斷,村上的書也是不足為信的。
在看完《挪威的森林》後,我對村上產生了抵觸之感,不知是林少華的緣故,還是村上自身的緣故,他在《挪威的森林》中運用了大量的無意義的描寫,這些描寫,空洞,無新意,彷彿只是為了拼湊字數與拖緩節奏而存在,是讓人無法靜下心深入去理解的描寫,像在水裡抓泥鰍,閱讀這些描寫時只能感受到它們在意識里滑走,手裡只剩水漬,連泥鰍曾存在過的感覺也被遺忘。這也導致了讀過《挪威的森林》的第三年後,也就是《海邊的卡夫卡》在手邊放置近兩年後,我才下決心閱讀。然而《海邊的卡夫卡》里的描寫,延續了《挪威的森林》中的描寫的感覺。
拋開描寫不談,《海邊的卡夫卡》確是一部很好的小說。很遺憾我只讀過《挪威的森林》和《海邊的卡夫卡》兩部,相比於1987年出版的《挪威的森林》,《海邊的卡夫卡》從構思的複雜程度與思想的深度上來看,無疑更勝一籌。另一方面,描寫上的令人厭惡感,遠遠無法掩蓋村上思想的深刻性,這也是村上一直以來地位都很高的原因。
從敘事上來看,《海邊的卡夫卡》設立了田村卡夫卡和中田兩條線,這兩條線沒有直接的交叉點,以奇數章為田村卡夫卡,偶數章為中田的方式齊頭並進,並在卡夫卡父親被中田殺死,同時卡夫卡暈倒,醒來時發現自己全身是血,兩條線產生了第一次交集。中田來到家村圖書館,此時卡夫卡在大島的山中小屋裡,兩人開始產生第二次交集,而後中田殺死佐伯,與卡夫卡的交集更深一點,最終,中田打開入口石,卡夫卡通過入口走進另一個世界,兩人完成第二次交集。
對於主要人物的分析。
田村卡夫卡作為十五歲的出走少年,一直想要成為「最頑強的十五歲少年」,出走與十五歲,是兩個要素,十五歲正是村上所認為的會對人生有重大影響的年紀,同時佐伯的「活靈」也留存於十五歲。1964年,村上15 歲,此時因「東京灣事件」日本被迫捲入越南戰爭中,而後日本黨紛爭加劇,村上正是在這種環境下度過了自己的少年時期。所以他把卡夫卡的年紀設定為十五歲,並有些迷戀「十五歲」這個年紀,不止是因為十五歲是一個充滿可能、思考與變化的年紀,也與他自身的經歷有關。而出走,則將他從一個只有學校生活的少年,推向了未知的社會與人生。「卡夫卡」一名,一是來自於捷克語的「烏鴉」,二是來自村上對弗蘭茲·卡夫卡的尊敬之情,同時,弗蘭茲·卡夫卡與田村卡夫卡同樣與其父親也存在著巨大的矛盾。三是與書中畫作、音樂《海邊的卡夫卡》之交集。
叫烏鴉的少年,是田村卡夫卡的自我意識,也是其超我,在最後的《叫烏鴉的少年》一章中,是一個未必真實發生的形象,代表卡夫卡與其父親以及靈的抗爭。
中田是以一個能與貓對話,不識字,有些愚鈍的老者的形象出場的。而後隨著其老師的一封信,才讓讀者明白,前幾章《美國陸軍情報部報告書》均是在記錄中田身上發生過的事情。由於中田發現了其老師用來處置月經的帶血的毛巾,被其老師暴打,並因為其家庭的壓抑、暴力而通過入口進入到另一個世界,並不想回到現實世界。由於護士不小心將其血液淋到床單上,他的靈魂才不得已回到現實世界,於是只有一半的靈魂。
瓊尼·沃克與卡內爾·山德士以及結尾處的白蟲子是同一個形象,即靈。通過其對星野解釋自己的身份時所提到的《雨月物語》以及大島向卡夫卡提起《雨月物語》可以明顯地看出。而瓊尼·沃克以邪惡的面貌出現,是為了使中田殺人,這是引領其去往入口石所在地所必要的。卡內爾·山德士以和藹善良的面貌出現,是為了引導星野抬走入口石,並打開入口。最後其以蟲子的形態從中田體內爬出,想要進入另一個世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進入另一個世界。
大島是在本書中我最欣賞甚至迷戀的角色。他學識淵博、獨立、有思想,愛著卡夫卡卻能很好地處理自己的感情,以血友病患者的身份不畏首畏尾地飆車,以性別認知障礙者的身份坦率地活在世間。村上將所有美好的品質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也讓他承受了別人所無法承受的。
佐伯分為十五歲的活靈少女,與五十歲的優雅婦人兩個角色。十五歲的活靈,是佐伯最美好的形象,也是卡夫卡真正迷戀的形象。五十歲的佐伯,優雅端莊,但隨著二十歲時戀人的死去,她的靈魂也隨之死去,於是她成為一個空殼,與人戀愛,生子,卻拋棄自己的孩子。
大島的形象,與《挪威的森林》中玲子的形象很像;佐伯與直子很像,櫻花與綠子很像。不知道是否一個作家所有的書籍里都是同樣的幾個人。也許正是應了那句話:其他的作品都是排練,只為了出現一部完美的。
對於部分情節的解讀。
入口石:入口石的開啟需要兩點,一是性,一是血。第一次,中田的老師夢到自己在石頭上與丈夫做愛,並在第二天來了月經。此時入口開啟。入口石第二次開啟,是中田的手上沾滿了卡夫卡父親的血,並在星野與妓女做愛後。
入口石以死亡作為關閉,對於第一次沒有明確的敘述,我認為是以中田老師的丈夫的死亡作為條件。第二次是中田的死亡。
而從入口石打開的另一個世界出來,需要的是血。中田出來,是因為護士不小心把血灑在了床單上;卡夫卡出來,是佐伯把自己的血液抹在他身上。
靈:本書的靈有兩個,一是十五歲的佐伯的靈,這是她想要留住的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另一個靈,是瓊尼·沃克,卡內爾·山德士以及蟲子,處心積慮地想要通過入口石進入另一個世界。
此外,村上能想到這麼複雜的小說結構,而且他最讓我震驚的是在對大島的描寫上,完全沒有特殊化,在全書中沒有任何「我有如此好的構思」的炫耀感,他的剋制程度或是本身的淡然處世的態度非常讓人敬佩。
對於主題的分析。
《海邊的卡夫卡》沒有給讀者明確的主題劃分,也沒有作者明顯的立場,這也正是這本書引人入勝的地方。本文以四個角度對本書的主題進行自己的解讀。
成長:成長是本書最明顯的主題。幾乎書中的每個人物都有其成長的變化過程。對於田村卡夫卡來說,叫烏鴉的少年最初對他的形容,是「往下你將成為世界上最頑強的十五歲少年」,而在本書的結尾,叫烏鴉的少年對他的形容,是「你是現實世界上最頑強的十五歲少年」。他在出走的這近一年裡,經歷了居無定所、父親去世、逃亡、難逃命運與母親佐伯的交合以及對姐姐櫻花的春夢,進入另一個世界、愛人佐伯的去世等事件,他通過面對這些事件獲得了成長。
十五歲是佐伯最想留住的也是最美好的時光,所以她以活靈的形式留了下來。二十歲時佐伯的戀人去世,從此佐伯成為空殼,等待死亡那天的到來,這是佐伯的成長方式。
命運與救贖:卡夫卡的父親對其下了詛咒:「你遲早要用那雙手殺死父親,遲早要同母親交合」,和姐姐遲早也要交合。卡夫卡像被流放的俄狄浦斯王一樣出走,同時最終也沒有逃脫這個命運。正如村上借大島之口說出的,「不是人選擇命運,而是命運選擇人」,這就是村上的命運觀。對於這種命運,卡夫卡採取的是消極的方法,他走到深山裡,想「徹底抹殺自己這一存在」,這也應了俄狄浦斯在弒父娶母后自戳雙目,流放自己這一神話。他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被存在於另一個世界的佐伯拯救,這於他而言是命運中的救贖。
中田自幼不幸,幼年時承受家庭暴力,被老師毆打,在失去記憶並無法識字後,被家人嫌棄,後來成為木工,工廠倒閉,存款被親人捲走,依靠政府補助以及找貓養活自己,受命運的推動殺死卡夫卡之父,又擁有了預言的能力,隨著命運開啟入口石,再以為一切就要結束,自己可以找回另一半靈魂並學習識字時,死去了。中田彷彿是個受命運操縱的提線木偶,殺人是他不得已去做的,開啟入口石是命運的指示,他終於能稍稍掌握自己的命運了,又莫名其妙地死去了。這也反映了村上對於命運的悲觀。但另一方面,受命運操縱的中田未嘗不是幸福的,他由於不識字並只有一半的靈魂,對物質有很低的追求,只要偶爾有鰻魚吃就很開心了,這也是他這一命運的救贖。
戰爭:中田與村上一樣,成長於戰爭時期。此外書中與戰爭有關的人物便是逃脫戰爭出現在另一個世界的兩個日本兵。村上是一個反對戰爭的作家,中田卻在醒來後忘記了戰爭,對瓊尼·沃克說,「戰爭,戰爭是知道的」。書中的其他人也對這場戰爭沒有印象。這也體現了戰後多年,日本忘記了戰爭。另一方面,卡夫卡原諒了拋棄他的佐伯,也代表日本原諒了在越南戰爭中拋棄他們的美國。逃離戰爭的兩個日本兵,一個是農民,一個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不想殺什麼人,更不願意給人殺」,這也反應了村上對戰時士兵的理解與同情。
善惡的沒有明確的分界:瓊尼·沃克,化身邪惡的虐貓者,「瓊尼·沃克鑽到中田我體內,讓中田我做中田我不喜歡做的事」,他讓中田殺了卡夫卡之父,在中田眼中,他是邪惡的化身。而後,他搖身一變成為卡內爾·山德士,給星野找了個幾乎完美的妓女,幫助星野和中田找了個躲避警察的藏身之所,在星野眼中,他是可靠的,以至於在中田死後他也想找其幫忙。最後,真相大白,瓊尼·沃克也好,卡內爾也好,以一個無手無腳無眼無鼻的長蟲形象出現,他的最終目的都是進入另一個世界。所以,他做了善事或是惡事,都是為了自己的目的與利益。
佐伯拋棄卡夫卡,對於卡夫卡而言,佐伯這一選擇是錯誤的,是給他帶來巨大傷害的。但作為佐伯而言,她除此外別無選擇。那麼佐伯是善或惡?無從定義。
戰爭是善或惡?我認為村上的立場,戰爭是惡的,但是是可以理解與原諒的。所以他讓受戰爭傷害的中田遺忘了戰爭,他讓逃避戰爭的士兵活在一個類似於「桃花源」的另一個世界。戰爭已經發生,原諒與某種遺忘是最好的選擇,但不要有新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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