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的故事

01-24

娟兒是我表姐，比我大8歲，她爹是我大爺。上初中時，娟兒來天津實習，曾有大半年同吃同住，同床共枕。還依稀記得幾件事，可以講一講。

有天睡前我們聊電視劇，聊完睡覺。深夜不知幾點，我都睡得迷迷糊糊了，這貨在一邊兒懟我。

「哎哎，你唱個《金枝欲孽》主題曲唄。」

「唱你妹啊。」我翻個身。

「妹妹，唱吧。」

我困得要死，不想跟她扯皮下去，就唱了。大半夜啊，黑燈瞎火的，一曲《金枝欲孽》如泣如訴。

唱完以後，我問她好聽么，她睡著了。這回換我失眠了，滿腦子都是佘詩曼凝重的面龐……

至今不明白她幹啥非要我半夜唱《金枝欲孽》。

睡在一起，還不分被子，就有個小問題：搶被。一開始我搶被是無意識的，後來演變成故意用腋下夾住被子一角，往被子中央一滾，把自己捲成個毛毛蟲。就這樣沒有一點點防備，娟兒大半個身子暴露在初冬的寒氣里。然後她無聲地抵抗，我裝悶死的蠶寶寶，再後來她暴力破繭，拽著被子兩角迎風一抖，把我直接抖到床下。我再爬上床與之探討人性問題。

娟兒上班的地方離我家很遠，需要早上5點40起床，摸黑走過后街趕車。那個時候早點攤也才開始擺出來，人很少。

某天清晨我有值日，跟她一起走，前面不遠有個小男孩，表姐問那男孩是你們學校的嗎。我默不作聲，等那個男孩走沒影兒了，我才說：「啥男孩啊？你別嚇我，根本沒人啊。」表姐當時臉色就不對了。

轉天她又來找我，說：「你肯定騙我呢是不是，今兒早上我還看見那個男孩跟別人打招呼呢。」

看著她仍猶疑驚懼的面孔。我搖搖頭：「他不該……唉……估計以後見不到那個人了……」

表姐很單蠢噠~不光我講什麼她信什麼，她就算是騙子與傳銷組織的目標用戶。有時候打開網頁會看到疑似QQ頁面彈出，說恭喜你中大獎，三星筆記本一台，港澳十日游，百萬豪車等你拿。我說別凈想好事了，一準兒假的。結果表姐巴巴地給人家打電話，打完電話想了很久還是忍不住過來問我意見。

我說你覺得呢。她說，不清楚，就是那大哥有點口音。我說操著濃重口音的陌生接線員你都能信，妹子我用一口標準普通話告訴你這是假的你咋不信。她點點頭覺得很有道理，並給騙子匯去四千塊錢。

類似的事大大小小發生過無數次。比如去趟茶餐廳被忽悠辦了一千多的卡，去趟美容院辦了三千多的卡，去趟婚介所交了八千多的智商稅。娟兒以一己之力支撐起了一個行業。

這樣的姑娘一般嫁不出去，但很容易被賣出去。

娟兒人生三大愛好：吃飯，睡覺，看電視。

她永遠知道附近新開了哪家店好不好吃，藏在什麼犄角旮旯她都能找到。天津第一家「姐弟倆」土豆粉就開在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娟兒領我從濱江道走到麥購，穿過繁華的步行街，繞道商場後門，繼續往後，破舊的居民樓和鏽蝕的欄杆，不知誰家的癩皮狗刨著垃圾堆。很多城市都有這個問題，表面上光鮮亮麗的現代大廈身後，往往就是最閉塞陰暗的角落。也許是反差的關係，當我用勺子吸溜著湯汁，還被燙得齜牙咧嘴時，忽然覺得坐在我對面吃得慢條斯理的表姐簡直是優雅的貴婦。邁著紮實的步子踏出店門，我說土豆粉實在太他喵好吃了！娟兒白我一眼，就一般吧，好吃的還多得是呢。

娟兒有一個本事我心服口服，就是隨時隨地都可以迅速入睡。哪怕早上剛起來，你說再睡會兒吧，她就去睡了。下午沒事幹，她說沒意思，睡覺吧，倒頭就睡了。坐公交車，亂亂鬨哄吵吵鬧鬧，看娟兒幹啥呢，腦袋頂著窗子已經睡著了。為了不打擾她，下車時就不叫她了。

娟兒愛看電視連續劇，各大青春偶像劇，《花千骨》，《十里桃花》，《東方茱麗葉》。《琅玡榜》也看，《歡樂頌》也行，總之必須國產，再不然泰劇韓劇日劇。美劇英劇一概不看。任我如何安利《權游》，她也沒興趣。我說真的好看噠，大製作啊，龍媽屌炸天啊。

她問，是言情的么？我說，不……算吧，架空歷史劇？

她問，男女主誰。我說，這劇可能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男女主。

她嘆口氣，這樣吧，你告訴我你最喜歡哪個角色。我把小惡魔照片給她。

「我了個去你口味太重了！不看！」

以貌取人是不對的！！！

娟兒算是我接觸的人裡邊脾氣相當好的一位了。即使如此，我們也有吵架的時候。

「你大爺的！」我怒不可遏。

「那是你大爺！」

「你妹的！……等會兒？！」

東北人罵人有些特別的辭彙，認識了娟兒才知道的。

「你這損色（sai三聲）。」

「你這彪子。」

「你怎麼這麼der呢。」

我父母原本以為跟娟兒呆得久了，我會學起一口東北話，事實上沒兩年，娟兒就學會了東北味的天津話。

「你介損色恁么那麼der呢。」

以前很喜歡逗表姐，常常把她逗得破口大罵。

有回說起初中的事，我感慨道：「那時我與同班同學都會幹架，跟娟兒卻不怎麼吵得起來呢~」

娟兒說：「哪有，以前不也吵么，還動過手。」

「啊？哪回啊？」

「搶被的時候唄，你忘了？」

「哎？！你真的有生氣？！還以為你跟我鬧著玩呢！」

「我都快要氣死了你愣以為我跟你玩呢？！！死拉著被不鬆手！玩什麼玩？！！你怎麼尋思的啊你！個損色！！！」

「哦……」

表姐其實有股闖勁兒是許多人匱乏的。比如一個人從遙遠的密山老家趕來天津紮根。對她來講，天津是所謂的現代化大都市，我也說如果沒有北上廣深杭武漢重慶蘇州大連青島瀋陽東莞，天津確實稱得上中國文化與經濟交流中心。

她曾很謙遜地表示，如果沒有我父母在天津照應，她是萬萬不敢跑出來的。我說，能邁出這一步本身就已經非常了不起，畢竟你自我斷絕了密山老家那邊一眾錯綜複雜的人脈關係。她說，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逃出來的。

我表姐到現在都還沒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