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瓷的完美形象如何被考古學家毀掉了？ | 汝窯2

就像青春男女的夢裡常有一個完美的愛情，每位瓷器粉的心頭也常常擺著一件完美的汝窯瓷器：

沒有明顯的紋飾，只有簡約的造型，以及淡雅的天青釉色，宛如一位清新脫俗而略顯高冷的古典女神。

不幸的是，女神的設定被考古學家毀掉了。

上世紀80年代，考古隊在河南省平頂山市寶豐縣清涼寺村發現了北宋汝窯遺址，然後一不留神，挖出這麼個玩意兒：

這絕不是高冷的女神，最多也就一花里胡哨的貴婦！

傳統上認為，汝窯瓷器是北宋末年的宮廷用瓷，以天青釉色取勝，所以在造型和紋飾上能簡則簡，極力突出釉色之美。

流傳至今的汝窯傳世品（即不屬於出土文物）不足百件，幾乎每一件都嚴守規範：造型簡約，不帶紋飾——即使偶爾有紋飾，花紋也很不明顯：

（橢圓形筆洗是汝窯傳世品中唯一帶有複雜紋飾的品種）

相比之下，河南清涼寺遺址出土的汝窯瓷器簡直可以用「花里胡哨」來形容，比如大家剛剛見過的那玩意兒：

（汝窯蓮瓣紋熏爐，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其實，這是一件熏爐。爐座是倒扣的蓮葉，爐身是美麗的蓮花。平心而論，雖然沒有女神的高冷氣質，但它依然稱得上一件精緻的生活用品。

使用時，香料就擱在蓮花里，上面還要加個爐蓋。2001年，北京故宮徵集到一件汝窯爐蓋，比熏爐本身還要花哨：

（汝窯鸚鵡形熏爐蓋鈕，北京故宮藏）

這隻鸚鵡腹內中空，香氣大概從它背後的管子飄出來吧。雖然沒有女神的高冷氣質，走走呆萌路線也是極好的。

到2002年，考古隊又在清涼寺遺址挖出一套完整的熏香用具，原來熏爐和爐蓋合在一起是這個樣子：

（汝窯鴛鴦形爐蓋和蓮瓣紋熏爐，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這套熏爐製作得相當精細，鴛鴦面頰隱現羽毛，而爐蓋表面有蓮子：

有人說：這些花里胡哨的瓷器真是汝瓷嗎？不是說汝瓷里沒有熏爐嗎？

汝窯傳世品里確實沒有完整的熏爐，但古籍里寫得很清楚。

南宋人周密在《武林舊事》中提到，清河郡王張俊（就是陷害岳飛的那位）曾邀請宋高宗來家裡吃飯，預備的貢禮中有16件汝瓷，其中就有「出香一對」。所謂的「出香」就是熏爐，可見汝窯確實生產過熏爐。

北宋人徐兢也在《宣和奉使高麗圖經》中聲稱，他代表朝廷出使高麗時，見過當地人模仿宋瓷製作的「狻猊出香」。

狻猊（音酸倪）是一種類似獅子的神獸。徐兢形容那件熏爐「上有蹲獸，下有仰蓮以承之，諸器唯此物最精絕」。也就是說，「鳥獸加蓮花」是北宋熏爐的流行款式，而且屬於做工「精絕」的高檔產品：

（南宋狻猊出香，浙江省博物館藏）

女神的死忠粉顯然無法接受現實：難道汝瓷不都是高冷的嗎？！

不是。

人的需求是多樣的。就算皇上偏愛高冷的，也不可能數十年如一日只用高冷的器物。

即使他偏愛高冷的瓶子，也會希望熏爐換個風格吧。將汝瓷和女神等同起來，與古人無關，其實是今人的迷夢！

幸好考古隊發現了清涼寺遺址，發掘出五花八門的器物，屢屢修正我們對汝窯的傳統認識。

比如，我們原以為汝瓷都小巧精緻，最高也就20厘米，結果發現了高達30厘米的大酒瓶：

（傳世品中見不到的汝窯龍紋瓶，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我們原以為汝瓷表面只有開片，沒有花紋，結果發現當地工匠的雕刻水平還挺高：

（傳世品中見不到的汝窯鹿紋盆（殘件），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我們原以為汝瓷那麼美，那麼珍貴，只是用來賞玩的吧。結果發現不計其數的生活用具，什麼食器、酒器、香器、茶具、文具、花器等等，估計皇上根本顧不上多瞅兩眼吧！

（傳世品中見不到的汝窯壘子，用來盛放食物，可以壘成一摞，使用方便）

有人說：原來汝瓷不是女神，我心頭的那個瓶子碎了……

我說：其實是我專門挑了些「毀三觀」的出土文物，跟大家開了個玩笑……

清涼寺遺址確實糾正了一些對汝窯的錯誤看法，但也同時證明，許多關於汝窯的傳統看法是正確的。

首先，天青色確實是汝瓷的標準色，絕大部分出土瓷片都是這個色兒：

其次，大多數出土文物跟傳世品一樣造型簡約，不帶紋飾，至於花里胡哨的那些只是少數——也就是說，高冷的女神范兒依然是主流。

（傳世品中僅有的一件汝窯玉壺春瓶，大英博物館藏）

（清涼寺遺址出土的汝窯玉壺春瓶，所有汝窯傳世品都能在遺址中找到相似器型，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最後，出土文物還順便彌補了女神的「遺憾」。比如，你還記得文章開頭出現的另一位女神嗎：

（汝窯折肩瓶，台北故宮藏）

看到瓶口那圈銅皮了嗎？你覺得這樣做的用意是什麼？

在器物口沿包鑲金屬片的做法稱為「釦」（音扣），包鑲銅皮就是包了「銅釦」。

有人說：這是在用銅釦反襯汝瓷的釉色吧，可以使女神顯得更加高冷？

對於這個疑問，專家討論了很久也不敢下定論。直到1987年，考古隊在清涼寺遺址挖出一隻瓶子，大家一看就明白了：

噢，原來女神出門沒戴帽子。

微信公眾號：王牌講解員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