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江湖

正月十五、夜、無月、黃鶴樓。

「一抹流光驚江瀾,半段鐵劍群雄顫。哈哈哈哈...您走後,這諾大江湖,竟只余我一人。」

自詡劍客的百曉生連飲十五壇女兒紅,說出這句醉言後,自黃鶴樓縱身躍下。

1

四十年前,

江湖中出現一名劍客。

沒人知道他從何而來,故居何地。

只知他武功高強,劍術無雙。只知他嫉惡如仇,義薄雲天。只知他叫作江驚嵐。

此人就如同蒙塵多年的利劍,一出世即光芒萬丈。

那日,天色陰暗,烏雲翻騰中有道道閃光,如同其間藏著柄柄刀劍一般。

「轟」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一道銀光劈向蒼穹,似是要將天都劈成兩半。

豆大的雨點落入黑土撕開的裂口,久旱大地逢甘露。

百曉生站在雨中渾身顫抖,不是雨太涼,而是咽喉前的那抹刀光。

黑袍中傳來的聲音有些歇斯底里,「快,把你身上的錢給我,快。」

百曉生恐懼的看著隨黑袍言語而出現抖動的刀刃,他怕極了,他怕這刀刃抖動時滑到自己光滑脖頸間的嫩肉。

「唉,又是一個被逼瘋的人啊!」遠處傳來一聲嘆息,百曉生與黑袍人同時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雨幕中還能看到那人的輪廓,卻無論如何看不清他的面孔。

那人終於走近了,他靴子上滿是泥垢,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撐傘。雨點在風中傾斜的打進傘中,濕了白衣,束起的發不時滴下水珠,。

看起來極為狼狽,可他卻偏偏如同閑庭漫步般悠閑,臉上還掛著和煦的微笑。

「你少管閑事,不然連你一併殺了。」黑袍一腳將百曉生踹到在地,狠狠的說。

白衣男子搖了搖頭,憐憫的說道:「被苦日子逼瘋的人啊!」

黑袍男人似是受了極大的刺激,渾身戰慄,雙目通紅。

「啊!」黑袍男人將手中的長刀一震,雙手拖著長刀砍向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只是靜靜的站在原地,像是被嚇傻了一般,只是臉上的微笑絲毫未減。

他撫摸著腰間長劍的劍柄輕聲呢喃:「這世間被苦日子逼瘋的可憐人啊!不如赴黃泉吧!或許那裡比人間要美。」

躺在地上的百曉生只看到一抹銀光突現,如同天空中的驚雷一般。

「轟隆」又是一聲雷鳴,站在白衣男子面前的黑袍倒下,濺起的污水打在百曉生的臉上。

百曉生只覺得鼻子一酸,似是污水進了鼻孔,雙目湧出淚花順著污水落在地上。

白衣男子嘿嘿笑道:「少年人,江湖不是過家家,早點回去吧!」

「我能跟你走嗎?」百曉生慢慢爬起來,跪在地上頭伏的很低很低,說不盡的虔誠。

白衣男子將百曉生攙起來笑道:「看你無家可歸的樣子,想跟就跟著吧!對了,我叫江驚嵐。」

「是的師傅。」百曉生再次跪下磕頭道。

白衣男子失笑道:「你這孩子,有趣。「

2

百曉生沒想到江驚嵐真的收他做了徒弟,更沒想到自己還有個師姐。

這個看上去像是江湖浪子的男人,竟然把可愛的師姐一個人丟在江南。

混蛋是百曉生聽江驚嵐說完自己有個師姐之後的第一想法。

但是當百曉生見到師姐時,百曉生覺得江驚嵐簡直是禽獸。

師姐實在太可愛啦!

小仙女下凡塵一樣的,南宮夢這個名字跟師姐實在太般配啦!

天啊!師姐舞劍的樣子超帥氣。天啊!師姐吃飯的樣子超級卡哇伊。

哎,卡哇伊是啥,算了不管了。

這是百曉生對師姐的第一印象。

江驚嵐是個有教無類的人,從來不會過問百曉生和玉留香的武功修鍊,

平常說給兩人最多的就是:「愛幹啥幹啥,一邊去,煩著吶。」

其實江驚嵐只是在喝酒,或者是睡覺。

對此,百曉生時常懷疑師姐被江驚嵐下了迷魂藥。

才會讓師姐總是自豪說出的:「咱師傅天下無敵。」這樣的蠢話。

雖說對於江驚嵐究竟是不是天下無敵抱有懷疑,

但那驚天一劍卻早已刻在他的心中。

百曉生是絕不願丟師門的臉面,也深知江湖險惡。

所以也無須鞭策,自顧自的安心修鍊,沉迷劍道。

3

是夜,天邊掛著的彎鉤月半隱半現。小巷中,秋風忽來,帶來一片黃葉。

殷紅的血順著葉脈滴落在百曉生的掌中。

如今的百曉生已經長成了男子漢,對此早已沒有絲毫恐懼之心。

夜色寂靜,四周鴉雀無聲,深秋時節,早已難聞蛙叫蟬鳴。

百曉生抬眼望去,巷子深處一片黑暗,巷口的燈火根本難以照進去。

但卻能聽到巷子中傳來斷斷續續的喘息之聲。

百曉生緊了緊衣衫,身體微弓如貓一般鑽進巷子里。

靠在牆上的男人翻著死魚眼,一手緊緊的支撐下顎,將頭揚起。血液將他衣衫染成紅色,透著衣衫破爛的位置還能看到裡面翻起的血肉。

男人看到百曉生,眼中有了些許解脫,百曉生知道,此人已然無救。

即使華佗在世,也救不了一個決意微笑赴死的人。

「...少俠...麻...麻煩您....將..此信...交...於江...江驚嵐。」男人從腰間摸出一封信,顫顫巍巍的遞給百曉生。

百曉生的手還未觸摸到信封,男人苦苦支撐下顎的手臂便失去了力氣,沒了支撐的頭顱垂下,遞到半空中的信封如同落葉般飄落。

百曉生緩緩拾起信封揣進懷裡,暗嘆一聲消失在夜色中。

4

正月初一、小雨。

兩匹馬自東城門呼嘯而過。

百曉生問過江驚嵐他們要去做什麼,江驚嵐只是說到時自知。

兩人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到嵩山。

百曉生看著嵩山周邊遊走的官兵有些發矇,何時朝廷跟嵩山有所交往了。

江驚嵐看著那些官兵卻是兩眼發紅,手不停的撫劍,似是隨時會將其斬殺。

進入少林寺時百曉生才知緣由,今日在這裡朝廷與武林群雄舉辦封刀大會。

此次封刀,並非金盆洗手,而是將武林眾人納入朝廷。

百曉生低聲問道:「師傅此次來,莫非也是為了封刀大會。」

江驚嵐揉了揉百曉生的頭笑道:「待會保護好自己。」

「今日、天下群雄齊聚一堂,我奉皇上之命前來見證諸位封刀。以後諸位英雄便是朝廷中人,為天子效勞。」

台上的官員說話張揚跋扈,讓人很不舒服。

但坐在他身後的武林盟主卻只是閉目養神,台下更是無人吱聲。

此時,一道銀光劃破天際,落在台上,官員的頭顱跌落在地上。

頭顱的眼睛中滿是恐懼,可臉上還是之前的張狂模樣,那道銀光快的使他做不出表情來。

人群頓時慌亂,台上白衣男子手持一柄斷劍站在官員的屍體旁邊,斷劍上的血點點滴落在台上化作梅花。

白衣男子正是江驚嵐,他動作迅速的甚至百曉生都未發覺。

「江驚嵐你殺的可是朝廷命官。」 原本閉目養神的武林盟主站起來怒道。

江驚嵐冷聲道:「我是江湖中人,殺了便是殺了。」

台下的一個大漢吼道:「江驚嵐我們知道你不支持我們與朝廷聯手,但你莫不是管的太寬了些。」

「是啊!你管的也太多了吧!」又一人附和道。

江驚嵐環視場下眾人,竟是氣極反笑:「呵呵,聯手。你們太高看自己了,不過是給朝廷做狗罷了。你們莫非已經不願做人,甘願做狗了。」

一名看起來貧困潦倒的刀客走到台前說道:「哪怕做狗,也總是朝廷的狗,不必為生計發愁。我在江湖中廝混數年,不仍然像是一條流浪狗。」

言罷,銀光突起,沒人能看清楚江驚嵐的動作,更沒人躲得開。

刀客不可置信的倒下,他應該也沒想到天下群雄皆在,竟無一人能保他。

「學藝不精,到哪裡都只能是狗。這是其一。」江驚嵐又說道:「其二、你們做狗我不攔著你們,但做朝廷的惡狗,來禍害百姓。那我就只能殺了你們。」

台下眾人大多是武林響噹噹的人物,哪裡受的了這通言語。

但還未等他們說話,武林盟主便先一步開口:「江驚嵐,你莫不是已經自己天下無敵了。」

江驚嵐微微一笑答道:「天下無敵不敢言,但無敵於此山是真。」

斷劍一震,劍身上的血被抖落在地,江驚嵐將劍指向台下眾人。

「江南劍客,江驚嵐。請天下群雄賜教。」

武林盟主留下一語「你今日若能活下來,我定親手斬你。」語罷,甩袖而去

這一戰,戰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江驚嵐斬殺四十三人,負傷而走。

那柄斷劍令群雄膽戰心驚。

5

小雨未停,百曉生帶著負傷的江驚嵐一路趕回江南。

江驚嵐斜窩在馬車中,提著一壺酒不時灌進口中。百曉生對此不以為意,早見慣了江驚嵐的嗜酒如命。

小雨敲打在百曉生的臉頰上,黏黏的,百曉生輕聲問道:「師傅,你的劍,為何是斷的。」

這個問題已經徘徊在百曉生心中很久了,他不明白以江驚嵐的身份,天地下何種名劍不可得,硬是要用這把斷劍。

車廂中久久沒有回應,百曉生本認為江驚嵐不會回答了,又聽到江驚嵐的聲音。

江驚嵐道:「你若想聽,便說給你聽。」

百曉生輕聲回應,靜靜的等江驚嵐訴說。

「我自幼習劍,於劍道尚有慧根,又逢機緣得劍嫡仙青睞有加,便行三叩九拜之禮入了師門,此後隨師傅久居天南。後來朝廷來人請我師傅去做什麼鎮國神將,但我師傅早已厭倦世俗,哪裡還來的心思去跟名利打交道,便拒絕了。後來皇帝怒了,說我師傅違抗聖旨,呵呵,說到底也就是不給他面子罷了!俗話說得好,皇帝都是天兒子,惹了便難保全屍。劍嫡仙如何,在成百上千的官兵面前還不是死了,這劍啊!便是當年師傅的劍,折處,便是當年那一戰中折的。」江驚嵐很平靜的說完了他的故事,似乎一切都過去了。

但百曉生知道,有些東西一輩子都會被刻在心裡,像是毒草般生長,無論如何都抹不去,例如仇恨。

「那師傅你這次又為何阻攔封刀大會,這也是殺身之禍啊!」百曉生問道,他完全不敢想像江驚嵐死去。

江驚嵐輕嘆,「人啊!就是賤。我天下第一劍客更是賤,看不慣的我就要管。」

百曉生道:「師傅你這個歪理,徒兒倒真是學不來。」

車廂中傳來陣陣水聲,然後是江驚嵐的打嗝聲,接著是江驚嵐的呼喊:「男兒於世當執劍,無愧本心守大義。」

百曉生聞言搖頭苦笑,拿起身旁的酒壺連飲數口,自言自語說道:「這年頭瘋子真多。命都沒了,還堅守什麼本心。瘋子啊!瘋子。」

6

二人快入江南之境時,路過一小鎮。

江驚嵐要在客棧稍作歇息,客棧酒劣,百曉生則出去買酒。

「閣下莫走。」一名青衣中年從遠處走過來,看向百曉生的眼神很是不善。

中年懷抱著長劍,劍柄處鑲嵌著一枚玉珠,看起來貴氣十足。

百曉生心知此人定是來劫殺自己,便不做言語。

「鏘」腰間長劍瞬間出鞘,百曉生凌空躍起,漫天劍影將未落地的雨滴切得粉碎,青衣中年的劍已經出鞘,兩柄劍在空中碰撞出火星。

青衣中年手中長劍猛震,身子倒飛落上屋頂,百曉生緊隨其後追上屋頂。

劍光撕裂雨幕,徑直刺向青衣中年胸前。

青衣中年手中的長劍如若遭受電擊一般,瘋狂抖動,雨水還未靠近長劍,便被劍氣震碎。

劍若游龍於青衣中年胸前遊走,尋常人此刻已然看不清楚他手的動作。

又是鐵器碰撞之聲響徹,數息間,百曉生全力催動輕功向後飄去,一道血線順著他的手臂淌下。

百曉生冷冷的看著青衣中年,傷口的疼痛使他徹底冷靜下來了。

「閣下,為何阻我去路。」百曉生的語氣此刻冷的如同這秋雨。

青衣中年將劍一震,鐵劍停止嘶鳴,只是若仔細看那劍身之上竟冒著絲絲白煙,如同鍛造出爐不久還留餘溫一般。

百曉生此刻已然認出此人,笑道:「呵呵,不知炎烈前輩駕到,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炎烈道:「哈哈哈...你這後輩倒有幾分眼力勁。」

百曉生拱手道:「恕不知前輩為何阻我去路?」

炎烈道:「你也不用揣著明白裝糊塗了,江驚嵐此次必死無疑。」

百曉生聞言不由皺眉,道:「久聞炎烈前輩劍術了得,卻不知連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之事,也如此了得。」

炎烈冷笑道:「呵呵,小兔崽子牙尖嘴利的,今日讓你死都不得痛快。」

炎烈手中的劍再次抖動,雨點打在微紅的劍身之上還未來得及淌落便化作白霧蒸騰。

伴隨著一聲尖嘯,炎烈如驚雷般沖向百曉生,微紅的刀光與一抹銀光在房頂之上碰撞。

沒人看得清他們的身影,更看不清劍影,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屋頂上一塊塊破碎的瓦片以及半空中隨著金戈交擊聲而冒出的火星。

僅有一尺的小劍被百曉生從長劍中拔出,炎烈絕沒想過世間竟有哪位名師能鑄出如此精巧的子母劍,能在這麼長時間交手不被他識破。

百曉生右手持母劍,左手執子劍,內力自掌心蔓延至劍身。

母劍舞動,速之極致,千百劍影如同靡牢將炎烈籠罩。

子劍刺出,狠之極致。每每刺出若毒蛇出籠般陰毒。

如此子母劍陣放眼天下也少有人能與其比肩。

劍氣綿延不息卻不失凌厲,血線隨著鐵劍在空中久久不落。

炎烈再也不能囂張,因為他已經快死了。

這世間能囂張的只有活著的人。

劍光慢慢暗去,劍影不再重疊。當百曉生將劍歸鞘身影隱沒在雨中時。

只留下炎烈躺在碎瓦之上,青色的衣衫被血染的鮮紅,血水混著濁水從屋檐流下去。

「好劍,好劍。」將死之人最後的言語被雨聲淹沒,沒有人能聽到他說的話。

百曉生瘋了一般衝進江驚嵐的屋子,江驚嵐坐在床上閉目運功。

床邊橫著兩條屍體,百曉生見狀鬆了一口氣,便坐在一旁候著。

7

正月初八、夜、初雪。

小亭中,百曉生與江驚嵐席地而坐,面前放置著數壇老酒。

江驚嵐重傷未愈,但見到酒卻仍舊如同貓見剛出鍋的魚一般急不可耐。

手掌輕拍,一壇女兒紅破封,數片梅花自遠處飛來圍繞著江驚嵐的手掌飛舞,落入壇中。

酒香攜帶著梅香瀰漫在空氣中,鵝毛般的雪花慢悠悠的飄落。

百曉生看著江驚嵐,他深知江驚嵐從不是一個詩情畫意之人,更不會在美酒之前行如此多餘之事,這個舉動定然有深意。

江驚嵐提起酒罈昂首,酒若銀河傾入他口。直到酒罈中再滴不出一滴酒水,江驚嵐才緩緩開口:「為師不願你跟著趟渾水。」

百曉生也取一壇酒拍開,喝了一口才道:「可我這條命便是師傅撿來的。」

江驚嵐道:「即便是你親生父母也不能決定你的生死,為師更不能。」

百曉生昂首望天,良久,輕聲道:「徒兒本應在數年前便該死的。如今死亦不懼。」

江驚嵐身子如同狂風席捲而起,百曉生還未看清他的動作,便已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痛。

「命就是你的,誰也取不走,你也不該送給誰。」

百曉生捂著臉怒道:「命是我的,那我為何不能做主,我為何不能送給誰。」

劍出鞘聲驚破寂靜,江驚嵐的劍指在百曉生的脖頸前,劍氣在院內縱橫激蕩,斬落一地梅花。

江驚嵐問道:「你的劍夠快嗎?」

百曉生不答。

江驚嵐將劍歸鞘,又取一壇酒痛飲,酒盡才言道:「你一直喜歡你師姐吧!」

百曉生一愣,想不明白江驚嵐怎麼說起這個來了,連忙否認。

江驚嵐輕敲百曉生的腦殼笑道:「你小子,這麼多年我能看不出來。」

只見江驚嵐手一揮,一女子緩緩走來。

柳葉眉,丹鳳眼,生的美艷非凡,正是師姐南宮夢。

江驚嵐道:「你倆也算是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今日為師便替你倆做個媒人如何。」

南宮夢聞言臉龐浮上一抹

江驚嵐大笑道:「好,好。今日我便再做一次媒人。」

「一拜天地。」江驚嵐喊道。

百曉生忙站起身走到南宮夢邊上,兩人跪在雪地便拜。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江驚嵐微笑著走過來將兩壇女兒紅遞給百曉生與南宮夢,然後轉身朝自己屋裡走去。

背影被淡黃的燈光拉長在雪地上,顯得有些落寞。

江驚嵐的輕聲言語百曉生是聽不到的:「如今,唯有你師姐能保你了。」

8

正月初十、夜、大雪。

亭中飲酒的百曉生猛然拔劍,劍光驚破寂靜,三枚鐵釘落在百曉生足下。

「遠來即客,閣下何不現身一敘。」百曉生巡視四周並未發現人影,夜空回歸寂靜無人應答。

正此時,空中凸現一道光,那是一把刀,刀身映著小樓的燈火凌空而降。

百曉生一個鷂子翻身鑽到一旁,刀落在梅樹上,如同落在豆腐上一般,梅樹竟是被劈為兩半。

百曉生這時才看清來人,闊嘴方臉,濃眉大眼,卻偏偏生了個酒槽鼻。

「炎烈便死在你手中。」男人開口發問。

「正是在下所謂,不知前輩貴姓。」

男人道:「在下無名無姓,江湖人都叫俺蠻三刀。」

百曉生聞言大驚:「蠻三刀,莫不是關西蠻三刀前輩。」

「對,俺關西的。」

關西蠻三刀,一刀破甲盔,二刀綻紅梅,三刀枉輪迴。

江湖傳言說蠻三刀曾遠赴海外東瀛之地,習得無上刀法,攜玄鐵刀歸來。

從此聲名遠播,威震武林。

百曉生雖然不懼,卻不願與之交手。

因為他隱隱覺得江驚嵐這個時候出關必定與嵩山一戰有關,江驚嵐傷勢未愈,到時自己必定要隨江驚嵐出關,助他一臂之力。

長劍歸鞘,百曉生躬身一鞠:「前輩遠道而來,不知所謂何事?」

蠻三刀道:「有貴人相請,我特來告知兄弟。」

百曉生道:「這普天之下竟有人能讓蠻前輩出面,不知是哪位高人?」

「你隨我去了便知。」蠻三刀擺出個請的姿勢。

「那便麻煩蠻前輩引路了。」

百曉生一路隨蠻三刀來到酩悅山莊,入屋便見一粗獷男子大馬金刀的坐在首席。

「百曉生見過盟主。」百曉生忙走上前躬身參拜。

粗狂男子正是當日嵩山封刀大會上的武林盟主南宮雀,卻不知如今是為哪般。

南宮雀贊道:「好眼力,當真好眼力。」

「多謝盟主誇讚,不知盟主今日喚我來是有何事?」百曉生問道。

「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先不談那些,來,陪我喝上幾杯。」

「多謝盟主,但小人不善飲酒,不妨盟主直言。」百曉生婉拒道。

此時傳來男人的聲音:「飲兩杯又無妨。」

百曉生看著推門進來的男人,驚聲道:「師傅。」

來人正是江驚嵐,跟在後面的還有南宮夢。

江驚嵐微笑道:「怎麼,很驚訝嗎?」

百曉生剛點了點頭,只見南宮夢一把撲進南宮雀懷中。

「師姐,你這是幹嘛?」百曉生一把將南宮夢拉起,擋在南宮夢身前。

南宮雀見狀哈哈大笑,南宮夢也是嬌嬌,江驚嵐道:「你小子,那是你師姐的爹。」

百曉生聞言一愣,轉頭看向南宮夢,南宮夢輕輕點頭。

這次輪到百曉生傻眼了,自己岳父與自己師傅是仇人,自己該幫誰。

江驚嵐道:「這次就是告訴你,為師與你岳父的事情,你不要參與。」

百曉生道:「莫非師傅便是不願我跟著摻合,才將師姐嫁給我的。」

一旁的南宮雀插口說道:「你小子想的倒美,我南宮雀的女兒看不上的人,誰也不能把她嫁出去。」

百曉生聞言不語,江驚嵐坐到南宮雀的對面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江驚嵐抹過嘴角的酒水道:「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況且,你的劍還不夠快。」

百曉生無言。

「男兒不但要守大義,更要守妻女。」江驚嵐道。

百曉生無言,場間推杯換盞,酒未盡,人已醉。

百曉生伏在桌子上大睡時,朦朧中似乎聽到了江驚嵐與南宮雀的爭吵。

9

正月初十 夜 大雪 酩悅山莊 百曉生醉酒

南宮雀瞥了一眼趴在桌上打起呼嚕的百曉生,確定百曉生已經睡著之後,開口說道:「你何必那?」

江驚嵐拿著酒杯把玩,道:「那你又何必那?」

南宮雀怒道:「如今局面,你再不知悔改便是必死之局。」

江驚嵐取過酒壺,對著壺嘴便飲,也不理會南宮雀。

南宮雀悵悵嘆息,良久才緩和語氣說道:「你我本都渴望天下太平,你自認朝廷昏庸才導致今時亂世,所以你卻始終不認同我的想法。可你看看,這武林中人人執劍,不管善惡又有那個將法律放在眼中,俠以武犯禁。只要武林在,這天下如何安寧?。」

江驚嵐道:「我不願併入朝廷,便是我的本心。武者守其本心,有錯嗎?」

「無錯。」南宮雀應道。

江驚嵐此時也是生氣了,聲音越來愈大:「皇帝昏庸無道,沉溺酒色。朝廷腐敗不堪,魚肉百姓。如此掌權者,你認為沒了江湖便能天下太平。」

南宮雀道:「如今新帝登基,你為何不願試試。」

「咣」江驚嵐將手中酒壺擲地,臉色變得鐵青,南宮雀從未見過江驚嵐如此暴怒。

江驚嵐拉著南宮雀的領口,臉湊了上去嘶聲道:「南宮雀,若你再勸我,那我現在便殺了你。」

劍氣若有若無的環繞在兩人身側,一道凌厲的刀意自南宮雀身上散發而出,與劍氣對峙。

南宮雀絲毫不懼江驚嵐的威脅,道:「江驚嵐,說到底,你不過是個難忘仇恨,不願受掌控的自私小人,別再拿什麼天下大義做遮羞布了。」

江驚嵐如同虛脫般的鬆開南宮雀,喃喃說道:「那怕做小人,我也絕不做掌權者的狗。」

南宮雀整理了下衣衫,道:「你有你所堅守的本心,我亦有必須實現的抱負。你執意如此,那麼只有兵戈相見。」

一張紅色的請柬落在江驚嵐面前,南宮雀帶著蠻三刀遠去。

10

塞外風寒,風嘶吼著馳騁而過帶起漫天雪沫,漏出下面枯黃的乾草。

荒野,疾風,大雪,枯草,瘦馬,孤影,斷劍。

這世間的孤獨已經被這幅景象完美詮釋。

數道黑影從現在雪地中,朝男人撲去,其勢如狼。

男人拔劍很慢,反著青光的劍刃一點一點的暴露在風雪中。

劍身很平整,沒有雕紋,甚至沒有血槽。

那是一柄斷劍,從劍身偏下處被折斷,斷痕出現很突兀,卻又似本來就應該是那副樣子。

數柄飛刀向男人激射而去,斷劍挽出數個劍花飛刀已跌落雪中。

男人身子動起來如同狂風席捲,瞬間便已進入人群,斷劍微傾一顆人頭滾落地面,脖頸間噴洒出炙熱的血將雪融化。

斷劍揮舞,劍氣激蕩縱橫,血液四處飄散,天降大雪掩不住。

雪地男人提著一把斷劍,瘦弱的棗紅馬來回的踱步。

男人就站在那裡彷彿與天地融為一體,又似乎與手中的劍融為一體。

劍意衝天而起,磅礴的劍意在空氣中翻騰,轟鳴,衝撞。

何等霸氣,何等威勢,劍道萬古登此峰者,唯有江驚嵐。

「你傷勢未愈,今日之事已成定局。」剛趕到不久的南宮雀開口說道,身後是浩蕩的人群。

江驚嵐輕撫棗紅馬的馬鬃,眼睛看向遠方。

輕聲問道:「難道做狗真的比做人更快樂嗎?」

南宮雀取下腰間的刀,回道:「若為天下,莫說做狗,便是灰飛煙滅又如何。」

無人回應,有的僅僅風聲,僅僅是這雪地中沉重的呼吸聲。

他輕輕拍打棗紅馬的屁股,棗紅馬嘶鳴一聲朝來時的方向跑去,

無人攔,無人敢攔,在這名天下第一劍客面前沒人敢率先出手,即使對象僅是一匹馬。

江驚嵐看著棗紅馬緩緩消失在視野中,又將視線挪向遠方。

大雪紛飛,無陽,天地被雪相接,如同連在一起,分不出何處是天何處是地,入目唯有雪白。

天地一線間,天下第一劍葬身於此倒也應景。

江驚嵐收回視線,看向眾人,微笑,橫劍,開口。

「江南劍客,江驚嵐,今日執劍請教天下群雄,望指教。」

言罷,天地間嗚咽聲作響,分不清風吼還是劍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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