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個所有人都是勢利眼的時代

剛剛看了Alain de Botton在2009年的TED演講：A kinder, gentler philosophy of success，精彩至極，實在是忍不住想要和大家分享他的idea。如果大家也想看這場演講，那麼直接用搜索引擎來搜索這些關鍵詞即可找到。

他想表達的思想之一，就是當代人普遍會感到一種焦慮，一種想要成為成功人士（Winner）的焦慮，一種想要避免變成失敗者（Loser）的焦慮。這兩個焦慮是一體兩面的。

為什麼當代人比起古代人，有更多的這種焦慮呢？

因為古代人相信神靈，相信命運，相信身不由己。當刀槍不入的阿基里斯因為腳後跟被射中而死去時，我們會去欣賞這位英雄的悲劇結局。阿基里斯失敗了，但這不是阿基里斯的錯，這是命運的安排。我們看到俄狄浦斯被命運捉弄的一生，只會感嘆造化弄人，而不會去嘲笑這位結局悲慘的國王。

今天的人不相信命運，相信事在人為。我們從小就被告知自己的未來有無限可能，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去學習足夠多的知識，積累足夠多的經驗，就一定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如果事情做不成，就一定是自己不夠好。如果事情做好了，就一定是自己足夠好。換句話說，今天的人們相信，用一個人的社會經濟定位來評價這個人，是天經地義的黃金標準。

這同時也讓我們自己變得特別勢利。勢利的一個典型表現，就是在和陌生人見面時，首先問對方，「你是做什麼的？」。如果對方的回答是大學教授、企業領導、藝術家、工程師等聽起來很厲害的職業，我們就立即走上前去與其熱情地握手，然後交換名片，或者互相加個微信。

如果對方的回答是客服、保潔、司機、廚師等聽起來平淡無奇的職業，我們就立即簡單地打個招呼，然後去問另一個人，「你是做什麼的？」。

換句話說，我們今天已經生活在了一個「看成就交朋友」的時代中。人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結識厲害的人，想要成為厲害的人，想要在自己的名片上印上厲害的title，想要在自己的銀行卡里打進巨額的現金。

大家都不覺得這有什麼錯，所有人都是憑本事吃飯。有本事或沒本事，都取決於自己，怨不得別人。一個人事業無成，就活該被眾人冷落。一個人功成名就，就理應被眾星拱月。

確實，如果一個人的成功或失敗，都100%取決於自己，那麼他/她成功了，就說明他/她這個人是Winner，他/她失敗了，就說明她這個人是Loser。Loser的作用就是用來被嘲笑，被當作反面教材。父母會對孩子說，你要好好努力，不然長大後就會變得像那個Loser一樣，被大家嘲笑。

換句話說，人們之所以活得很焦慮，就是因為我們身邊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勢利眼。我們擔心自己一旦做得不夠好，周圍的人就會離我們而去。我們之所以有這種擔心，就是因為，我們也是這樣對待別人的。

西式婚禮中，常常要求新郎和新娘說一段誓言：我願意她（他）成為我的妻子（丈夫），從今天開始相互扶持，無論是好是壞、富裕或貧窮、疾病還是健康，我們都彼此相愛、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開。

但現實中，我們早就不相信這種誓言了。現在是一個人人都有離婚自由的時代。妻子人老珠黃，丈夫就想要離婚。丈夫事業無成，妻子就想要離婚。我們認為，人人理應和Winner結婚，和Loser離婚。自己的配偶成了Loser，自己可以理直氣壯地提出離婚。自己要是成了Loser，配偶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提出離婚。所以人人都很害怕成為Loser，都想要成為Winner。

如果情況相反，如果我們身邊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是勢利眼，都像我們自己的媽媽一樣，根本不關心我們做出了多少成就，會無條件地愛我們，永遠不會離我們而去，那我們的焦慮就會少很多。如果說勢利眼是一個維度的端點，那「媽媽」這個角色就是這個維度的另一個端點，叫做「反勢利眼」。

一些有經濟學頭腦的人，很快就會發現這種情況的缺陷。我就是這種有經濟學頭腦的人之一，在我看Botton的這個演講的過程中，馬上就意識到了，如果所有人都是極端反勢利眼，都是「媽媽」這種無條件善待自己的角色，那麼社會必然將經歷經濟上的大衰退，人們將生活在物質短缺的水深火熱之中。

原本激勵大家努力工作的機制被徹底破壞了，「社會經濟地位」這個概念失去了意義，人們沒有那麼強的動機去獲得更高的社會經濟地位，人們將從勤奮人變成懶人。總之，如果Loser不再被人嘲笑，那麼人人就不害怕成為Loser了，成為Loser的人就會成批量地增加。

Botton也意識到了這點，所以他並不是在說，所有人應該無條件地善待所有人。他想強調的是，一個人的成功或失敗，並不是100%都取決於自己，外界環境需要承擔一部分責任。我們成功了，可能是因為我們運氣好。我們失敗了，可能是因為我們運氣差。成功沒有看起來那麼值得炫耀，失敗也沒有看起來那麼值得嘲笑。

所以，如何應對今天這個勢利眼時代呢？

一些人說，我們改變不了世界，我們能做的，最多只是不被這個世界所改變。

但我更加樂觀和自信，我們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組成部分，改變自己，就是改變這個世界。

少去炫耀自己的成功，少去嘲笑他人的失敗，如此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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