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三：鹽與香料的聖俗世界（一）

首先，對於會有哪些專題，還請參見我的專欄介紹，鏈接在這裡知乎專欄

按照本專欄的慣例，更新完希臘部分之後就該更新塔納赫部分了。但是我決定在專題一的兩個組成部分中，增添一些有趣的內容，也就是專題三：經典與通俗的境界線。這個專題我目前開工了【吸血鬼與哥特文化】【從冰與火之歌說開去】兩處工地，現在即將挖掘另一個【鹽與香料的聖俗世界】的大坑。坑能不能填的上嘛，就看大家的誠意了【點贊呢！讚賞呢！評論和關注呢？！

另外解釋一下專題三，有些讀者不太理解專題三的方向，感覺是個雜物箱。事實上專題三的主要關注點是【邊緣與中心的碰撞和彌合】，比如《冰與火之歌》是通俗文學，而《戰爭與和平》則是「經典」。那麼處在人類精神和文化世界的邊緣的前者，和作為中心的後者，它們之間的界線何在？有沒有什麼共通的地方，在二者的交界的幽微處、細節處，會摩擦碰撞出什麼樣的火花？理解了這一點，專題三的內容就好理解了。吸血鬼那個坑，主要從吸血鬼這個流行文化的元素中，探尋「不那麼流行的，在經典中也有的」元素，前者是邊緣而後者是中心。而冰與火之歌是一部流行文學，但是卻奇妙的包含了宗教這個文化世界的中心的某些精髓（末世論）。這就是專題三瞄準的目標，從流行進入經典，再從經典返迴流行，電影、音樂、書籍、動畫、漫畫......試圖由小見大，並努力從宏大中復歸日常，我們的世界並沒有被瑣屑打垮，事實上，生活的片段中，包含著某些具備永恆價值的東西。這大概就是專題三存在的理由。

好像對專題三解釋的有點多。好啦，回歸文章，這一次我們要聊的是【鹽與香料】，無論你看到這個題目會想到赫蘿，還是會想到《鹽與避難所》，亦或是更嚴肅一點的「乳香、沒藥和胡椒」。這都是在這篇文章里會講述的東西。至於什麼是「聖俗世界」，字面意思上就是「神聖和凡俗的世界」。鹽和香料承載的意義，不僅體現在俄羅斯婦女在熱騰騰的紅菜湯里灑下鹽巴這樣的日常生活里，更體現在從待客禮儀的社會文化，到驅邪避難的神聖世界之中。

赫蘿

————————————————————————————————————————

鹽和香料，在現代人的世界裡似乎不那麼重要，卻又非常重要。但是我們往往只有在操刀下廚，或是大快朵頤的時候才能想到它們的重要性。現代人已經忘記，鹽與香料們曾經有多麼難得，更承載了某些超越了他們本身的意義。這一次，我們的視角將會先從西方挪開，去我們的近鄰日本一探究竟。

首先，讀者們想必都很清楚，日本的宗教主要是神道教和佛教。但是格外有趣的事情是，日本文部科學省做的調查中發現，日本神道教信仰的人數加上佛教信仰的人數，接近了日本人口的兩倍。這意味著在日本文化里，人是可以同時信仰多種宗教的。然而無論是日本的佛教還是神道教中，對鹽的態度都十分特別。

如果讀者曾經在十月份去過日本三重縣的伊勢神宮的話，一定會碰上一個非常盛大的祭典，那就是「御鹽殿祭」。這個祭典很有意思，在三重縣，流淌著一條河叫「五十鈴川」，在「御鹽殿祭」上，神官們會來到五十鈴川的河畔，將河畔的鹽田舉行這樣的儀式：將鹽水煮成鹽，並且堆成錐形。為什麼這個祭典會這樣做呢？

五十鈴川

伊勢神宮的神官們

熟悉日本神話的讀者，一定不會對《古事紀》感到陌生。《古事紀》中，記載了伊奘諾尊和伊奘冉尊兩位男女創世神創造陸地的故事。關於日本的陸地的形成，《古事紀》是這麼記載的，說他們倆站在「天之浮橋」上面，手持玉做成的「天之瓊矛」在海水中攪動，當他們把「天之瓊矛」從海水裡提上來時，「天之瓊矛」的矛端滴落的海水凝固成了鹽，而鹽不斷堆積而形成了「磤馭慮島」，也就是日本島。我們看到，在《古事紀》里，日本島就是由鹽堆積而成。這樣的神話傳說非常特別。而伊勢神宮的祭典，就是模仿兩位大神創造陸地的儀式。鹽在此處被賦予了「創世之基」的地位。

伊奘諾尊和伊奘冉尊用天之瓊矛創造陸地

伊勢神宮並不是日本唯一有類似祭典的神社，在日本宮城縣鹽釜市，有一座鹽釜神社，這座神社供奉的神靈，叫做「鹽土翁」。每年七月，在鹽釜市都要舉行「割藻燒鹽」的儀式，神官們走入海水收割海藻，然後用海水浸泡這些海藻，於是海藻上的鹽就溶解了，再通過高溫燒製成藻鹽。這些藻鹽具備保護生殖的神秘力量。會裝在特殊的護身符的袋子里，交給上門參拜的孕婦。鹽在此處又具備保佑生殖的魔力。讀過《金枝》的讀者一定知道，生殖力的巫術，是巫術中最重要的那一類。而鹽在日本具備了這樣的屬性，意味著鹽的意義十分重要。

伊勢神宮和鹽釜神社都不是個例。對於日本而言，海、鹽與生命的關係之密切，是作為大陸民族的我們難以體會的。所以無論是在日本的神道教還是佛教中，對鹽的作用都有著非常相似的看法：驅邪避難，消除不潔，保佑平安。鹽，這種神奇的物質被賦予了越來越豐富的含義，進而具備了神聖性。

首先談談【驅邪避難、消除不潔】吧，由於鹽的神聖意義，使得它具備了驅除不詳的能力。日本的傳統風俗中，如果一個人從葬禮上回來，那麼要通過在身上撒鹽的儀式驅除可能帶回家的邪魔。兵器如果家裡來了不受歡迎的客人，那麼這樣的客人有可能也會招來邪魔作祟，於是待客人走後，要在屋子裡撒鹽驅邪。另外一個例子是日本佛教的例子，在日本的東京都足立區的西新井大師處，有一座【塩なめ地蔵】佛像，就是鹽地藏，這座地藏佛像從腳到膝，均是插在鹽中的。這裡的鹽是供奉給地藏菩薩的。如果來此取了鹽地藏處供奉的鹽，就可能治好皮膚病。事實上，地藏王菩薩本身就具備鎮服邪祟的力量，而鹽因為本身的屬性，再加上地藏王菩薩的加持，所以被認為有驅除疫病邪魔的力量。這一點並不是日本獨有，在西方，鹽能治病的民俗也廣泛存在，但的的確確說明了鹽的意義之特別，絕不僅僅是調味品那麼簡單。

日本的國技相撲比賽之前，要在地上撒鹽驅邪，地上白色的就是鹽

弗萊的《金枝》中，談到了巫術有兩種，一種是積極的巫術，也就是「如果你這樣做，你希望的就會實現」，另外一種是消極的巫術，也就是禁忌，指的是「如果你不做某些事，你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就不會發生」。鹽既然具備「積極的力量」，同時也具備了「消極的力量」。在【保佑平安】這個方向上，也有消極的例子。那就是【塩斷ち】，就是【戒鹽】。鹽在日本，同樣具備「咒性」的屬性，也就是具備施法詛咒的某種力量。在神道教的修行方式中，【塩斷ち】，就是在一定的時間內，吃完全沒有鹽的食物。通過這樣做的儀式，就可以讓神靈加護，獲得特殊的祝福，從而達到【保佑平安】的目的。

無論鹽具備怎樣的魔力和屬性，我們都能明白一件事，鹽在日本，不僅僅是一種調味品，在世俗的生活上，它能夠保佑生產、庇佑出海的漁民，而在神聖的層面上，它又能驅除邪祟，凈化空間。就因為它從肉體到精神生活上都如此重要，所以戒除它一段時間，成為了一種艱苦的修行方式，通過這種方式獲得更大的福報，這在提倡低鹽飲食的現代人看來有種莫名的倒錯感。但無論如何，鹽絕不是一種平凡的事物。那麼，除了鹽之外，其它的香料是否具有同樣的屬性呢？是不是只有日本才會如此的重視鹽呢？鹽和香料的世界，究竟發生過怎樣的歷史？在文藝作品中，鹽和香料又具備怎樣的地位呢？敬請期待接下來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