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墓棺卧像鑒賞:法國十字軍騎士獨愛中國劍?

在歐洲的中世紀,基督徒相信靈魂不滅,生命來自於上帝,即使死了軀體入地,靈魂還要經歷最後的審判,善者上天堂、惡者入地獄——「塵土仍歸於地、靈仍歸於賜靈的神」。他們認為基督徒的死不過是睡了,是安息,是等待更大的期望。在這種人生觀的影響下,墓棺卧像上的死者面容神色多是顯現似乎是安然入睡般的安詳和恬靜,雙手合十宛如祈禱。

▲圖中英國帕舒爾的聖瑪麗教堂中的約翰阿斯特利夫妻墓棺卧像就是這樣的典型代表。

英語里的卧像一詞,Gisant,來源於法語,意為「橫卧」。是中世紀晚期、文藝復興時期和近代在西歐發展起來的一種躺卧的墓葬塑像,表現顯赫的逝者「永恆安息」、等待復活的狀態。

▲歐洲中世紀最早的墓棺卧像大概可以追溯到11世紀的淺浮雕式樣的墓板,例如這件屬於德國魯道夫·馮·萊茵費爾登的,中歐最古老的青銅墓板。年代為1080年,原本有金銀裝飾。

▲這種式樣的墓板在蘇格蘭基爾莫里克納普教堂中也能看到,不過年代要晚得多,差不多是14和15世紀的產物了。

相比之下,在倫敦聖殿教堂內的這件12世紀的屬於第一代埃塞克斯伯爵傑弗里·德·曼德維爾的墓棺卧像,人物更加突出於墓棺表面,形態也更接近後世同類的深浮雕形制的卧像。曼德維爾墓像復原圖,他死於1141年的戰鬥,墓像則是1185年建造的。原品已經在1941年德國對教堂的空襲中嚴重受損。卧像上的雙腿交叉姿態曾被認為是參與十字軍東征的騎士象徵。但這種觀點已經被歷史學家否定。 對於西方軍事歷史的研究者而言,墓棺卧像是十分重要的歷史檔案,它們保存了逝者生前的武裝形象,我們可以從中了解當時的武器、衣著和配件的形制與穿戴方式,曼德維爾像覆蓋全身的鏈甲和巨大的箏型盾都與他所處時代的其他媒介的作品中反應的內容相吻合,所以墓棺上的形象可以被視為可信的。

▲一本12世紀法國手抄本《La Charité Psalter》上的插圖,注意其中最右側的兩個武裝人員的形象,與曼德維爾墓像上的樣式非常接近。

要是想問為什麼英國伯爵的盔甲和法國書里的形象一樣,那是因為除了歐洲,特別是西歐地區,軍事交流十分頻繁,各地都會對別的地區的武器取長補短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就連當時統治英國的金雀花王朝都是來自法國的安茹。

通過交叉對比是判斷包括墓棺卧像在內的具象資料的最好辦法。但是一旦遇上沒有了可靠的參照對象,那麼問題與爭議就隨之而來了。

▲比如幾年前網路上比較熱門的「法國十字軍騎士最愛中國劍」.

事情的起因是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武器與盔甲分館的名譽館長赫爾穆特·尼克爾,在1991年發表論文,稱他在對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收藏的讓·達呂耶墓棺卧像研究時發現,墓像上的佩劍劍首和劍格同傳統的歐洲劍上的外形不符,但卻與萬里之外的中國劍有點相像。進而推斷出,有可能讓·達呂耶通過某種渠道,獲得了一把中國劍。

▲赫爾穆特·尼克爾的論文中用來比對的中國劍。左上圖形來自敦煌壁畫;左下來自14世紀的《文姬歸漢圖》摹本;右邊為18至19世紀的劍與鞘。由於用來對比圖像在形制上與被比較的對象還是存在一頂出入,而且年代又都不是十分接近。所以爭議就在所難免。

也有的國外網友認為這可能只是一把雕刻走樣了的維京劍而已。也許將來還會有人對此有更深入的研究並得出更準確的見解。筆者這裡只想感嘆,這鏈甲雕琢得好細密,好有褶皺的質感。

雖然即使是專家在解讀墓棺卧像上的信息時也不一定會得到認同。但是,研究墓棺卧像仍然是他們的重中之重。在眾多同類作品之中,黑太子愛德華的墓棺卧像可能是在研究者的書本中知名度最高的一件。

▲四本兵器類書籍中的黑太子復原像,這幾張圖上的黑太子形象都是根據自坎特伯雷大教堂內的黑太子墓棺像。

黑太子愛德華生於1330年,卒於1376年,是活躍於英法百年早期的英格蘭最出色的指揮官,也是英國歷史上第一位嘉德騎士。他在法國燒殺搶掠的掃蕩作戰令他聲名狼藉;普瓦提埃之役以少勝多,生擒法王又使他的聲望達到人生頂峰。武功赫赫也需要有特別的卧像來匹配,黑太子的這件就是由青銅製成,卓然不群。

▲大坎特伯雷教堂中一起展示的黑太子的盔甲武器原件。

在中世紀的歐洲,上至國王,下至最低等的封建附庸,都無不以自己的身份騎士為榮。冊封騎士時,需要經過授予典禮,最常見的形式就是授予者以劍平拍接受者的肩膀,標誌著對方成為了騎士。而在騎士的葬禮上,也會有一套相應的儀式。例如,在亨利七世,一名騎士穿著薨逝先王的盔甲進入教堂,修士們一件件地解開盔甲放在祭壇前,標誌著解脫他的騎士責任,好使其安息。

▲在所有表現逝者安息的墓棺卧像中最為傑出者,當屬15世紀與16世紀之交的義大利雕塑家圖利奧·隆巴多為GuidarelloGuidarelli的墓棺製作的卧像。

在黑白照片的光影中,無論是劍柄的皮革質地還是鏈甲上的鐵環看上去都是真實可信,決計不像是雕塑家從大理石中雕鑿而出的。肩上的獸吞肩也是一大看點,我們可以由此知道,在歐洲可能也存在著類似中國還有中亞地區的獸頭護肩甲。

最令人稱奇的還是這栩栩如生的面容。死亡本應是痛苦的,但在這張臉上卻看不到一絲一毫。死者似乎只是雙目閉攏陷入沉睡,隨時都會蘇醒。雕塑家鬼斧神工雕鑿出的英俊相貌甚至在19世紀的義大利民間流傳開了一則流言,任何一個女人只要親吻了這位倒下的騎士,就能嫁給一位神奇的紳士。

這個世界就是看臉的,帥哥即使死了也能得到美女的芳心,據說有500萬婦女將他親吻,嘴角都已經有微微的紅色,成為了義大利被親吻最多的雕像。但是按照歷史真實情況,死者去世時應該年近四五十歲之間,根本不該是卧像上三十歲上下的樣子。但是,雕塑家出於藝術角度考慮,將其肖像年輕化、理想化。事實上,卧像完工之時距離Guidarello Guidarelli死去已經隔了二十多年,真實相貌已經無從可考。多虧了雕塑家的匠心獨具,創造了一件藝術品,否則誰還在乎世上曾有過一個Guidarello Guidarelli。

▲圖為收藏於義大利拉文納的科穆納萊美術館的翻版石膏像,出於保護目的,而置於玻璃罩中。

如果說GuidarelloGuidarelli墓棺卧像能給義大利女郎們帶來姻緣好運,那麼下圖中的這一對紀念墓棺卧像則確確實實記錄下了跨越600多年的愛情,還激發了詩人的靈感。

奇切斯特大教堂里的阿倫德爾墓。屬於第十任阿倫德爾伯爵,理查德·菲查倫(死於1376年)與他的第二任妻子蘭開斯特的埃莉諾(亡於1372年).需要說明的是,這只是個象徵性的墓館,理查德·菲查倫和埃莉諾最後都是安葬在了蘇塞克斯郡的劉易斯修道院。夫妻合葬墓棺卧像在歐洲並不罕見,但多數形象都是做各自閉目合十禱告狀。而這裡的墓像上,妻子埃莉諾兩腿交叉,彷彿正向著丈夫邁開腳步,伸出右手;理查德頂盔貫甲、一身戎裝,似與其他墓棺上的騎士一般無二,但他的右手卻卸下本應戴著的鐵手套,與妻子相迎共牽挽。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樣細小的動作足以表達夫妻之間的深情。在比他們稍微早些去世的托馬斯·比徹姆德與凱瑟琳·莫蒂默伯爵夫婦的墓棺卧像上也能看到這樣的動作設計。死亡並非愛情的結束。墓棺卧像還會讓他們再繼續執手六百年。

英國現代詩人菲利普·拉金從這座阿倫德爾墓中獲取了靈感,寫下了同名的一首詩,《阿倫德爾墓》。詩中開篇寫道:

肩並靠,容顏消,

伯爵夫婦卧石中,

正裝袍服已朦朧

介胄節理衣褶僵。

暗示無稽多可笑——

小小狗兒腳下藏。

詩中提到的小狗其實只是在凱瑟琳腳下有著這麼一條。阿倫德爾墓上採用了當時英格蘭常見的墓葬裝飾模式,男墓主雕像腳下有一隻獅子,女墓主足下的為一條狗。獅子通常象徵勇氣與男性貴族的身份,狗代表著婦女的忠誠。

▲現在的女權主義要是看到用狗來代表女性忠誠,會不會抗議?

在17世紀法國巴黎的聖日耳曼德佩修道院里的一座墓棺上可以看到類似於上圖中的象徵手法裝飾的技藝業已更加純熟,而且卧像也不再是真的仰卧在墓棺上,而是更立體多姿。

前波蘭國王和立陶宛大公,奧波萊和上西里西亞的公爵,及名義上的瑞典國王,揚二世·卡齊米日·瓦薩的墓棺像。儘管曾有這麼多顯赫的頭銜,他去世時的職務卻只是巴黎聖日耳曼德佩修道院院長,墓棺上陳列的甲胄武器旗幟都象徵著他從戰場上所取得的戰功。而他現在屈膝指胸,將這些功績連同左手上的王冠與權杖都交與上帝,完滿地體現了一位基督徒應有的謙遜。他在塵世為波蘭國家的興亡征戰奔波一生,死後屍體被運回波蘭,同前代的波蘭先王們一起安葬在克拉科夫瓦維爾宮的聖達尼老聖文策老聖殿總主教座堂,心臟則安放在巴黎的這所修道院內.將屍體與心臟之類的內臟器官分開安葬的做法,源自於十字軍東征時代。當時為了讓死者葉落歸根的同時,又避免長途運輸屍體產生瘟疫,於是就有了遺體葬在聖地,心臟和內臟放置在容器內帶回;或者將屍體煮爛,把遺骨帶回的方法。之所以不採用火葬,是因為當時的人們認為要保留屍體,以便接受最後的審判,火葬是對死者的不敬。

古人對於不可避免的死後世界充滿了想像,作為想像的產物,優秀的墓棺卧像為我們記錄講述了墓主的形象、武功、名譽、愛情還有品格的故事,這些騎士傳奇中不可缺少的元素長時期地留存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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