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當勞,24點後不是快餐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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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內容我寫了很久
久到反覆改了十幾次
還是不忍刪每處細節
我明知道這有些啰嗦
可這就是
我在三個星期時間裡
聽到的真正的
麥當勞里人們的故事
他們跟我說的每句話
都是在這個世界裡
對生活真實的傾訴
▼
北京|麥當勞
〓518家,這是北京現有麥當勞店的數量。
這個數字,相當於每隔5公里你基本就可以輕鬆找到一家麥當勞的店。在絕大多數人眼裡,麥當勞是一家還算不錯的快餐店,不定期推出著創新性的新品,第二杯半價的冰淇淋,以及一些總有人會買賬的周邊玩偶。它就如一家食物加工廠,每天滿足著人們對吃的緊急需求。在此之外,當然,它也有另一個被人們所熟知的名字——全國最大的連鎖公廁,而這,都只是我們所看到的表面。
在北京這樣忙碌而龐大的城市裡,一天24小時,你會發現外面的馬路總是車水馬龍,街道上總是人頭攢動,沒有片刻冷清。似乎每個時間段都已經被認領,你睡覺的時候外面有人,你上班的時候外面有人,那些固有思維里覺得外面本該冷冷清清的時候,永遠會被各色各樣的人們充實著。在北京,人彷彿有用不完的精力,比起一些二三線城市午夜後外面人少的可憐來說,黑夜對於北京的人們來說,更代表的是另一種生活的開始。
在城市運轉下,當午夜12點的時鐘敲出最後一下嘀嗒聲,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已不再是麥當勞。它換了一個角色,開始成為一個歸所。它更像是中國的深夜食堂,只不過是沒人會跟店家傾訴的深夜食堂。12點後,吃已經不再是重要的目的,人們在這裡,除用餐之外,正在給自己找個片刻安息的地方。
24點後在麥當勞里睡覺的人
就像你見過地鐵上有人哭一樣,你也一定見過麥當勞里有人擦乾眼淚,有人疲憊的趴著睡覺,有人獨自一個人默默的吃著薯條,有人伏在餐桌上看書做著作業。
24點後在麥當勞里溫習的學生
麥當勞作為一個公眾場所,每天從這裡經留的人各式各樣,但有些人,在這裡不只是純粹的吃飯,經留,離開。這裡上演著他們對生活最真實的態度。
當我半夜在麥當勞用餐的時候,總能發現一些人,在這裡長時間的逗留,他們桌子上甚至沒有吃的,他們只是在這裡坐著,走動,或者是趴著休息,流浪漢,居無定所的人,暫時不想回家的人,深夜趕作業的人,這些人,讓午夜的麥當勞,成了所謂的歸所。
24點後在麥當勞里攜帶行李休息的旅人
這段時間,我總會趁著半夜去外面的麥當勞轉轉,有時候是三里屯附近的,有時候是北師大門口的,有時候則是漫無目的,路過街邊的麥當勞就進去。三個星期的時間,我轉悠了十幾家麥當勞,跟各色各樣的人聊到凌晨兩三點,為的就是將12點後麥當勞的故事講給你聽。
流浪漢們的潛規則
直到現在,我也不太確定稱呼他們為流浪漢是否真的貼切,因為有些人雖然衣服破舊,但總會把自己衣服整理的很平整,至少看起來不像是飽經生活折磨髒兮兮的樣子。不是所有人都衣衫襤褸,滿臉灰塵,有些人,讓自己在流浪漢的圈子裡活得很「精緻」。
我不知道中國有多少這樣的流浪漢,但是麥當勞,或許可以成為中國最大的收容所。不論你走到哪裡,你總能在麥當勞看到幾個流浪漢,在火車站附近的麥當勞這樣的現象更是明顯。
不知道你是否細心觀察過,當你在麥當勞用餐時,總能看到一些非工作人員著裝的人在收拾餐桌,這些人穿著並不是很整潔,有時候臉上手上甚至還帶有污漬。而這些人,多數都是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在麥當勞,似乎有一種人們默認的規則,它就像是一個完整的生態,讓麥當勞的員工和流浪漢形成了一個溫和的相處現狀。
在麥當勞絕大多數工作人員不會驅趕這些流浪漢,至少在他們沒有嚴重影響到顧客的就餐前提下,他們也算是店裡的顧客。所以在這樣的前提下,很多流浪漢會通過為麥當勞收拾餐桌來換取更好的信任和對待,避免被攆出去。
在麥當勞有一個典型的中國式現狀,就是人們在用餐結束後基本沒人會主動收拾自己餐盤和剩下的食物,這在國外正好是反過來的,基本沒人會在用餐後不收拾自己的桌子。於是在這樣中國特色的快餐店裡,流浪漢們有了很好的為店裡付出的機會。當然,這樣的中國特色也有一點好處,就是流浪漢們可以先通過餐桌上剩下的殘羹冷炙來填飽肚子,然後再收拾桌子,這樣也不用挨餓了。
流浪的「紳士風度」
夜訪麥當勞的這幾周,我在西直門的一家麥當勞遇到了一個正在掃地的流浪漢,那晚店裡顧客還算少,二層還開著,因為是聽到樓下一位媽媽跟兒子說樓上有個流浪漢,就別上去了,我才準備到二樓看一看的,懷著對這位媽媽的鄙視我買了個甜筒就上了二樓,上去轉了一圈果然發現有個流浪漢模樣的人。
我承認麥當勞里的空調給的很足,但在北京這樣的大熱天,看到他身穿一件羽絨服我還是產生了這人是不是精神有點問題的判斷。畢竟以前在大街上遇到一些穿著破破爛爛的流浪漢,尤其是大熱天穿著什麼棉襖棉褲的人,他們給人的感覺總是神情詭異,舉止怪誕,像是精神有點問題一樣。
我先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準備觀察一下後,再決定要不要上前跟他聊兩句。
吃冰淇淋的這段時間,我看他先是把幾個桌子上顧客剩下的餐盤給收拾了起來,見到餐盤裡有沒吃完的漢堡或者薯條什麼的他就簡單包了包塞進了羽絨服的口袋裡,有什麼沒喝完的飲料他就乾脆把他們統一倒在一個杯子里,也不管什麼可樂雪碧還是果汁,總之先弄滿一杯再說,之後他把果汁往一個很角落的桌子上一放,在回收餐盤的地方拿了一把掃帚掃起了地來。
大約過了10分鐘左右,他基本把二層的地掃了一圈,然後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那個位置離樓上用餐的幾個顧客都很遠,我看他接下來沒什麼打算了,就準備上前找他聊兩句,因為從他這些言行舉止里我已經覺得他應該精神沒什麼問題了,雖然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大夏天的他會穿一件羽絨服。
我先到樓下買了兩杯可樂,畢竟一想到他混的那杯飲料我就是實在看不下去,我拿著兩杯飲料坐在了他的面前,他先是茫然了一下,我趕緊開口表明了來意,因為看到他之前這樣幫顧客收拾桌子,很好奇,他見我也不像是什麼有危險的人,就接過了我手裡的可樂,然後說了聲謝謝喝了起來。
之後我跟他聊了很多,但是他並不是那種表述很流暢的人,聊的時候大多數時間我都是在聽他慢吞吞的組織語言。
聽他說自己10年前從安徽老家來到北京,那時候30多歲,身體壯實,就在工地打工,自己隻身一人沒什麼牽掛和負擔,工資算下來自己過的也不錯。
再之後就是因為一次事故,幹活時頭部被鋼架撞到,傷到了神經,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他跟我說老天不公平,這一傷,他失去了一切。這一切不是什麼愛人朋友,而是好好活著的機會。
這是他本來一直每天追求的要求最低的事情。
說這些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擦了一下眼角,我本想遞一下紙巾,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我低頭喝了一口可樂,希望抬頭的時候他已經把眼淚擦乾。
之後再聽他說的時候,就是受傷以後面臨的重重阻礙,工地給的那點補償也就頂多讓他活著出院,根本不夠以後的維持。經過這麼一通折磨,康復後工作更是難找,也是那時候,他的口齒開始慢慢變得不清楚了,工作越來越難找,再之後自己一點錢都沒有了。這麼幾年過去,他終成了一個流浪漢,身份證早就過了該更換的年限,可連回老家更新身份證的路費也沒有,畢竟對他來說,這是一筆十分巨大的開銷了。
就這樣,他成了北京成千上萬個流浪漢里的一員,他說這麼多年了,他沒去乞討過一次,因為心裡過不了那道坎,他始終覺得自己只要還能活下去,就沒理由去讓別人施捨,於是這些年,北京大大小小的橋底下他都睡過,各區的麥當勞他都呆過,我問他什麼不在一家帶著,他說一家麥當勞不是只有一個流浪漢,有時候兩三個一來,店裡的就餐環境難免會被影響,畢竟吃飯的人看著一幫邋裡邋遢的人在周圍轉悠肯定難受啊。這時候他就會把地方讓給別人,然後自己再找別的地方。
他跟我說,吃飯要比找住的地方容易多了,北京大雨那年,好多地方都淹了,想找個橋洞睡覺簡直比登天還難,那次他基本都是在麥當勞睡的,但是因為他不願意在麥當勞躺在連排凳子上睡,覺得很不合適,所以大雨那幾天他就趴在桌子上睡,雨一停,就趕緊找了個橋洞連睡了一周。
之後我們斷斷續續聊了很多,聽他講身邊的一個流浪漢因為喝醉凍死在路邊的事,聽他講自己有次實在太餓了,在撿到一個錢包後私自留下了裡面錢的事,聽他講因為風濕,只能在麥當勞穿羽絨服的事,最後當我離開的麥當勞的時候,他是跟我一起走出去的。
當我坐上車回頭看時,他正坐在麥當勞門口靠邊的位置吃著之前收拾餐桌撿到的漢堡和薯條。然後揭開終於拉開了羽絨服的扣子,敞出了裡面一件看著像白色的襯衫。
我不知道北京到底還有多少這樣的人,但是心裡突然對於麥當勞有種感激,感激他們收留了這些「居無定所的人」。
「卧底身份」的失意群演
當我開始接觸「黃粱」的時候就覺得他的眼神里有著不一樣的東西,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只是腦子裡想起他的時候就出現了「黃粱一夢」這句話,所以姑且就叫他「黃粱」吧。
遇見他是一天晚上在北師大東門的麥當勞里,依舊是晚上12點以後,我在麥當勞點了份奶油堅果醬蛋牛堡套餐,在用餐的時候他正在店裡收拾其他顧客桌上的餐盤,然後一個個送到回收櫃前。
期間還進出過店裡幾次,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麼,來回也沒見手裡多些什麼少些什麼。我吃到差不多一半的時候他已經收拾完了,桌子上已經沒有空餐盤能讓他清理,於是他就坐在我離我隔一桌的位子上,開始環顧四周,感覺是在觀察身邊店裡一個人。我見他沒什麼事了,就去點了杯咖啡,送到了他面前。
顯然看他的穿著不像前一位大哥那樣怪異,他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亞麻面料的緊腿褲,顯得有些隨意,除了一雙像是走了很多路的黑色帆布鞋,磨的有些不成樣子。其他方面,他跟我之前見過的流浪汗都不一樣,或者說,我根本沒法稱呼他為流浪漢。或許他只是一個善良的顧客,喜歡幫助店員收拾桌子罷了。
當問他介不介意我坐下的時候,他很欣然的同意了,我把咖啡遞給他示意這是給他買的,看我手裡正在喝著的可樂,便沒有拒絕,可能是覺得我不會往裡面下毒吧。
也忘了我們是從哪兒聊起的,只是清楚的記得他說他身份證丟了,我問他為什麼不回去補辦,他又說自己沒錢,又神秘兮兮的說自己不能回老家,因為身上背著一些事,起初我以為會是命案或者犯罪前科什麼的,導致他不得不只能亡命他鄉,最後發現是我太愛給自己加戲了。
但是通過攀談,我發現他並不是一個」身份簡單」的人。按照他的說法,他至少擁有三重身份。
卧底
黃粱說自己的主要職業是卧底,當然,這被他稱之為事業,而不是簡簡單單的一種職業。
他跟我說,北京最早報出的一起震驚全國的某飯店回收地溝油做菜的新聞事件,就是他在飯店卧底了好幾個月才收集到證據,最後遞交給媒體電視台才把這家飯店公之於眾繩之以法的。
對於卧底的事他說的很少,只是一直強調這是他的事業,他不圖能得到什麼回報,只是覺得這是一件公益的事,他會無償做下去,他像是一位英雄。
我好奇的問他怎麼知道這麼多,黃粱說因為自己跟湖南衛視有關係,曾經聯合拍攝了《新還珠格格》。接著他跟我講,自己93年出生,09年來北京,來北京第一份職業就是做群演,所以知道很多娛樂圈的事。當初12年在懷柔群演基地,他還曝光了楊宋6個群演基地的詐騙黑幕,這也是他所說的公益事業。
他說當時群演這個市場都有正規劇組招募群演,但是他們卻打著交了錢就能有角色出演的幌子,開始狂收群演的報名費,當大家交完錢後卻不能履行起初承諾過的角色給大家演,最後能給到的角色都只是非常小的角色,配角以上的角色,特約以上的角色根本不會給到。當他把這些黑幕證據提供給電視台時,他覺得自己幹了一件十分正義且驚天地泣鬼神的事。
「我救了一群做著演員夢的白痴」,他說道。
群演&潛規則
之後我們聊的更多的是他的演繹事業,他先是跟我聊了一些明星八卦,諸如馬天宇和他師哥李xx睡過,鄧紫棋插足胡彥斌和鄭爽,還插足張傑和謝娜,張傑跟謝娜在一起是為了報恩,也有傳言兩人已經離婚,謝娜有個妹妹,畢福劍飯局事件他就在現場,知道這是設局等等等等,我實在不知道他這些八卦到底是聽來的還是編出來的,這信息量遠比我一個沒事就刷微博的人知道的還多。
在提到自己做群演的經歷時,他的臉上顯出一絲疲憊,好像那是一段十分痛苦的回憶。黃粱說當時做群演,凌晨3點起床,4點到片場,7點化妝,第二天凌晨1點才下戲,這樣一個月才能拿到900元工資。幹了一個月他就堅持不住了,沒跟劇組打招呼,跑了。
提到潛規則,他說蔣欣曾跟他說過三句話,一下子點醒了他。說著這些時明顯能感受到對於「認識蔣欣」這件事他有著無比自豪的優越感,所有的虛榮都寫在了臉上。他說蔣欣告訴他,在娛樂圈混,要麼有實力,要麼有財力,要麼有智力。對於這麼精闢的總結,我不知道到底是蔣欣真的跟他說過,還是他自己從某些網上的心靈雞湯里總結出來的。但這樣的觀點,還真是讓人挑不出毛病。
黃粱還提到自己曾在電視劇《水月洞天》擔任配音。當時因為蔡少芬是港腔,說的又是粵語,所以需要找人用普通話配音,當我問他蔡少芬是演《水月洞天》里的哪個角色時,他乾脆利落的回復我說演的是豆豆。
他說他記得裡面最肉麻的一句台詞是「你以後娶我好不好」,說的時候,他笑的特別難為情。
他又提到了關於一些演員在片場很作的現象,其中提到了鄭爽逃戲和微博奇怪言論的經歷。他嚴肅的跟我說,有些演員在演了很多的戲之後,能入戲,但是不容易齣戲,鄭爽就是其中之一。
他略顯驕傲的告訴我,他演戲時,表演一結束,自己能做到很快齣戲,不會被戲裡的經歷影響到現實生活。
在跟我聊這些的時候,他儼然把自己當成了演藝圈的一份子,跟我講著這個圈子的規則,八卦,和成敗。
對於娛樂圈的黑暗,他總能如親身經歷般給你講的繪聲繪色,他說起自己師姐被多個導演潛規則時有憐憫,他講某個導演男女通吃時有憤恨,他講個別男演員為了上位刻意改變性取向時有不屑。而這,都是一個貌似浸淫於娛樂圈太久後的人所感慨出來的話。
銷售員&同性戀&陰陽兩界
黃粱似乎一直不願意麵對現實生活,我再三追問下,他才表示自己的經濟收入源自另一份工作「健身卡銷售員」。
「一天能有70-100塊的收入,也可能一天一分錢也沒有。知道么?我做多的時候一天賺了700塊提成,別看就是拉路人辦會員卡,但是你要是沒點實力,很難拿下這些路人,還好我有演員功底,可以更容易的讓他們相信我,然後願意在我這裡辦卡。」,說到這裡黃粱很是驕傲,他告訴我拉一個客戶辦卡提成是10元,也就是說他最多的那次記錄,一天拉了70個人辦了會員卡,從我平時觀察的那些拉人辦健身卡的業務員的拉單成功率來看,我粗略算了一下,賺700塊的那天,黃粱可能總共跟2000+的人推銷了健身卡。
我想對他日賺700元的奧秘再多聊幾句的時候,他就又把話題轉移到了他感興趣的話題上來。關於健身卡,再隻字未提。
後來黃粱和我們聊的關於他自己的事越來越魔幻,可能他也已經分不清現實和戲裡的世界了吧。
黃粱說北京一個有老同性戀的公園裡曾有大爺和大叔打過他的主意,他也撕破臉與這些人大打出手過。他給我講了公園裡哪幾個所謂的老gay各自淫亂的生活,什麼誰和誰爭年輕男友,誰跟誰早就有過一腿了,誰跟誰是三角關係,說的我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也真的經歷過這樣的事,即使他始終不承認。當我想再跟他細聊一些這樣的事情時,不知道怎麼,他就把話題又轉向了一些的牛鬼蛇神事情。
除了西單東單他沒去過,北京其他地方基本都有他的蹤跡。黃粱清了一下嗓子,聲音明顯的壓低了一些,然後看著我說,你知道牡丹園那邊有個公園么,就是元大都遺址公園,他提到的這兩個地方我倒是挺耳熟,畢竟也在周邊住了三四年了,這些地方還是聽說過的。
他繼續壓低著聲音,下半夜的麥當勞,讓他這麼一烘托,還真有了那麼幾分詭異的涼意。
「我晚上有次在元大都公園裡睡覺,但是我睡不著,為什麼呢,因為我這個人呢陰氣比較重,一到了極陰之地,我就能看到那些元朝的士兵拿著佩刀站在那裡,然後當我準備離開,眼前的陰兵們就會想把我截住,可是他們截不住,因為我能通陰陽兩界,像他們這些陰魂根本不可能攔住我。」
他指著自己額頭中央的位置,自豪的說「我天眼天生就是開的,比起那些後天費勁周折才開的人,我與生俱來的天眼能讓我更容易看到你們看不到的東西。」
聽的講的越來越玄妙,我已經不知道該跟他聊什麼了,只能默默聽著他跟我侃侃而談自己的精彩人生。
聊天的過程中他始終在強調自己是很早就知道天機的人,只是天機不可泄,所以他一直沒有告訴我們到底是什麼天機,只是用很神秘的語氣說「我曾經被捲入到了一場鬥爭中,牽涉到錯綜複雜的龐大利益關係中,包括商界和政界。導致我現在一直受到迫害和追捕」。因為這次追捕,「我被一個日本人注射了HIV病毒,這就是他們所用的卑鄙手段,呵呵,想他們試圖徹底的毀滅我。」,他嘴裡充滿的不屑缺夾雜著氣氛,接著,他又嘴角又微微一笑,「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我身體早就有了抗體,HIV已經被我自愈了。如果他們想趕緊殺絕,那就別怪我跟他們同歸於盡了,大不了魚死網破,反正他們握在我手裡的把柄足矣讓他們滅亡!」。
黃粱像是一個站在舞台上扮演著俠肝義膽的壯士的演員。
比起他口中的那些從戲裡出不來的演員,他自己更像是一個入了戲,卻沒有走出來的人。只是這戲遠比電視劇中要來得複雜和精彩。
頸椎斷了3根骨頭的看貨人
傳媒大學門口的麥當勞因為周圍施工,走在路邊已經很難找到這它,被各種搭建起來的腳手架和工程網包圍著的,它已經失去了越來越多的顧客,那晚去到這家店時店裡只有兩個店員,完全不像是一個大學門口的麥當勞該有的樣子。
反而是在門口,我遇見了李叔,一位唯一的「顧客」。
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正用手機看《琅琊榜》看的入神,不知道是哪一集,從他的專註度能看出來這集一定很精彩,起初我的第一次搭訕被他完全無視,電視劇對他來說,要遠比一個陌生人的到來更重要。我見他沒反應,就先坐在了他的身邊,趁他看了我一眼的時候我又說了幾句,這才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大叔,這麼晚了您在這幹什麼呢?」
「等著卸貨呢!」
我說這哪來的貨呀,周圍連個車都沒有,大叔一臉不耐煩,回了一句:沒看見在路邊呢嗎?
我連聲說哦哦哦,生怕大叔不耐煩了再把我攆走。
當我問及他為什麼不進去等的時候,他終於收起了手機,看著我。
他跟我講之所以不進去是因為裡面空調太涼,自己進去下半身會疼,不是因為風濕,而是因為曾經出過一次嚴重的交通事故,脊椎3根骨頭斷了,導致他下半身差點徹底癱瘓。
他清楚的記得當時騎摩托撞向那輛貨車時的畫面,每一幀都能感受到絕望。他不斷的用一隻手揉搓著另一隻手,這是事故之後落下的後遺症,下半身會經常發麻,手的位置尤其明顯,我問這種麻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他笑了笑說,不麻才真正不好受呢,麻至少還說明身體有知覺,等到不麻了,也就是神經徹底壞了的時候了。
頸椎傷了三塊骨頭,手術的時候大夫都快覺得沒希望了,最後是他命好,下半身還能有知覺,他說,斷了這三根骨頭,也斷了他的生活,以前身體力壯,什麼都能幹,現在也就是半個廢人了,力氣活根本幹不了,再加上上了年紀,沒多少人愛用,自己天涼不行,用力不行,誰愛雇這樣的人呢,所有對生活的無奈都寫在了臉上,先前看電視劇時的投入和享受早就沒了蹤影。
我遞給大叔一支煙,點完一起抽了起來,拿煙的那隻手還在沒節奏的抖著,你看,根本控制不住,以前只是手麻,天涼點了無非是疼點,現在倒好,頭幾年在地里幹活,就是被鐵絲颳了一下,自己沒在意,等到最後傷口腐爛了才發現問題大了,最後去醫院一查,才知道傷口裡有鐵渣,早就長在肉里把肉給腐爛了。最後好不容易取了出來,卻也徹底傷了神經,再也好不了了。
多少次我們都是因為一點小事情沒在意,最後釀成了大錯,大叔抽著煙時一再提醒我,年輕人別對自己身體不愛惜,有點毛病就趕緊去醫院,別總以為沒事沒事,真到了有事的時候早晚了。
我跟大叔在麥當勞門口接連又抽了兩根煙,可能煙就是一種很好的社交工具,我們邊抽邊聊,聽他說每天凌晨3點在這裡等人卸貨,因為身體不行,也就只能擔任看貨的任務,這差事倒是不累,可是心裡還是要提防著,防止有小偷。這樣日復一日,天天看到凌晨3點,等人來,卸完貨都快5點了,然後再回去休息。生物鐘每天這樣不正常的運轉著,年齡越大,越開始覺得身體熬不動了。
所以看貨的期間,他只能通過手機來打發時間,冬天還好,可以在麥當勞里呆著,暖和,夏天身體受不了冷氣了,只能在門口呆著,北京這樣的天氣,屋裡屋外簡直就是冰火兩重天,可沒辦法,身體不允許,大叔就這樣在麥當勞門口繼續看著貨,我走的時候又遞給大叔一支煙,希望接下來的時間,他能不無聊。
受傷的二代
就算坐在哪裡,我也能看出來李宇豪是個大個子,簡直某個籃球俱樂部的運動員一樣的身材。他一個人坐在麥當勞的一個角落裡,默默地吃著手裡的漢堡,鬍子拉碴,看上去有些疲憊。我走過去問他能坐在對面聊幾句嗎,他沒有拒絕。
果然,李宇豪說自己是一名體育生,不過是學足球的,位置是中衛。唐山人,一個人來北京散心。在他正式介紹自己之前,我真的很難看出來他還是個18歲的學生。
「我屬於特別有天賦的那種,我們市去年剛開始招足球體育生,我練了三個月,考了全市第二。」李宇豪說起足球,眼裡的疲憊消失了一些。「走上了這條和別人不一樣的路,只是訓練挺乏味的。」
一個愛好一旦變成職業,往往都會變得單調乏味。這種單調尤其在轉變過程中顯得尤為痛苦,而且還是在他這樣對未來充滿想像的年紀。
我安慰他加把勁:「上了大學就好了,踢得好好有機會進入俱樂部青訓。」
「我這次來北京就是去看大學的,我可能會去北大。」李宇豪說出「北大」這兩個字時,語氣和音量沒有任何變化,彷彿就是唐山市一所普普通通的市級中學一樣。
「啊?那不太好考吧?」
李宇豪解釋說自己奶奶就是北大畢業的,他從小就很佩服奶奶,所以自己也想去北大。我粗略算了一下,她奶奶估計是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批大學生,在那個年代,還能考入北大,也是相當厲害的人了。我感覺單憑他奶奶的經歷,他們家也應該是個書香門弟。
之後,李宇豪含糊其詞像是有所隱瞞的告訴我,如果不出意外,進北大應該不是什麼問題,因為父親那邊很有可能會幫他運作一下。說這些的時候我明白了這又是一起權錢利益鏈下的交易。只不過對他而言,無所謂對錯。孩子能有一個好前途,是每個父母的心愿。如果有機會,他們當然會動用自己的一切資源去實現。哪怕對別人不公也好,哪怕被人所不齒也好。
我問他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裡不回家。李宇豪說自己住在王府井的一個酒店,晚上心煩就出來散心,一路溜達著來到了這裡。
「煩什麼啊?」我問。
「我不想去北大。」李宇豪厭惡地擺擺手「我不想按我爸的想法去安排自己未來的路,但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麼。」
「我還失戀了。」李宇豪重重地喝了一口氣泡水。
聽著李宇豪訴說他的煩惱,我能感覺到這個少年的憂愁我和17歲時並無太大區別。然而他現在極力想擺脫的一切,卻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理想。
兩個星期後我們再次在微信上聊起來,我得知,他的爸爸是某市的副市長。
進京求醫的姐妹
這次引起我注意的是兩位大姐,她們大概45歲上下,穿著樸素的老年印花短袖,走在大街上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一條毯子正蓋在兩人身上,看樣子是準備在這裡過夜。白衣服大姐一臉愁眉不展的樣子,穿著藍衣服的大姐一直環抱著白衣服大姐的肩膀,像是在勸說或者安慰她什麼。
其實開始做這件事情,總結幾次經驗後,我會有意識的找一些落單的人聊天,因為他們更有傾訴自己的慾望,對話更不容易遭到拒絕。
但是這天晚上,店裡似乎只有這兩位大姐打算在這裡過夜。我硬著頭皮上去攀談起來。兩位大姐沒有拒絕我,還好心地問我要不要吃的,從包里拿出許多零食。
原來白大姐是藍大姐的親姐姐,她們來自山西的一座小城。白大姐正在上高中的兒子得了一種奇怪的皮膚病,因此前來北京就診。醫院的床位緊張,兩位大姐捨不得花錢住賓館,就找到了醫院附近的麥當勞過夜。
「這裡有空調,比醫院舒服多了。」藍大姐跟我說。
白大姐兒子被確診為「紫癜「,是一種皮下出血疾病。醫生說因為接受治療時間耽擱,目前病症比較嚴重。白大姐自責沒有早一點帶兒子來北京治療,藍大姐一直安慰她。
「這個病,醫生說不難治,就是花時間,娃兒最多多遭幾天罪。」藍大姐還在安慰白大姐。「等病好了,帶娃兒一起去天安門轉轉,之前一直說去也沒機會。」
藍大姐一直和我聊著家鄉的事,當地政府新修的路,鄰居家的狗,自己外甥的學習成績。白大姐則一直沉默不語,偶爾拿出手機翻看,我買了三杯飲料後,她執意要將老家的一包特產送給我。
這是一個略顯平淡的故事,可每個人的生活不正如此嗎?
我想她們姐妹倆可能從小就截然不同,一個是穩重善良的姐姐,一個是開朗善聊的妹妹。然而這並不影響她們從小到大來自血緣的無間姐妹情誼,互相照顧,一次次地渡過生命中的難關。
重獲自由的人
午夜的麥當勞都不會太吵鬧,雖然沒有明確的時間分隔,但白天的喧鬧與夜晚的寂靜卻形成了明顯的反差。夜晚來到這裡的人自覺形成一種默契,小聲的走路,小聲的點餐,從打開這扇門起,便不會去打擾到任何人。
我猜測,這種默契可能是來自於氛圍的感染。當你進門後看到裡面的人都在休息,沉默的吃著飯或是低頭玩著手機,你的安靜便會成為下意識的反應。
在朝陽門的一家麥當勞里,一個坐在我斜對面靠窗的青年小夥子和別人很不同,年紀大約28、29歲,頭髮很短,身上的衣服很乾凈。和別人不同的地方在於,他既沒有吃飯玩手機,也沒有睡覺。而是盯著來往的每個人看,似乎在等人,通過眼神看得出他很無聊。在跟他說話之前,我有些膽怯,因為他長的實在不屬於面善的人。
觀察了十幾分鐘,我杯子里的可樂都快要喝完,他還在隨意的看著窗里窗外來往的行人。我假裝隨意的轉過頭問了句,哥們你在等人嗎,他笑了下,說,沒有,自己呆一會。我說那聊會呀,他沒猶豫,說好。
聽他口音是北京人,我問他為什麼在這,他說剛從哥哥家裡出來,想在這呆一晚上,明天回爸媽家。我問他為什麼現在不回去要等到明天?他說,我還沒做好準備。
我沒好意思繼續追問,能感覺到他對我的警惕,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一種不信任。為了拉近關係,我叫他出門口一起抽了根煙,回來後我去買了兩杯咖啡,重新坐下又閑扯了很多事情後,他才開始給我講述他的故事。
他叫雷雷,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而今天是他從監獄中放出來的第一天。
5年前,一個發小介紹他去北京一家KTV上班,職位是保安,其實就是俗稱的看場子,維持秩序。「我小時候也沒好好上學,整天瞎混,念個大專就畢業了,家裡就總想讓我去學個技術找個正經工作,我那會是真不想學,本來就不是學習的料,學什麼能學好呢,」他說。因為工作這事跟家裡一直關係不太好,那會覺得在KTV上班也不錯。「我的叛逆期有點長,進去之前那幾年,還一直和我爸關係不好,見面就吵架。」
在KTV上班期間,有一次一波客人喝的很多,出來結賬的時候說賬單寫多了,也可能就是想賴賬,跟前台大吵大鬧。「經理當時過去解決事,還沒怎麼說話呢就讓對面一人踹了一腳,我當時也是想在經理前面表現自己,上去就跟他們打起來了。」
「我也不記得當時都怎麼打了,對面人也不少,都三四十歲的人,後來地上有血,我也沒當回事。沒多一會兒警察就來了,救護車也來了,他們那邊有人受傷,有幾個女的又哭又叫,我以為是鼻子或者什麼地方打流血了,而且這種打架也不可能動刀,能有什麼大事啊。」
「後來才知道,有個人的眼睛給打壞了,警察看了監控確認是我拿甩棍打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最後那人左眼看不見了,失明了。公司這邊給賠了點錢,判了五年。要是不拿錢,肯定得更長。」
聽他講這些過往的時候,輕描淡寫,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我問他,為了個工作把自己搭進去了,是不是覺得挺冤的。他說,「我小時候就挺混蛋的,整天瞎混,也是該著了吧,早晚得遇著點挫折。這五年我爸就去看過我一次,說我活該,說早就知道我有這麼一天。我覺得也挺逗的,他要什麼都早知道,當初生我幹嘛呀。不過這事確實是讓他們受打擊了,尤其是我媽跟我哥,他倆從小就在我爸跟前護著我,他們知道我是什麼人,我小時候是不聽話,但我不是那種不可救藥的人。」
我問他,這五年過得怎麼樣,他說除了第一年特別難熬,後邊也就習慣了,一天一天過。最後這一年過得還挺快的,轉眼今兒這不都出來了。
我說那為什麼今天沒住在你哥家呢,幹嘛要來這待著。他低著頭,思考了一會後告訴我,「今兒我哥去接的我,我媽歲數越來越大了,身體也不好,我哥沒讓她來,怕她折騰。我哥就住旁邊豆瓣衚衕,嫂子我就見過一次,他倆結婚後帶著她過去看過我一次,今兒到我哥這,本來準備明兒跟我哥一塊回我爸媽那呢,他們住大興那邊。嫂子下班回來說要出去給我開個房」,他低著頭說這些的時候,我能看到他眉頭緊鎖,語速也很慢。「我知道我嫂子是對我有偏見,估計是怕我帶壞他家孩子,要麼就是怕鄰居對他們家有看法。他倆因為這事吵起來了,我能理解嫂子的想法,我也不想剛出來就給我哥找麻煩,我跟我哥說先去朋友那住,就跑出來了」,說完後他又呵呵笑了一下,接著說,哪還有什麼朋友啊,都不知道這會他們都幹嘛呢。
「我這會也沒手機,沒什麼人能聯繫,我哥估計也找我呢,先不給他們添麻煩了,我哥也不容易,他比我老實,他對誰都挺好。」
聽他說了這麼多,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五年的牢獄生涯對於一個人意味著什麼,可能一般人很難感同身受。我也為他擔心,重獲自由後,與社會脫節五年後,未來的路能否走的順利。而擺脫掉人們對「服刑人員」的偏見,需要多久?
臨走的時候,我說你睡會吧,明天回家精神點。他說,現在根本不困,「在這待會兒挺好的,沒人認識我,也沒人擔心我是個剛放出來的怎麼看我,其實比在家裡還自在。」
我問他,未來怎麼打算呢?
「過了今天再說吧」,他說。
ENDING
這幾個星期里,我在麥當勞里兜兜轉轉,一直不願用停留太久的目光去觀察每個人,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在這個顧客快速流動的空間里,尋找自己短暫的停留,我曾看到一個姑娘趴在麥當勞的桌子上哭,最終沒有鼓起勇氣上前安慰一句,只是最後離開的時候,還見她在那裡哭,彷彿隔著屏幕我也能聽到她刻意壓制的哭聲,她是如此的傷心。
我曾看到一個孩子跟媽媽在麥當勞里撿離開的顧客桌上的食物,那位媽媽把漢堡里的肉一塊塊挑出來喂到孩子嘴邊,那個孩子用嘴直接咬住媽媽的手指把肉吃到嘴裡,不忘虢虢她的手指。她們整完就在那裡,那一晚我躲在一個角落看著她們,媽媽用一根繩子拴住自己的手和寶寶的腰,整晚她有好幾次被兒子拽醒,每一次都充滿機警,那一晚,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流下眼淚。
我曾看到一位老人在麥當勞里落寞而眉頭緊鎖的坐著,半個小時候我鼓起勇氣去搭訕,想跟他聊聊,可當我坐下,禮貌的問道能不能坐下來跟他聊聊的時候,他乾脆的瞪了我一眼,厲聲的回到:不能。我悻悻離開,連個轉身的勇氣都沒有,我甚至不敢用餘光看周圍人的眼光,因為我怕看到他們的嘲笑,即使是凌晨1點,店裡人數稀少,我也覺得自己像是被萬眾矚目,所有人都在看我出醜一樣。那晚我在門口坐了很久,我賭氣,賭氣這位大爺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對人一點都不友善,怎麼可以有這麼尖酸刻薄,不懂人情的人,那一晚,我看到了一對夫婦在麥當勞里對一位老人道歉,他們的身子甚至已經彎到了桌子下面。
這個數字,相當於每隔5公里你基本就可以輕鬆找到一家麥當勞的店。在絕大多數人眼裡,麥當勞是一家還算不錯的快餐店,不定期推出著創新性的新品,第二杯半價的冰淇淋,以及一些總有人會買賬的周邊玩偶。它就如一家食物加工廠,每天滿足著人們對吃的緊急需求。在此之外,當然,它也有另一個被人們所熟知的名字——全國最大的連鎖公廁,而這,都只是我們所看到的表面。
這就是麥當勞,24點後不是快餐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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