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二十二」我沒看

我的後台被《二十二》刷屏了。

我當然知道,這是一部雖然小眾,但卻具有重大意義的紀錄片。作為一個影評人,我很想看,但很抱歉,我沒去看。

什麼原因呢?

為了干好工作,我專門在一家影院旁買了房,因為這家影院裡面專門設有輪椅座位。

對,老粉絲都知道,我需要坐輪椅。而這家影院,並沒有《二十二》的排片。

後來查了一下,距離我最近的,既有《二十二》的排片,又能放輪椅的影院,遠在五十公里以外。

我想愛國,我想關注少數者,但我沒有這個機會。

因我也是少數者。

想起去年八月,我買了兩張惦念已久的周杰倫演唱會門票。第一排,三千一張,夠土豪吧?票上寫著VIP,我天真地以為,自己會被當成貴賓接待。

到了現場後,我看到一排排的座位,便問安保:我坐哪看?

安保答:座位不能挪(就是活板凳),你不能進去,因為怕人多,出事故我們擔不起責任。

過一會兒,周杰倫來了,我就坐在後面的空地上,看著粉絲人海站起、尖叫,望不見一丁點兒舞台。三四首歌過去了,全場數萬人熱情沸騰,我卻一個人在角落裡,被冷落得差點哭了出來。

最後,我和同行的夥伴偷偷繞過那個安保,又所幸遇見一位好心的安保,才終於回到本該屬於我的VIP觀賞位。

這就是屬於中國的,少數者的現狀。

最近一個很火的,關於《二十二》的標題是:她們正在等待日本道歉,可日本正在等待她們死亡。

而作為一個殘疾者,我想替中國所有殘疾者說的是:我們渴望踏入社會,可社會正在將我們鎖死。

常聽朋友說起一件事:在國外(歐美日韓),怎麼感覺殘疾人那麼多?數量簡直是中國的N倍,難道是他們的基因、事故率比中國高么?

圖為1999年,史蒂文·霍金在英國一所大學演講

錯。

因為中國的殘疾人,根本就沒法出門,所以你看不見。

韓國電影《只有你》中,女主角靜華雙眼失明,卻能憑藉盲道和一條拐杖,做到一個人生活。

她早晨起床後獨自洗漱,獨自走到公司做接線員的工作,晚上還能一個人跑去和蘇志燮談戀愛,一切是那麼井井有條、舒適安穩。

這種話,這樣的電影,在目前的中國,是一定不可能出現的(楊冪版《我是證人》是翻拍的韓國電影《盲證》)。

為什麼?

請看我國的盲道,用我一個好朋友@鄧公子用來調侃的話說,那就是——

審美頗具格調,像蒙德里安幾何抽象主義的畫作,使盲人朋友能感受到九十度直角的藝術氣息。

在盲道中間,設立電話亭、大石頭,甚至開飯館。

這一切的圖像,彷彿都在用盡全力去表達一個意思——

盲人,不得上道。

藝術來源於生活。而韓國盲人那種方便舒適的生活,於我們國家的創作者,根本無法想像。

所以,韓國能把盲人題材拍成純愛片《只有你》、懸疑驚悚片《盲證》,且讓人看起來感覺充滿光明與希望。

而中國(港片不算),就只能拍盲人如何痛苦地活著《幸福時光》,亦或者《推拿》中,那段冰冷而徹骨的台詞——

盲人們生活在黑暗的世界裡,它不單是生理上的黑暗,還有心靈的黑暗——對周圍世界尤其是對正常人的恐懼。

在盲人的心目中,盲人是一種動物,正常人是另一種動物,一種更高級的動物; 正常人的世界是主流世界,他們永遠也不可能踏進這個主流世界。

然而盲人,又只是殘疾的一種而已。

據統計,中國殘疾人口一共八千多萬,與健全人口的比例是1:16。

但,你可能逛街遇見幾百個人,裡面也不會有一個是殘疾人。

請看這個「殘疾人專用」停車位,寬度基本不符合規範,你把輪椅開進去,人就下不來了……

有一回,我想去逛超市,結果到了附近,看見超市的四周,都被石頭圍了起來。

石頭是固定死的,間隙只夠過人和自行車,輪椅根本不可能。

那一瞬間,我想起晚清時期,洋人對華人的歧視標語——

華人(殘疾人)與狗不得入內。

是,可能我偏激了。

但,如果一個人出行,至少需要兩位大漢跟著抬輪椅,那請問中國有多少人能出得起這個門?

我出門吃飯,無論是人均三十,還是人均三百的餐館,都極少有綠色通道(包括北京)。

請看「僅為健全人服務」的中國交通、招商、建設銀行的外部圖,都是大階梯,得玩兒命抬。

我要強調的是:這並不是落後城市的個例。

就在一個月前,我受邀去北京CBD國際大廈,看幾部電影的首映禮,結果非但沒有輪椅位,就連電梯都被關閉。最後進去看場電影的困難程度,我不想再多說了。

前陣子,是「世界慰安婦紀念日」、「日本二戰投降紀念日」。再過不久,還有「中國抗戰勝利紀念日」,及「九·一八事變紀念日」。

我們痛恨極了日本,我們為《二十二》貢獻票房,我們要用行動向他們證明,歷史會被銘記,真相終要大白。

這很好,雖然力有不逮,但我內心是一百個支持。

可是,銘記歸銘記,譴責歸譴責,我們也不要忘了,中國是憑藉什麼,才一步步從貧弱的晚清,走到強大的今天——

學習。

一百多年前,我們一邊痛恨洋人,一邊學習他們搞洋務運動。

四十年前,我們一邊譴責資本主義,一邊從他們的制度中汲取精華,打造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

今天,我們更應該看看,日本的「無障礙社會」是怎樣運行的。

盲道的規範自不用多說。在日本,幾乎所有的電梯,都設有輪椅高度的無障礙按鈕。

上下樓不但有語音提示,還專門刻有盲文。

地鐵上,工作人員幫忙,將障礙者送到輪椅專用通道。

公交車上,面對輪椅的到來,司機拿出了備用的可摺疊式綠色通道。

我國呢?

如果你坐在輪椅上,企圖一個人出行。

那麼,先不說地鐵、公交車。

你剛一出門,就會被超高的電梯按鈕永隔於外。

英國旅行者,詹姆斯·巴拉迪如此說道——

我和女友已週遊世界11個月,到過10餘國,迄今暢行無阻

我已坐輪椅32年,並自認能到任何地方背包遠行

直到我來到中國

中國,一個經濟體量排名世界第二的國家,一個處處都要與美國比拼高下的國家。

就在明天,《戰狼2》的票房將會突破50億,中國也成為世界第二大的電影市場。

可每當我看到,日本的這一宣傳標語時,都難免會產生羞赧與憤恨——

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取決於對弱勢群體的關心和照顧。

圖為日本東京時尚周,殘疾人模特走秀

通過媒體的熱烈呼聲,《二十二》的票房已經逐步上升,累計票房超過8000萬。

曾經飽受迫害,後來無人問津的老人們,如今也已得到了應有的正視。

而藉此熱點,我也想向大家傳達一件事——

中國的弱勢群體,並不只有「二十二」。

他們有數千萬之眾,卻只能蜷縮在房間里備受冷落。

他們極度需要得到應有的權利,以及社會的正視與尊重。

本文首發於我的微信公眾號——

luowj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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