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姑(上)

花姑生於青樓,長於青樓,想來已然是總角的年紀了。

她自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誰,跟著娘在青樓里過活。

她從小便作男孩兒打扮,時常幫忙去跑跑腿,賺個腿錢。

從前母親只叫她「阿華」,她自然也沒有注意過自己的性別。

這天花姑被命了去買幾斤梅子,後邊院子里的煮飯的老媽媽要給姊姊們熬酸梅湯喝。

花姑拿了銀兩便撒腿往外跑去,她曉得要是腿慢了得挨姐子們說的。

她飛快地跑過花街,來到外頭,她印象里梅子該是在市場上能尋得到的。

今天的街道格外的空曠,大街上沒有幾個人影,她跑過去跟一個收攤的大娘打聽。大娘說是一個王爺得勝回朝,今兒清道。花姑又問大娘哪兒能買到梅子,大娘一愣,想了想,說是商販們都去了隔壁街拐角巷子里,可以去那兒尋尋。花姑雖然沒有聽得太明白,也點點頭道了謝。

大娘倒是沒有騙她,她一轉進巷子里,發現真與外頭街道是兩種光景,外頭是一片清靜得厲害,巷子里卻是人聲鼎沸。叫賣的,問價的,收東西的,個人有個人的來路。花姑趕緊腳步,很快尋到了賣梅子的爺們,她低聲問價,爺們說今年收成不頂氣得要七文錢,花姑本還想再與這爺們講講價,可她一算時辰,確已出來許久了,怕姐子們說她貪玩,只七文錢要了。

花姑連忙跑回去,跑得快了差點找不著地方,還好她還識得匾上「絳雲閣」三個字。連忙進樓里,看見老媽媽在那兒守著,她將籮筐放下,又跑去給大姊姊還余錢。

「你買梅子花了七文?」大姊姊看上去有些生氣。

「是,是那爺們說收成不頂氣……」花姑瞧見大姊姊這副模樣,她也不敢大聲講話。

「這賊東西是看你年紀小故意坑你呢,」大姊姊道,「梅子頂多四文錢夠買的,下回記好了。」

花姑低著頭,極溫順地道了聲:「是。」

她說著便要往外去,大姊姊看她要走,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便又將她招了回來。

「我看你是個乖巧伶俐的。今兒王爺得勝回朝要開大宴,讓姊姊們幾個去陪吃酒,你也跟著去見識見識。」大姊姊道。

花姑看能去外頭玩,心中是個興奮勁兒。表面也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可她又怕大姊姊看了說她,只努力憋著。這一副滑稽的樣色,實讓大姊姊看了直笑。

「得了得了,你下去吧,記得別唐突了官家人,我可曉得你那股子皮勁兒。」大姊姊捂著嘴,又塗脂抹粉起來。

花姑作巧往外退去,將大姊姊房門一關,出門便是歡呼雀躍。大姊姊在房間里聽得真切,忙笑這孩子心性。

花姑出了大姊姊房門,連忙往母親房間走去。花姑推開門,見母親正在窗邊綉著花。

「娘……」花姑怯生生地喊道。

「阿華來了。」母親見花姑,便把手裡的活兒停了下來。

「娘,你的臉……」花姑悄悄地抬頭看母親臉上的淤痕,青的青紫的紫,實在是觸目驚心。

「無妨的,你晚上要去王爺府是不是?來,娘好好給你洗洗。」母親連忙轉移了話題, 怕花姑再問下去。

母親自知自己已然沒有曾經的風華,皮膚比起從前糙了許多,眼角也有了些許紋路。現在的居所也是樓里的姐子也是看她年輕時的風光,故給她些面子罷了,不然她早已經住到後院去了。

她現在接的客,也都是舊時的相好,也有些人是滿腹報復心來的。比如說這個打她的,就是從前出不起她價格的無賴。

母親輕嘆了一聲,她看著正玩水高興的花姑,算了算她的年紀,心中有些惆悵。

花姑自然是什麼都不曉得的。她只知道過會兒有熱鬧看了,正高興著。

不一會兒,花姑頭髮還濕著,外頭就來人敲門了。

「蕊娘姊姊,我們準備去了。」外頭人喊了句,蕊娘便趕緊推花姑外去。

花姑一聽要走了,高興得不行,蹦蹦跳跳地便往外走去。

推開門,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娘,你不去么?」

「娘不愛湊那熱鬧,你去了別耍瘋,仔細挨你大姊姊的打。」蕊娘道。

花姑連點頭,拉著門外敲門姊姊的手就下了樓。

這時候絳雲閣已經開門迎客了,四五書生簇擁著往裡走,開口就要青蓮姐姐作陪。青蓮姊姊是絳雲閣里遠近聞名的姐子,這番王爺府開大宴,此時她自然不在樓里。大姊姊忙賠笑說青蓮姊姊外頭作「花頭」去了。花姑在絳雲閣里待得久,也明白些說法,她知道這「作花頭」就是陪著吃酒。

那幾個書生聽著青蓮不在,自然不悅,為首的一個頭頭扇了扇扇子,開口道:「鴇兒姊姊,她是陪哪家的酒了?你且讓她回來。」

「陪到一半貿然叫回來,可不是得罪了人家?」大姊姊道。

「你讓她回來,管他誰家的龜兒,我自然得罪得起。」那頭頭好一番得意。

大姊姊聞言便笑了,扭著身子坐在椅子上:「實話跟你說,青蓮現在還沒去呢,只在轎子里……」

「那麻煩鴇姐姐快讓姐子來!」那書生聽到大姊姊這話,高興地快跳了起來。

「只是她要去的人家,匾上寫著『王府』大字,您說您得罪得起是么?我這就叫她來——」

「鴇姐姐,不是。得罪,得罪不起!您薦著換個姐子吧。」那書生改話口改的那叫一個快。

樓里看熱鬧的幾個姐子聽他話口改的那般快,幾個姐姐妹妹的也鬨笑起來。花姑聽不明白個大概,但看姊姊們笑得歡快,也跟著笑了起來。

領花姑下樓的姐子說笑著便將花姑帶上了轎子,花姑喜歡這花花綠綠的轎子,瞧著十分喜慶。

轎夫的腿腳是快的,很快到了王爺府。花姑聽得外頭熱鬧,竄下了轎子,她抬頭看,什麼「造」什麼「府」的,不識得全部字。

青蓮看花姑站在那兒發愣,她直笑,拉過花姑的手。

「這是『敕造裕國府』五個字。」青蓮說。

花姑一直十分喜歡青蓮姊姊,覺得她那溫溫柔柔的聲音聽來實在舒服。

青蓮拉著花姑的手,轉頭吩咐了兩句,便拉著花姑往裡走。

花姑還未見過這樣大的場面,她瞪大了眼睛。

話說這王爺府里自然是要什麼有什麼,再加上王爺這回可是得勝回朝,皇帝自然也任著王爺擺闊。這麼一來,場子可就大了。先是新蓋了一間「清樂園」用料是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根木頭;再說那燈,整個王府用了六千六百六十六根蠟燭;還擺了足足三百三十三桌席;炮仗放了整整九十九紮。

那排場,可不是一般的富貴人家擺得起的。

一進門,往上望,那高懸的紅燈籠一排過去可望不見盡頭。四處忙碌著的婆子們也繁多的看不見重樣的人兒走過。丫頭支使們瞧著人多,卻不雜亂,個個身著紅色的襖子,只讓人覺得熱鬧喜慶的氣氛。四處是鑼鼓齊天,笙歌鼎沸。

花姑雖然是個調皮愛鬧的性子,可遇上這樣的場子,自然也畏首畏尾得很,只拉著姊姊不敢多言。幾人隨著青蓮往裡走了些,面前迎著來是一位面善的老人。

「幾位姐兒是絳雲閣來的?」那老人問道。

青蓮姊姊朝老人一笑,微微抬手,後頭隨從雙手奉著個盒子上前。

「我們絳雲閣是個花地,蓬門蓽戶的,不比王府輪焉奐焉,沒得什麼得當的賀禮。只大姊姊說是『王爺得勝歸來,不該兩手空空』令帶了些薄禮。老先生見笑了。」青蓮說著將盒子打了開,裡頭是一象牙制的香盒。

那老人往前湊,吸了吸氣,頓時一副滿足模樣。

花姑雖沒那般浮誇,但也有些香氣瀰漫到她鼻腔中,她嗅著有種身心暢快的樂意。

「都說絳雲閣姐子們屋裡的熏香是一絕,今兒老朽得以見識真是十分幸運。」老人朝青蓮拱手。

看著老人動作,青蓮也朝著老人微微俯身。

「老先生不笑話姐子幾個,真是給青蓮面子。」

「姐子一路過來顛簸了,離開筵還有些時候,姐子們隨老朽先往後頭去歇著?」老人喚了個下人來,接著抬手引路。

青蓮使了個眼色,隨從也機靈,把盒子給了下人。

「請。」老人道。

「請。」青蓮笑道。

花姑其實說來也是個明事理的人物,她對青蓮說的話雖然一知半解的,但看她與那老人一來二去的,想來也是十分周到。

她不禁佩服起來,她青蓮姊姊果不止是相貌過人。老人帶著路,也不知與青蓮互相道了幾個「請」,終於到了後院。

她被青蓮領著坐在了一石凳子上,那老人往裡去不知說了些什麼,領著幾個丫頭婆子出來,跟青蓮又吩咐幾句注意的,就走了。

青蓮拉著花姑朝屋子裡走,在石階前停了下來。

「阿華,你認得上邊字嗎?」

花姑抬頭,努力認那蚯蚓字。

「清心齋?」花姑讀得勉強。

「那門聯寫得什麼你可曉得?」青蓮又問。

「青蓮姊姊你可別難為我了。」花姑不愛認字,拉著她青蓮姊姊的手撒嬌。

「回去得讓你娘好好教你念書,」青蓮何不知道花姑的伶俐勁兒,也清楚這孩子盡發懶呢,便指著字給花姑念,「你瞧著,上聯是『烹茶不看茶經』,下聯是『煮酒不顧酒譜』……」

青蓮念到這兒便愣住了,花姑看青蓮姊姊臉色難看,怕是她識錯了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趕緊拉著青蓮往裡頭去,使她別想那麼多。

青蓮在房間內坐了會兒,猛飲下幾口茶水,這才有恢復一些。花姑望著幾個姊姊臉色也有些難看,頓時一怵,又不敢多說什麼,便退在一旁站著。

「這王爺府如何這樣欺人?」一位性子急的姊姊拍桌就要跟人理論。

「我看不像是王爺乾的事。他一個男兒家剛剛打了勝仗回來,又是皇親國戚,哪會拿這個時候跟我姊妹幾個過不去?」青蓮起身擋住那位姊姊,「怕是王爺夫人乾的。」

「青蓮姊姊怎麼生這麼大的氣?」花姑低聲問道。

一旁跟著的隨從小哥與阿華有些交情,也低聲回她:「『烹茶不看茶經茶盡澀,煮酒不顧酒譜酒無香』,這外頭貼的聯隱了半句。若是在男子的屋裡是說男子不拘小節,但在姊姊們的屋外頭貼這聯,是在…是在……」

青蓮聽得隨從小哥的聲,這才想起花姑還在一旁縮著,她拉著花姑到自己懷裡:「阿華,你還小,自然不懂得這許多道理。你只記得,你以後一定是個角兒,若別人家這樣欺辱你,你可以直接扭頭回去。」

青蓮說著喝了口茶水,又朝姊姊妹妹地笑了笑。

「或是你可以學你青蓮姊姊,在那些爺們面前好好丟丟他們屋裡人的臉面!」那急性子姊姊趕忙接話,大笑了起來。其他姊妹被影響得也禁不住掩面。

花姑眼看姊姊妹妹愁眉苦臉的模樣都變得滿臉笑意,她不懂其中許多,只也跟著笑。

「梅姐姐只消得胡說!」青蓮佯怒一嗔,又跟著嬉笑起來。

幾個姊姊化妝梳頭的,這才完畢,那邊便來人催席。

青蓮坐那兒喝茶,開口只讓那人等著。

花姑不明白青蓮的用意,她待青蓮喝完這杯之後,俯身在青蓮邊低聲問:「姊姊不是化妝完了么?怎麼還讓人等?」

「這催席啊,得催到第三遍,我們才能上席。正所謂姍姍來遲嘛……」青蓮說著,第二遍人來催了,青蓮和之前一模一樣,讓人再等會兒。

花姑明了,這是故作姿態呢。她不敢說出口,怕回去青蓮告狀給她母親,又是一頓打。

很快第三遍催便來了,花姑這回不能跟在青蓮身邊,變成隨從小哥牽著她走。

雖說是三遍催過了,青蓮卻也不急,散著步走路,那引路人走快了青蓮還讓他慢些點。

花姑自然是不能跟青蓮一席的,跟著隨從丫頭們坐一塊兒,離青蓮有兩桌遠,勉強能瞧見青蓮一桌的動靜。

只見那一桌上個個是穿金戴銀的哥子,那氣質都叫一個俊逸非凡。花姑年紀尚小,按說眼力見兒自然不如大人,可她也看得出來,那上座的一哥兒最為不俗,身長八尺,相貌堂堂,拇指上帶著一指節大小的扳指,談笑間一股子豪爽氣讓人不敢小覷。花姑暗想這開口見心的哥兒便該是那王爺了。

她往王爺身邊掃視,青蓮姊姊正坐在王爺斜後方,倒酒勸茶,嘻嘻笑笑。王爺身邊還有一花姑年紀的哥子,尚稚氣未脫,卻也是個一表人才的模樣,文質彬彬的讓人移不開眼。花姑覺得這該是王爺的兒子,說著又有些疑惑,那王爺一副莽夫模樣,怎地生的兒子這樣文靜?

花姑正疑惑著,沒想到那孩子也轉過頭來盯著她。兩人目光一聚,霎那間彷彿通了些什麼,花姑年紀尚小,也不曉得怕丑,還朝那人笑。

兩個孩子這麼對上眼,自然沒了對宴席的興緻。那孩兒對花姑比了個手勢,花姑順著看過去,是一假山石,她也明了,朝那人點點頭,轉頭就對身旁的隨從哥兒說想去茅房,隨從哥兒想著男女授受不親,也不好他帶著,於是隨花姑去了。

花姑一路小跑,她也不識得其他路,於是身子緊緊貼在假山後邊,等著那哥兒來。那哥兒也不是個拖沓的人,也一路跑來,看花姑緊張地站著他心中暗笑,表面上只趕忙拉過花姑往遠處跑。

兩個小孩兒一路小跑到一「清樂亭」才停下,花姑流了滿身的汗,那小孩兒也差不太多,兩個氣喘吁吁的一對眼,便都笑了起來。

「不才趙世程,敢問世兄名諱?」那小孩兒故作大人姿態,合手朝花姑一拘。

「叫我阿華吧!」花姑看趙世程有模有樣地學著,她不禁吃吃地笑了起來。

趙世程看花姑一笑,便更起勁了,把手裡不知何時順來的扇子一扇,捋了捋他那並不存在的鬍子,一副教書先生的模樣。花姑見樣,不禁捧腹。

「阿華世兄,你爹是誰啊?」趙世程拉著花姑坐在清樂亭內,順口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花姑一愣。

「那是誰帶你來的?」趙世程也愣了,他想著花姑父親該是同朝為官的先生。

「我姊姊。」花姑道。

「那令姐一定不是個俗家女子了。」趙世程道。

花姑仔細想了想,她也覺得青蓮姊姊不是普通人,便沖趙世程點點頭。兩個孩子並未關於這個話題談論得過多,兩句話說完便玩去了。

兩個孩子這會子下圍棋,棋還沒下完,又爬樹摘果子去了,過會子從樹上跳下來,想著便去採花鬥草,沒好好乾完一件事兒,倒是玩得痛快。

「阿華,以後你該多來找我玩。」趙世程道。

「可我大姊姊不常讓我出門玩的。」花姑有些為難。

「那我以後去找你玩也行!」趙世程想了想,他只要讀完書,私塾老師是不會怪他出去玩的,更不會告狀。

「那,那你知道通濟街嗎?通濟街走到底,穿過巷子,有一棵特別大特別大的樹,那就是我家後院了。你在牆外頭喊我名字,我就給你開門來。最近老媽媽熬了酸梅湯,你如果來得巧,估計也有得一口吃的。」花姑掐手指算著地方。

「好,明兒我得陪爹娘去爬山,後日就去找你玩。」趙世程說道,這時候外邊已經有人來尋了,兩個小孩便匆匆分了手,一前一後地回席坐著。

過一日,趙世程還真應約而來。他走過通濟街,穿過巷子,迎面便見一古樹參天,從一院子里伸出手來。他找到院子的後門,敲了敲門,連喊三聲「阿華賢弟。」

只在第三聲半的時候,花姑就將門開開了。

趙世程眼見花姑,心中自是高興,也不分三七二十一,抱了上去。花姑從小沒被教過什麼「授受不親」之說,只想著樓里也有許多姐子哥子的摟摟抱抱,便也並不奇怪。

趙世程拉著花姑的手往一旁石凳子上坐下,賢弟長賢弟短的,問完近況,又問遠況。這股熱切勁兒是花姑不曾見過的,使得花姑也好一通臊,直說他沒大沒小。

其實花姑也不太曉得沒大沒小的意思,只隨從哥子與姐子們說話時,姐子們時常這麼教訓他,花姑也就記著了。

她哪裡知道這不該是她教訓趙世程的話啊。趙世程似也沒聽出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只家長里短地問她好。

「我答應給你酸梅湯喝的,走,咱倆往廚房去。」花姑說道,趕緊拉著趙世程跑進廚房。

「你給我留著了?」趙世程話音里有些驚喜的味道。

「我答應給你留著,就不會說假的。」花姑自豪道,從鍋子里舀出兩碗酸梅湯。

兩人捧著兩碗酸梅湯,越喝越起勁。

「這酸梅湯比我家裡婆子熬的要好喝許多。」趙世程道。

「那自然。我家裡老媽媽們的手藝哪是普通婆子比得上的。」花姑話里話外都透著自豪的勁兒。

至此,趙世程來絳雲閣的腳步變得輕車熟路起來。二人時常嬉笑玩樂,或在後院爬樹整蠱,或在前門作態迎客,或也偷偷溜出樓內,上街大吃大喝。

這些,自然都是花姑的主意。

那些,當然都是趙世程拿的錢。

花姑沒在意,趙世程也樂得請她吃飯。

兩個孩子在一塊,當然不會提學堂上的事。自然也不曉得趙世程讀罷了四書五經之時,花姑只讀了些《詩經》;在趙世程讀《西廂記》也得偷著瞧時,花姑明目張胆地在樓里看著《貪歡報》。

話說這麼著大半年就過去了,蕊娘看花姑眉眼間已然有女子風味,便也不使她整日男子裝束,給她穿上了女人家的裙,挽了個漂亮的雙丫髻。也喊她莫要認叫阿華,只許聽得花姑名稱。

花姑似懂非懂,但小女孩兒自然是愛美的。她瞧那裙上的刺繡,又對著鏡子照照自己的髮髻,只覺得歡快。

這日趙世程便也同往日一般來了,花姑自是沒多想,這副裝束就開了門。她預備拉著趙世程就往裡走,跟他講講今兒的事。

花姑尚小,趙世程可比她大了兩歲,也是個明了些事理的人兒。一開門看見花姑那一副姑娘裝扮,嚇得是抽出手連拿扇子遮住了眼,忙叫「姑娘使不得」。

「使什麼娘皮的使不得啊?趙兄,是我啊。」花姑將趙世程的扇子一撇,沖他面上打招呼。

「阿華?阿華賢弟?」趙世程將扇子放下偷偷瞥了一眼,又忙遮住,「姑娘是……阿華賢弟的胞妹嗎?」

「什麼胞妹啊,趙兄,你今兒這玩笑可真有意思!」花姑拍著趙世程的肩大笑道。

趙世程見這姑娘竟與自己的阿華賢弟一副模樣,性子也無別,便試探地放下了扇子。

「真是你啊?」趙世程驚大了眼,面前這少女初長成竟是他的阿華賢弟。

他可沒有想過阿華作女子裝束的模樣……

今兒一見,居然……

趙世程腦海里四起波瀾,他忙將這些甩了去,心念阿彌陀佛。

這可是他阿華賢弟……

趙世程發覺自己沉思太久,怕是要使賢弟不悅了。他猛地一抬頭,卻見花姑正手撐著腦袋,好奇似地望著他。

那副模樣叫個「眼含秋水情脈脈,儀含嬌態似宓妃。」趙世程從前哪裡注意過花姑的貌相,這回一定睛,可教他的心神慌了來。

可不能,對自己兄弟動心……

趙世程心中這麼想,眼前卻發愣。

花姑看趙世程這副呆傻樣子可笑得厲害,便直衝他笑。

趙世程看花姑笑起來更是好看,便更加情迷了。

「我娘說從今往後不能叫阿華了,我得叫花姑。」花姑說。

趙世程這麼一聽,便緊兒「姐姐妹妹」地叫起來。

「花姑妹妹……」趙世程嘴唇抖著,緩緩地開口。

「還是覺得你叫賢弟痛快。」花姑自然沒有意識到趙世程的不自然,她斜倚著桌子,手裡拿著個茶碗擺弄。

「那,那我就一直叫你賢弟……」花姑聞言這才發覺了趙世程痴痴傻傻的模樣,不過只當他是今兒被學堂先生教訓了,沒緩過來。

正是:

嬌兒韶齡正芳華,生來聘婷未張揚。

橫波美目如私物,風流怎可他人享。

兩個冤家一個這便看上眼了,要知後事端的,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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