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第六十三章 杯中窺人

塗山氏用盡全身氣力縱身一躍,就要一爪子拍死封居胥,沒曾想被原先來軍在堂屋上布下的結界給彈了回去,在地上側滑了一段,白色的狐毛紛飛四散,西廂房本就只剩下斷壁殘垣,破磚爛瓦被塗山氏推撞出數丈。

來軍在一旁冷笑。

封居胥縮著脖子,剛才真是被嚇了一跳,見塗山氏徹底被干挺了,他長出一口氣,微微有些後悔,為了爭一口閑氣,攪得所有人不得安寧,他注意到周桐。

周桐揉著手腕,啐了口唾沫,怒氣沖沖的朝塗山氏大步流星而去,「差點沒憋死老子,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周桐!」宋彎月朝他喊,「你要幹什麼!」

周桐揩了下鼻子,立住步子,先是冷哼一聲,扭頭似有若無的看了她一眼,「幹什麼?」他把調子拖得老長,「也讓她吃點苦頭!」

宋彎月嗤之以鼻,「當朝兵部尚書之子,堂堂周家大少爺,」她收起純鈞劍,雙手懷抱胸前,眼神從周桐的肩頭滑過,「就這點氣量?」

周桐埋怨似的看了眼來軍跟封居胥,怨他們大嘴巴。

「我說周大少爺,你我兩家可是老相識啊,」宋彎月倚在欄杆上,背對著眾人,扭頭看著周桐,還撇了下嘴,「你就不怕······」

「哦?」周桐眼珠子亂轉,心裡在盤算這丫頭是什麼來頭,乾巴巴的問道,「怕什麼?」

「怕我告訴家兄啊。」宋彎月說完扭過頭去。

「令兄是?」周桐腦中剛好閃過了一個人的名字。

突然狂風大作,妖氛四溢,滿院子的破磚泥土被吹得隨風亂走,眾人趕忙遮住臉面,天昏地暗間聽到群狐鳴叫的噪音,等到一切風平浪靜,塗山氏已沒了蹤影。

周桐氣得一拳捶在牆上,碎磚屑簌簌掉落,宋彎月抿嘴偷笑。

「周兄,算了,」封居胥趕緊給他降火。

「算了?」周桐看見他就來氣,就是這個王八蛋瞎他媽惹事,他眼睛都要噴出火花子了。

「哎呀,」來軍爽朗的大笑一聲,「咱們老哥幾個兒他鄉相遇,還不趕緊敘敘舊啊。」

周桐眉頭一皺,扭頭不看封居胥,封居胥尷尬的咧嘴笑了笑。

「你們這兒管飯嗎?」葉長青在一旁有點不耐煩了,「哎,」他朝祁連雨喊道,「把龍涎香還我。」

祁連雨遞還給他,他一把奪過塞進腰帶,祁連雨嘴一撅,偷偷溜了他一眼。

「管啊!」宋彎月邁著步子款款朝他們走來,「只是廚子被嚇跑了,咱只能到酒樓吃了······」

「酒樓的東西也能吃?」呂瑤兒倚在門框邊,眼睛看著鞋尖,「你家有食材嗎?」

「要多少有多少,」宋彎月誇口道,「什麼燕窩啊,魚翅啊······」

沒等她說完,呂瑤兒打斷她,「廚房是那間是吧?」她指著一間牆上掛了一圈大蒜的屋子。

「嗯,對。」宋彎月被她弄點有點不舒服。

呂瑤兒朝她輕輕一點頭,輕快地朝著廚房走去。

「總是一副別人都欠她錢的死樣子。」祁連雨在她背後嘀咕道,她的聲調不高不低,剛好能讓呂瑤兒聽到,不過呂瑤兒並沒有轉過身跟她對罵,好像沒聽到似的。

「大家肯定渴了吧?」宋彎月微笑著問眾人。

她不問還好,一問眾人更是覺得焦渴難耐。

「趕緊進屋,我給各位奉茶。」宋彎月招呼眾人進了堂屋,「我這就去汲水煮茶。」

約摸一炷香的功夫,宋彎月擺好茶盤茶具,眾人圍席坐定,封居胥拿起竹杯一飲而盡,來軍輕啜一口,宋彎月微笑著說:「龍井茶味道如何?」

封居胥答:「挺解渴的。」

來軍白了他一眼,又輕啜一口,答道:「這龍井茶,茶少則水氣不盡,茶多則澀味稍出。天池茶則不然,可以這麼講,龍井茶雖然香,但有一股草氣,天池茶有一股豆氣,虎丘茶有一股蘭氣,唯獨長興羅岕山之茶頗有韻致,清澈甘冽,是茶中逸品。」

周桐一口將杯中茶飲盡,一言不發,葉長青聽不懂來軍在說什麼,他心裡想的跟封居胥一樣,只是沒說出口,祁連雨聽來軍這番言論,還真的喝出了几絲草氣,對來軍又增了幾分好感。

宋彎月小抿一口,緩緩放下茶杯,「妙論!妙論!這世間的凡庸尋常之人,去杭州龍井不免問茶品茶,不過圖個新鮮,開開眼界,我也曾遇見幾個自稱好茶之人,只顧滾滾地將茶葉泡上,一股腦灌入肚中,」宋彎月說時偷瞟了眼封居胥,封居胥聽出這話裡有話,老臉一紅,宋彎月偷偷笑了下,又說,「接著便搖頭晃腦,大談特談龍井茶之清純甘滑,面面相覷道一通平生飲此茶,不枉西湖一游云云,丟下茶杯便跑到西湖別處遊玩去了,那在市井茶樓喧嘩沸騰之處喝慣了的人,哪能靜下心一品龍井三昧,更遑論這煮茶之水是井水泉水溪水還是湖水了。」

封居胥插嘴道:「我剛沒說完呢,就被你倆打斷了,哼,我也是懂茶之人。」

「哦?小女子願聽高論。」

封居胥給自己斟滿一杯,一仰而盡,「一杯入喉潤肺腸。」

再斟滿,一口而盡,「兩杯破愁又解悶。」

再斟,再盡,「三杯潑滅心頭火。」

再斟,再盡,「四杯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

再斟,再盡,「五杯肌骨清。」』

再斟,再盡,「六杯通仙靈」

再斟,他打了個飽嗝,「七杯吃不得也,惟覺兩腋習習生清風。」

來軍撫掌大笑,「封兄一片天真爛漫,也算是懂茶之人,懂茶之人啊。」

「秋蟬,茅廁在哪啊?」封居胥艱難地站起來,只覺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他迫不及待要把水放出來。

「什麼叫他也是懂茶之人,」葉長青放下茶杯,冷哼一聲,「我看上去像個土包子嗎?」

「哎呀,」來軍趕緊拿起描金水八卦壺給葉長青添上茶水,「願聞葉兄高論。」

「在東瀛,我們都是恭恭敬敬的跪直了,雙手捧著茶碗,等待主人慢條斯理地給我們沏好茶,基本上一喝就是一下午。」葉長青舉起茶杯,並不喝,盯著茶杯的邊沿說道,「東瀛茶道注重的『幽玄』,」他小啜一口,「所謂幽玄,說的是一種不可全露的美艷,好比如薄雲翳月或是那秋霧遮不住山間的紅葉。」

這是千夏的原話,他驀地心頭一陣抽緊,可不想被他們看出自己的心事,趕緊喝一口茶,接著講道,「茶室之所以逼仄,也就是想通過局限來顯現出美的無窮的餘味。以小見大,好比几案上的花瓶只插一枝花,環堵蕭然,枯淡中更能反襯這一點生機。」

「真是做作!」周桐背靠牆上,箕踞而坐,「做作到要鑽入窄小的門洞里看一朵小花,喝一小杯茶,還幽玄了還,光聽聽你講東瀛茶道,我就費勁的不行,鬼才要去喝,我周某人沒有體會到什麼幽玄之美,日本人在這方面攀緣追逐,還自以為高明,非要給這種關禁閉式的自虐找個由頭,真是愚不可及。」

葉長青拍案而起,「周桐,你太過分了!」

「怎麼著?」周桐把杯子一摔,「找打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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