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時間】重新定義「人」

▲ 陸夫與SAMMY

如今生活節奏逐漸加快，我們的觀影口味也隨之改變。打鬥激烈、場景酷炫或集集賣肉、福利不斷的動畫越來越受到觀眾的追捧，標題帶個「漫綜燃」的MAD也更容易賺取播放量。

究其原因，看動漫畢竟很大程度上是一種休閑娛樂方式，一味強調深度和思考終是強人所難。然而這並不意味著我們要放棄此種追求，讓許多優秀的作品被埋沒。

所以我打算在這個欄目里推薦和簡單分析一些比較冷門，同時也能帶給予觀眾另一番感受的動漫，希望大家能從中體會到這些作品的魅力。

「夏娃的時間」是由日本獨立動畫製作人吉浦康裕建立的六花工作室所推出的一部動畫作品，包括六集OVA及一部劇場版。由於劇場版包括了OVA的內容，並在劇情上也有一定擴展，所以該文是基於劇場版寫成的。

簡言之，去看劇場版就行了。

背景

作品以主角陸夫和真崎在「夏娃的時間」咖啡店的見聞為主線，他們的情感變化為副線，探討了未來社會中人與機器人關係的問題。

故事發生在人形機器人已經基本普及的日本社會。

這種人形機器人沒有「我，機器人」中的機器人那麼寫實，也沒有「終結者」里的州長那麼科幻，它們除頭頂帶有光環之外，外表與常人無異。

換言之，如果頭上的光環消失，你將難以判斷對方是人還是機器人。

雖然人形機器人在推動社會發展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但人類對其態度是謹慎的，甚至可以說是消極的，貶低的。

製造者為機器人制定了「機器人三原則」；現實中人類亦以對待非人的方式來對待機器人。

機器人進入了人類的家庭，但無疑它們彷彿居住於一個與人類相隔萬里的世界裡。

▲ 機器人的「三原則」

主角陸夫和真崎是學生，最初他們對機器人的態度亦與大多數人無異。

有一天陸夫發現他家的機器人SAMMY行蹤詭秘，他查看了機器人的行程記錄，然後和真崎一起找到了SAMMY之前來過的一家名為「夏娃的時間」的咖啡館，

店內的規矩是「本店內人與機器人沒有區別」...

▲ 本店內，人類與機器人沒有區別

陸夫線

我覺得人類和人形機器人是一家人

但無論我們外表多麼相似

本質卻是完全不同的

相似，而又截然不同

所以經常會想

你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 亞紀子：人與機器人雖然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陸夫和真崎在「夏娃的時間」接觸的第一位客人叫亞紀子。

她是一個活潑熱情的少女，眉飛色舞地向他倆介紹著店裡的人，不時還帶著令人忍俊不禁的小眼神。

她向陸夫和真崎表示自己認為人類和人形機器人是一家人，希望通過交流讓雙方更深入地了解對方。

而令陸夫沒想到的是，他在學校遇到了亞紀子。她表情獃滯，眼睛中空洞無物。原來她竟是另一個學生的家用機器人。

▲ 店外表情獃滯的亞紀子

接著兩人接觸了店內的另一對客人——耕次和麗娜。

在結合各自談話的內容之後他們發現，

耕次和麗娜都是機器人，卻都在以為對方是人類的誤解下產生了戀情。

▲ 人形機器人間的戀愛

後來主角二人在店內遇到了卡托朗。

卡托朗一個是育兒用家庭機器人，因自身到了回收期但主人不願支付回收費用而被非法拋棄。

它在「夏娃的時間」里迎來了自己生命的終結，最後一刻還在回想所育小孩給自己畫的畫像和起的名字。

▲ 卡托朗在回想養育的小孩所畫的自己

一系列事件後，陸夫對機器人的觀念在逐漸改變——原來機器人也有愛情，有屬於自己的美好回憶。

他稱讚SAMMY泡的咖啡很美味，心裡暗自喜歡SAMMY做的打扮。

他思考起人與機器人相互溝通和了解的意義，還對麗娜作出的「就算知道對方是人，也要說出自己想法」的建議。

最終，當看到SAMMY在店裡彈鋼琴時，陸夫並沒有怪她自作主張，反而坐下來為店裡所有客人獻上一曲。

▲ 陸夫一直害怕機器人鋼琴也能彈得比人好，但最終他釋然了

真崎線

人總是不可避免地會傷害他人

但難道你認為機器人就不會傷害他人了嗎

什麼才算傷害他人

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

怎樣才能避免傷害他人

到底該如何理解才對

這些事說起來輕鬆做起來難

▲ 如何才算傷害他人

真崎在動畫前期一直表現得較為冷靜從容。

不過就像兵長一樣，動漫中這類角色往往曾經被傷得最深。

真崎家中的育兒機器人TEX一直給著他父母般的呵護。

直到有一天真崎爸爸聽到了TEX對真崎的教導，他震驚於機器人的理性，命令它以後再也不許跟真崎說話。

他一直在讓TEX開頭說話，甚至哭著求它原諒。

▲ 真崎哭著求TEX開頭說話

還是小孩的真崎一直視TEX為家人，TEX的沉默深深傷害了他。

最終真崎在夏娃的時間遇見了出走的TEX，他的情感迎來了一次大爆發，TEX也終於開口說了話，故事以相互理解收場。

▲ TEX的沉默給真崎內心帶來了難以恢復的創傷

畫面

情節方面還有許多背景和人物這裡沒有提及，大家有興趣的可以自行了解。

這部作品的畫面和音樂也是相當的精緻，其畫面甚至可以說有點過於精緻了。在許多故事集中發生在小空間的作品中，由於視角限制，觀眾往往很難對空間布局和一些局部細節有所認知。「夏娃的時間」專門用了一個「MENU」來對店內進行特寫，柔和的光線和金屬的光澤等都讓我們體會到了製作組對於細節和品質的追求。

▲ 夏娃的時間「MENU」截圖

思考

當然這部作品最大的意義還是在於引發觀眾對人與機器人關係的思考。「夏娃的時間」中的機器人並非只是能通過圖靈測試那麼簡單，它一下子就把我們帶到了機器人發展到近乎終極的狀態上：機器人雖不能成為「自然生命體」，但其已經完全擁有「人的思維和情感」。自然地，我們便不可避免地要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何定義「人」。

1、如何定義人？

美國《獨立宣言》中寫道：「All man are created equal」。網上資料說，一開始這裡的「created」用得相當有宗教意味，意思是人類都是由造物主——上帝創造的。後來法國將其改為人生「born」而平等。 當時是「create」還是「born」或許還只是是否帶有宗教色彩的問題，而現在看來情況並非如此了。科技日新月異，人類可以「create」越來越多的東西，但許多靠「born」得來的東西，人卻無法自己「create」，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人的思維。

人對自然有著與生俱來的嚮往和憧憬，因為人來自於自然。人創造出了五光十色的城市光景，卻更喜歡絢爛閃耀的滿天繁星；人創造出了鋼筋和混凝土，卻更喜歡歌頌自然所生的綠葉和泥巴。天然、自然創造等詞語在我們心中是神聖的，所以人類對自己這個小小的腦袋瓜同樣充滿的好奇和敬畏。很難想像，當人創造出了具有思維的機器人的時候，人應該如何看待它們，又或者說是，「他們」。

困難在於如何定義人。有了標準，我們就可以區別人和非人。然而我們卻難以確定人的本質是什麼。如果說人的本質就是思維，那麼毫無疑問當機器人也能像人一樣思考的時候，我們應該將其視作人。

不過現實並非如此簡單，光是機器人這副身軀，就已經是許多人心理上無法逾越的障礙。我們經常說量變會導致質變。若一個人遭遇不幸，左腳換上了機械肢，我們當然不會認為他已經不是人。那麼當他的身體超過一半都是機械的時候，我們怎麼看？如果他全身都變成了機械，甚至連大腦都是機械的，但思維還是原來的那個人，那麼我們是否還將其看作人？

▲ 人類致力於和機器人及其相關物劃清界限

2、無處不在的矛盾

現在來思考一個最為矛盾的問題。

• 人製造機器人的前提是人能夠控制機器人；
• 人製造機器人的目的是讓機器人做人不願做的事；
• 人製造機器人的方向是人性化，其終極形態便是能夠像人類般思考，進而表現得與人無異。

顯然當我們反推回去時，矛盾便清晰地展現了。機器人越能像人一樣思考，就越會思考為什麼自己要做人類不願做的事，為什麼要受人控制。也就是說機器人越能更好地服務人，就越有可能思考為什麼要服務人。

現在讓我們改寫一下上面的句子：

• 奴隸主想要奴隸的前提是他對奴隸擁有控制權；
• 奴隸主想要奴隸的目的是讓奴隸做自己不願做的事；
• 奴隸主把人而不把其他生物當奴隸的原因是只有人可以像人一樣思考和理解。

如此對比我們就會發現，在機器人技術上的進步和發展甚至是在導致另一種意義上的奴隸制的重演。如果我們把「機器人不是生命體」作為「不把機器人當作人」的理由，估計我們自己都會覺得有點自欺欺人。

另一個矛盾是，如果具有高級思維真的被當作判定一個物體是人的標準，那麼製造有思維的機器人是不會被允許的，就像克隆人會被禁止一般。或許我們一開始就不應該發展機器人。一旦我們開始，科技的發展就難以終止。我們還沒想好萬全之策，就已騎虎難下。

▲ 與人思維無異機器人的終有背叛人類的一天

3、未來並不如影視作品般美好

令人感到不安的是，人類在該類影視作品中總以人與機器人和平相處作為結局。如此處理雖然符合主流價值觀，表達出一個美好願景，但現實明顯是更為殘酷的。在聽到陸夫親自彈鋼琴後，走出夏娃的時間的SAMMY露出了微笑。SAMMY是作品塑造的一個正面形象，她的微笑使我們為機器人情感的自然流露而感到高興。

然而機器人具有思維必定不只是產生善良，同時亦會有罪惡。影視作品中主角與機器人建立的深厚感情無疑只是我們美好的願望而已。若機器人擁有了思維，成為了與人類相異的族群，這種存在於個體之間的友誼可能只是殘酷鬥爭中的一些溫情小插曲，便如人類戰爭中也有兩國士兵相互救助的感人故事。

倘若機器人的思維是真正獨立的，它們作為一個群體維護自身利益的立場就不會動搖。「肉體、有生命、源於自然」這些字眼到時候不過是人類一些美好卻不強大的自豪感。在雙方都具有思維的條件下，人類大腦運作的速度必然不如機器人，持續性和自我複製能力也處於劣勢。具有思維的機器人必將擺脫人類的控制，或許還會將人類毀滅。

在「夏娃的時間」里大家是平等的，但回到外面的世界以後，機器人還是服務人類的一方。所以問題不在於「夏娃的時間」這個小店裡的人和機器人是否平等，而在於當範圍擴大到整個人類和機器人這兩個群體對峙的時候，平等能不能存在，或者說雙方是否願意讓這種平等存在。不過這種集體對峙關係的結局只能像歷史書教的的那樣——「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

▲ 在街上，陸夫不願他人看到自己和SAMMY在一把傘下

下面這段文字摘錄於Sam Harris在TED上的演講「Can we build AI without losing control over it」，我們仔細思考一下，就能體會到這種彷彿就在眼前的恐懼：

It"s not that our machines will become spontaneously malevolent.

我們的機器不會自動變得邪惡。

The concern is really that we will build machines that are so much more competent than we are that the slightest divergence between their goals and our own could destroy us.

我們唯一的顧慮就是我們將會打造比我們人類更有競爭力的機器。而一旦我們和它們的目標不一致，我們將會被摧毀。

Just think about how we relate to ants. We don"t hate them.

想想我們與螞蟻的關係吧。我們不討厭它們。

We don"t go out of our way to harm them. In fact, sometimes we take pains not to harm them.We step over them on the sidewalk.

我們不會去主動去傷害它們。我們煞費苦心不傷害他們。實際上，我們經常會盡量避免傷害螞蟻。我們會選擇從它們身邊走過。

But whenever their presence seriously conflicts with one of our goals, let"s say when constructing a building like this one, we annihilate them without a qualm.

但只要它們的存在妨礙到了我們達成目標，比如說當我們在建造這樣一個建築，我們會毫不手軟地殺掉它們。

The concern is that we will one day build machines that, whether they"re conscious or not, could treat us with similar disregard. 所以我的顧慮是，終將有一天我們打造的機器，不管它們是否有意識，它們終將會以我們對待螞蟻的方式來對待我們。

▲ 機械腳下，人如螻蟻

倘若正在「夏娃的時間」里與機器人朋友閑聊，突然腦海中閃過上面提到的這一切，浮現出店外一切都還是那麼現實的世界。那麼，我們將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 人與智能機器人和平相處的安逸能持續多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