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雲珠:狐媚嬌艷的背後,藏著多少辛酸事,一生沉浮,自盡身亡

上官雲珠:與命運永不停止抗爭的女人

文| 香蕉魚

上世紀三十年代的上海,是東方的巴黎,璀璨浮華,光雕影琢,讓人心馳神往。

最西化的生活方式,最時髦的社交打扮,最優雅精緻的沙龍會客都匯聚在此。

名流顯貴們的皮鞋是專門的店家訂做的,衣裳的布料是從國外進口的,百貨公司的櫥窗里,一年四季,都是不同的新玩意兒,新式的電氣冰箱、女士游泳衣、西裝領帶、兒童夏令營套裝、優等的女士香水粉盒等等,等等。

那時,任何一種東西,都是資源。

美貌更不例外。

那年,韋亞君在何氏照相館當開票小姐時,因長得俏麗可愛,被何老闆看中,帶她到霞飛路買了最時髦的衣服,許她做展示模特。

她身高一米五左右,長臉,一雙明眸,顧盼生輝,惹人垂憐。

她不會講上海話,開口就是家鄉長涇話。

在她看來,不會講時髦的上海話並不重要。

工作時,每過幾天,她就換一套新的更漂亮的衣裳,橫卧在櫥窗里。

她知道,在將就身份地位的社會上用衣服包裝自己才最重要。

精心打扮就是她的必修課。

她總是攢下自己的收入,用於購買各種各樣的衣服、鞋子、包包,也買首飾,但大多數首飾都是假的。

當她發現自己的美貌能吸引人,便下定決心要做一名電影明星,像胡蝶那樣,光芒四射。

她為自己找了調教口音的老師,後又考上華光戲劇專科學校學習話劇,繼而早新華影業公司演員訓練班學習。

她渴望演戲,也渴望成功。

最初,她演一些跑龍套的角色,忍氣吞聲地慢慢積累名氣。

這種積累是迅速的。

幾年後,韋亞君搖身一變,成了上海灘上既能演話劇,又能演電影的大明星上官雲珠。

當時演藝界的人說起上官雲珠時,口氣總是不屑,總是瞧不起的態度。

因為她這個大明星剛從社會底層摸爬滾打上來,一身的濃妝艷抹,刻意打扮,讓她整個人里里外外透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姨太太味兒。

他們總覺得她爬得太快,太急功近利,明明是演電影的,卻一點文藝氣息都沒有。

的確,她在電影里的妝容,是那種精明世故的上海美女的樣子。

導演看中她,常常是因為電影里缺一個上海灘的交際花,或者商人家庭忸怩的少奶奶,又或是暴發戶那張牙舞爪的妻子。

她演張愛玲的《太太萬歲》,將弄堂女子的小聰明表現得淋漓精緻。

再加上,她的婚姻風波也透著那麼點「為錢為名」的特徵。

上官雲珠有過那四次短命的婚姻。她的三個子女中的每一個,都是與不同的男人所生。

16歲時,她輟學,嫁給同鄉的一個富貴公子張大炎。

張大炎與她相差八歲,從小就認識她,看著她長大,一心盼著娶她,後來終於得償所願把美人娶回了家,加倍的寵愛。

第一次婚姻,長子張其堅出生。

婚後五個月,七七事變,抗戰全面展開。上官雲珠的一個姐姐在轟炸中遇難,一家子開始逃難。

1938年,她與丈夫落腳上海,住進了貧民聚集的慶福里。張大炎以教書為生,上官雲珠則靠照相館當開票小姐的工作補貼家用。

上官雲珠很漂亮,出去工作了之後,張大炎覺得自己可能管不住她,讓她別出門招搖,可是擔心與阻攔並不能幫他挽回心愛之人。

1943年,上官雲珠與張大炎離婚,同年與上海戲劇界頗有名聲的姚克結婚。

妻子已經嫁與他人,張大炎依舊念念不忘,去世時,床頭的抽屜櫃里,依然放著當年與上官雲珠的新婚照片。

上官雲珠卻逃離了最底層人士生存的貧民區慶福里,與新婚丈夫住進了法租界的永康別墅。

第二段婚姻里,她的吃穿用度皆是當時40年代女明星的標配。

她有一個很大的衣櫥,裡頭掛滿了各種各樣的旗袍,還有配旗袍用的披肩、短袖開衫、手袋、繡花鞋、玻璃絲襪,還有她自製的綳褲。

梳妝台上,名牌化妝品齊聚一堂,各種色號的口紅各有一支。

她精心打扮,出門時,賣花姑娘看見她,便直接以花兒代稱,「白蘭花來梔子花。」

新婚後一年,女兒姚姚出生。

那兩年上官雲珠經常外出拍戲,留在上海的姚克喜歡上了一個富家女子,上官雲珠知道後,果斷地離了婚。

她不怕失去,因為這時的她底氣十足,正處在事業的巔峰時期。

《一江春水向東流》里,她飾演了珠光寶氣的「漢姦夫人」。

在《希望在人間》中,她又變成了可靠的教授夫人。

在《麻雀與烏鴉》里,她成了最能忍辱負重的華太太。

多部蜚聲國際的電影里都有她的身影。

時間過得很快。六年時間,匆匆逝去,她再次嫁為人婦。

這一次,她嫁給了蘭心劇院的經理程述堯,生了兒子,小名叫燈燈。

程述堯是在親朋關係盤根錯節的四合院里長大的孩子,從小受寵,沒吃過苦,是個老好人,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會裝腔作勢。

他心地善良,曾特地到孩子的房間里,對自己孩子的奶媽說,「以後你不光要寶貝燈燈,也要寶貝姚姚。」

奶媽被他的好感動,從此對兩個孩子都一視同仁。

四個人的家庭,生活甚是愜意。姚姚與燈燈關係好得不得了。

程述堯也經常一起陪母親與孩子玩耍、說故事、還一起照相,享受天倫之樂。

這次婚姻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就是與孩子相處,拉近距離;而壞處,當真是害慘了她。

1952年,全國開始了「三反」運動,每個單位都要認真清查自己的職工。蘭心劇院里有人懷疑,三年前,程述堯貪污了一筆款項。

程述堯是過慣了大大咧咧日子的公子哥兒,從來不算小帳細帳,有的沒的他也記不清楚。

他覺得自己是清白的,以為這樣的查賬不過是走個過場。可沒想到,他立即被關在劇院里不許回家了。

程述堯想來想去,索性認了罪,擺擺袖子,回家了。這一舉動把上官雲珠氣得直跳腳。

1952年的上官雲珠,正好迎來了人生的第二次低谷。

50年代,她已經不是什麼高級演員了,反而是演藝界里被劃分為最末流的四級演員。

以前演過的交際花,嬌氣潑辣的舊社會形象,全成了拖累,讓她的事業一下子全垮了。

她積極的參與災區籌款義演,勞軍義演,有時候累得兩眼發麻,肺病也累出來了,仍舊積極向上。

她知道,從前她是「鄉下來的姑娘」,別人努力一百分就能獲得的勝利,她要比別人多努力十倍才能稍微有一點勝出的機會。

她比別人更主動的解剖自己,她說之所以熒幕上的形象老是那種虛榮的,浮誇的角色,是因為她真的想做大明星。

那個時期,她出演革命話劇《紅旗歌》,一有空就帶著女兒去解放軍文工團,看人們排練《白毛女》。

丈夫不能回家,她天天以淚洗面。

結果,丈夫了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坐實了莫須有的罪名,讓整個家庭都有了污點。

剎那間,她的一切努力化為灰燼,自己彷彿也被打回了「原形」。

她恨他,恨在氣頭上,便嚷嚷著要離婚,程述堯不讓,周圍人也勸阻,她便一根掛衣服的長竹竿擲過去,表明了態度。氣急時,她還給了程述堯一耳光。

與這個拎不清的傢伙劃清界限,她才可能繼續自己演繹事業。

長子張其堅說:媽媽在外頭,就是個大好人。她在家裡脾氣暴躁,非常急躁,出手打過自己的女兒,也打過丈夫。

小兒子燈燈說:有一次,姐姐的手錶弄丟了,吃飯時她數落姐姐,姐姐就回了幾句嘴,她站起來反手就是一耳光,氣還沒消,她又坐下來吃飯,姐姐只好站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扇著扇子。

她的脾氣還有一個專門的名字,叫做「韋家脾氣」,經常突如其來,血性而乖張。

那麼,在外頭她好到什麼程度?

在自己演繹生涯的第一個黃金歲月里,為了能使自己在鏡頭裡顯得好看一些,她和別的女演員一樣,時不時就送時興的領帶、外國香煙和巧克力給攝影師,而所有人都覺得她其實沒必要這麼做。她已經是大明星了。

收工早了,她就陪著同事去跳舞、去吃宵夜。

劇團去外地跑碼頭時,每一次都是她出面在江湖周璇,讓戲能在幫派眾多的船塢上演下去。

她是交際能手,只要出了自己家的門,她臉上總是掛著微笑,不笑也得笑。

她只有回到家裡來,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在人生的第二低谷期里,她像過去一樣,給同事們送去一份一份的洗漱用品。

如果天氣寒冷,她便給同事們織襪子。大家把她送給大家襪子統稱為「上官襪」。

她的努力是全方位的,既有大方向上的積极參与,也有小細節上的真情流露。

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夠再演戲,多演戲。

為了適應環境,她說:她再也不演什麼交際花,交際草了。

她脫下了精緻秀雅的旗袍,穿上了列寧裝,跟著大家一起到處出演。

終於,她的隱忍換來了好運。

1955年,在《南島風雲》中,她成了主演,這次她成了一位女游擊隊員,與過去的千嬌百媚徹底決裂。

一年後,她等來了命運的大扭轉。

1956年,她拿著陳毅市長親手書寫的「上官雲珠同志,請您來一趟」的字條,走進中蘇友好大廈,當時毛主席正在上海視察工作,上官雲珠受到了主席的親切接見。

以前她皮膚細嫩,白皙,現在就算晒成土紅色,熱得起了痱子,她也是喜氣洋洋,非常高興。

她以強大的毅力一再堅持,終於在四面楚歌的情況下,開創了事業的第二春。

那時候,她出演了《枯木逢春》,《早春二月》,《舞台姐妹》。

在1962年推出的「新中國二十二大電影明星」里,她也位列其中。

這些成績是由驚人的毅力以及辛苦換來的。

事業上有起色之後,她的身體也被累垮了。

她積极參与組織活動時,曾累得吐了血,而這一次,她被查出乳腺癌,乳腺癌很快出現了腦轉移。她喪失了讀和寫的能力。

往後兩年的時間裡,她是在醫院裡度過的。

逐漸消失的讀與寫讓她悲傷難過,卻未讓她的意志徹底消沉,她努力重新學習開口說話,努力一筆一划地重新學習寫字,最後她竟恢復了讀寫能力。

她想要生存下去的願望是如此強大,連癌細胞似乎也退避三舍。

不過,真正的災難並不是癌症。

出院後,世界變了。

每個來她家裡的人都是兇巴巴的,從未將她放在眼裡。病好了以後,她仍然靠裝傻充愣,唯恐別人發現她身體健康,再遭不測。

然而,裝傻充愣卻沒能助她最後一博。

1968年9月,有人特別成立了「上官雲珠調查組」,各種打擊紛至沓來,她不堪欺辱,終於在這年初冬的午夜,以跳樓結束了生命。

她曾對傭人說,她自己絕對不會走這條路,會害了子女的。

可最終還是選擇了這條路。或許她再也沒有那麼強大,再也沒有足夠的樂觀去抵消命運的鞭撻了,又或許她用這種方式再一次把握住了自己的命運,她曾經謙遜隱忍,沒能換了好果子。這一次,她再也不想裝腔作勢了。

美貌與天才的演技之外,上官雲珠身上最讓人著迷的一點,或許就是這堅韌而強勢的生命力。

她是淤泥里長出來的女子,想要生活在雲端,所付出的智力、能力、耐力都非常人所及。

她就像那隻曾經被看作是醜小鴨的天鵝,別人的起點是天鵝群里,而她的起則是在對她不屑一顧的雞群里,別人的起點是從0開始,她的起點是從-1開始的。

她先得扳回自己的負數,才能飛翔,才能自由。

這樣的女子,若非上官雲珠本人,大概早就被打垮了。

她的體貼、她的微笑、她的周全,全給了別人,留給自己的是悲傷,痛苦,脾氣暴躁與一次又一次突如其來的孤獨。

她勢力,沒錯。

她始終選擇為自己而活,活出了最精彩的人生。

她的殺伐決斷,敏銳警覺,不過是那個時代生存的利刃。

只有最勇敢的人,才能在那些巨浪滔天的時代里獨立生存。她懂。所以她不停地掙扎。

她堅信自己是屬於大海的,絕不能在泥潭裡苟且。

最終,絢爛如廉價煙火,消散於歲月洪流,惋惜有時,追悔卻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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