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仁波齊》:一群人的朝聖
作者:Madison
手上綁著一塊兒長方形木板,頭頂,胸口,腰下,三次拍打,跪地滑行,低頭,叩首,起身,再繼續。當《岡仁波齊》中的十幾個藏民默默地做起這一連串動作的時候,看不到絲毫猶豫,彷彿在他們眼中,這是一項理所應當的事情,即使過了不到一會兒,他們的鞋就已經爛到不能穿,胸前的羊皮圍裙也被國道上的瀝青地磨得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這就是《岡仁波齊》在影片的整整兩個小時中做的事情,村子中的藏民尼瑪扎堆輕描淡寫的提議,說要為了完成父親的遺願前去拉薩和神山岡仁波齊朝聖,得到了另外10人的響應與追隨。
這十人中有因為屠殺了太多生靈而心懷愧疚的屠夫,有懷胎腹中的孕婦,也有連青春期都還沒到的小女孩。他們彷彿對即將面對的旅程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簡單的備好乾糧與必備補給品,就上了路,一路叩首一路走,這一走,就是一年。
而沒有反應過來的卻是坐在銀幕前的觀眾,這些人踏上的這段旅程,海拔4000米,長度2000公里,一年四季無論風吹雨打,積雪遍地,都要義無反顧的跪拜前行,匍匐、起身、再匍匐,機械化的動作,包含的是信仰的力量。
這是一趟坐飛機3,4個小時就能到達的旅程,而影片中也並沒有刻意的強調一年這個時間,張楊在《岡仁波齊》中徹底的的去時間化,在影片的後一個半小時中,我們看到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叩首跪拜,頭顱無數次撞擊地面,身體無數次擁抱土地。期間穿插的困難也從來不帶有時間標籤:孕婦在熟睡的時候羊水破裂,趕忙送到醫院生產;遇見山崩,其中一名藏民被落石砸中,險些喪命;補給用的拖拉機路遇車禍,車頭報廢,只能拖著車廂,繼續前進。
這些事不可謂不大,不可謂不毀滅性,但張楊又一次去情節化,在電影中你看不到他們的慌張和惶恐,簡單的交流後就開始行動,這都是因為他們在心底高度的一致,那就是去岡仁波齊朝拜。
而不能忽視的是,藏民們走上的這條路早已不是他們的祖先曾經跪拜過的路,雖然還留存著氣息與痕迹,但在他們身旁不到一米處飛馳而過的車輛提醒著我們,這群人在現代社會中,是一群多麼突兀,也是多麼獨特的存在。在藏民們眼中,似乎只有2000公里之外那虛無縹緲的目的地,那座神山岡仁波齊。身邊巨大的發動機轟鳴聲,就像是被過濾掉了一樣,從來沒有存在過。與之相對,他們卻會默默停下,讓一隻蟲子在自己身前走過。
張楊的鏡頭是冷靜的,他平實的記錄,拋棄掉了電影應有的精緻質感,和這段旅程的風格保持高度契合。我們常常能看到,在全景中同時框住了如同螻蟻一般蝸行的朝聖藏民們,和遠處的鋼筋水泥鑄成的機械化工廠,張楊用這樣的鏡頭來提醒我們,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
在埃曼諾·奧爾米獲得金棕櫚的名作《木屐樹》中,導演用平實的近乎偽紀錄片一般的筆觸,描繪了十九世紀末期義大利北部貧困農村的眾生相,生活流的拍攝,非專業演員的加盟都讓影片有著最質樸和粗糲的影像質感,同時也做到了貼近生活的極致。
在赫爾佐格的《陸上行舟》中,導演讓攝製組在泥濘的土地上拉動了一艘游輪,讓這部電影成為了史詩之作。而當看過描繪《陸上行舟》拍攝過程的幕後紀錄片《電影夢》之後才驚覺,拍攝這部電影的故事,已經成為了一部史詩。赫爾佐格用5年的時間深入秘魯亞馬遜熱帶叢林,這種近乎瘋狂的行為,實在偉大。
而張楊在1991年就深入藏區,流浪3個月,早在那時就在心中暗自下定決心,要拍一部磕著長頭去朝聖的電影。從那以後,23年過去,張楊終於帶著攝製組回到了這片土地,沒有劇本,只有一腔執著的信仰。用一年的時間,《岡仁波齊》終於完成。在這一年的時間裡,劇組跟著一組真實朝聖的隊伍,同吃同住,在他們的生活中挖掘故事和人物,邊走邊拍,是一部用紀錄片手法拍攝的劇情電影,這也就不難怪影片中呈現出的偽紀錄片質感了。
在《岡仁波齊》中,你幾乎見不到什麼戲劇化的視聽語言,沒什麼炫技的調度和花哨的剪輯,平實的鏡頭和敘事,就如同朝聖這件事情本身一樣,對於這些藏民來講,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模糊了劇情片和紀錄片的邊界,讓影片生來就帶有了一種令人恍惚的質感,看似無聊重複的跪拜朝聖過程卻因為這樣的質感讓觀眾在影廳內與藏民們融合為一,彷彿也踏上了這一段旅程。
《岡仁波齊》中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路上,是一部非常典型,甚至工整的公路片,而信仰,就是公路片永恆不變的主題。在路上,理想主義的熱血沖頭支撐不了太久,所以在赫爾佐格的《陸上行舟》中,克勞德·金斯基所扮演的菲茨傑拉德在土地上拉動了重達千噸的郵輪,在蠻荒之地建立起了宏大劇院;所以在大衛·林奇的《史崔特先生的故事》中,腿腳不便,半截身子已經入土的史崔特開著拖拉機,去見千里之外的哥哥最後一面;所以在維姆·文德斯的《德州巴黎》中,特拉維斯為了找尋自己逝去的愛情,隻身上路,一走就是4年。
這些人或為藝術,或為親情,或為愛情,堅定不變的信仰支撐他們上路,這樣的精神食糧要比真正的乾糧來的有用的多。沒有錢可以掙,沒有食物可以抗,但一旦支撐上路的那一點信仰消失,整段旅程就會瞬間垮掉,土崩瓦解。
《岡仁波齊》的英文名為<The Path of Soul>,直譯為靈魂之旅,確實,《岡仁波齊》並不像上述經典公路片一樣有著明確到具體的信仰和目標。他們的目的地岡仁波齊也只是在影片的最後虛虛實實的出現了一下而已,這段旅程的目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是追逐信仰,追逐靈魂的過程。
剛剛拿下諾貝爾文學獎獎的鮑勃·迪倫他的名作<Blowin』 in the wind>中唱到:
「
How many times must a man look up
一個人要仰多少次頭
Before he can see the sky?
才能望見蒼天?
how many ears must one man have
一個人要有多少只耳朵
Before he can hear people cry?
才能聽見民眾呼號?
how many deaths will it take till he knows
多少人死後他才知道
That too many people have died?
無數人的性命已拋?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 in the wind,
答案在風中飄搖
」
目標、信仰、答案,在風中,也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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