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兒童」十字軍

起因是這幾天在知乎回答十字軍運動的相關問題，然後看到了一些比較神奇的言論，比如「教廷驅使兒童上戰場」、「尤其可嘆的是，1213年，法徳約三萬名小男孩和小女孩組成過一支兒童十字軍，妄圖征服海外的聖地，結果，他們被人誘騙，其實是被賣去非洲做奴隸」。而這些和我所了解到的13th的事件似乎是處在兩個時空，然後就去查找了一些相關資料，在此決定梳理一下與所謂的「兒童十字軍」相關的東西。

先感謝東北師範大學曲墨的碩士論文《淺析兒童十字軍運動及其成因》，這篇論文是我目前唯一找到的以原始文本資料和西方史學界最新（到21世紀10年代為止）的研究結果為主要材料的中文文獻

本文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視為對上篇碩士論文的梗概與補充

一、名稱

首先，「兒童十字軍」的名稱就很值得商榷，中世紀的歷史學家們都是稱呼他們為「pueri」，而這個詞在中世紀的編年史中可以代指「7-28歲的所有人」，而由從拉昂到巴黎，從特里爾到熱那亞等各地的各種編年史的記載，我們可以看到，這個隊伍里明顯的有著大量的農民與城市下層居民，除了沒有隱修者和神父已經和一次平民十字軍區別不大了，而性質也近似於一次朝聖。所以我覺得把它稱為「兒童十字軍」實際上是有一定誤導作用的，不過這個也已經是一個習慣的名字了，所以我在下文里會將其稱為「兒童十字軍」或平民十字軍。

二、開始於法蘭西

（ 在1200前後，法蘭西王國逐漸取代了法蘭克王國成為了這個國度的正式名稱，見George Duby 的《布汶的星期天》，無中譯本（11.14補充：中譯本已出版），英譯本名為the legend of Bouvines）

同時代最早的關於兒童十字軍緣起的原始記載是來自拉昂（Laon）的一位佚名史家：「在1212年6月，名為斯蒂芬的克羅茲（Cloyes）村的牧羊男孩，宣稱上帝扮成了一位貧窮牧師在他面前顯靈，向他討要了一塊麵包，並請他轉交一封信給法蘭西國王……消息傳開後3萬名牧羊男孩追隨他去找法國國王……」這段記錄被認為是比較可信的（雖然我個人對於三萬名牧羊男孩這種數字持質疑態度，不過這不是大問題）。同時期另一份記錄則稱有一位牧羊人在參加完祈求上帝保佑西班牙正在與穆斯林的阿爾摩哈德王朝作戰的基督徒的活動之後目睹了一件「神跡」：當他斥責自己啃莊稼的羊時，這些羊突然向他下跪（實際上後人分析這可能是因為羊們染上了腐蹄病），於是他獲得了人們的尊重。這兩個人被認為應該為同一人。

所以比較可能的解釋就是一位牧童在參加完1212 年5月的宗教活動（沙特爾降靈節）之後由於某些所謂的「神跡」而產生了一種意識，而其他的兒童（或許還包括許多成年人）也加入了他的隊伍，一同前往聖丹尼尋找法王。

為什麼要去聖但尼呢，因為這裡一向是法蘭克/法蘭西王國的聖地，查理大帝的紅色軍旗就保存在這裡的修道院，每次法王出征之時都會來到這裡在此誓師，「請出」（霧）軍旗。

（補一張《德意志史》提到此的截圖）

接下來則是一個非常戲劇性的結果，腓力奧古斯都沒有選擇接見他們，而是直接把他們遣散回家了（有說法稱這是他手下來自巴黎大學的顧問們的主意）。之後這些人的分流就非常有趣了，大部分人應該是回家了，一部分則據說可能參與了阿爾比十字軍運動（喬納森賴利史密斯《十字軍史》），但是究竟是其中的哪一部分人參與了，又是如何參與的，就沒有任何說法了；另外一部分人則來到了萊茵蘭。

三、重新擴大於德意志

根據各種資料和推理來看，原先認為發源自德意志的隊伍，很可能只是這支來自法國的隊伍走到了德意志內。不過無論是擴充還是合流，有一點可以確定，就是又有一大批擁有著巨大的宗教熱情人加入了這支隊伍（之前由於地方教會拒絕支持它們，它們還有過一些攻擊教堂的記載，不過也有人認為這是教會的嫉妒）。之後隊伍來到了另一座神聖的城市——亞琛（我想這座古老的都城不用我多說大家也知道吧），然後到達科隆，在7月18日左右隊伍從德意志開始向南前往地中海。

一部分隊伍到達了富裕的美因茨，有一部分來自德意志的pueri留在了這裡，因為這座城市對於他們而言有著足夠的吸引力，他們也成為了當地的一批移民，其他人繼續向南走。

另一部分人則到達了特里爾（這也是一座古老的都城，君士坦丁大帝在當西部皇帝的時候便定都於此），在此時期，他們之中開始興起了一種對於「真十字架」的崇拜，並且認為他們自己就如由摩西率領的猶太人一樣，上帝將會使地中海分開以讓他們走到聖地。

四、終於義大利

這些「兒童十字軍」可能從布倫河這條最安全的路線於8月翻越了阿爾卑斯山，最早的一批是義大利城市皮亞琴察的鎮史記錄員記述了這一事件：「無數偉大的德國群眾，嬰兒，婦女和女孩」出現在了這裡。之後他們來到了熱那亞，熱那亞人留下了許多詳細的記錄（大約與商人的天性有關吧，笑）：這支平民十字軍隊伍超過七千人，由一位叫尼古拉斯的人率領（這是對於這支隊伍的第一個詳細的記載），相當數量的男人，女人，男孩和女孩留在了熱那亞。

之後的隊伍，他們的理想顯然是破滅了的，因為上帝並沒有為他們打開地中海，接下來我們就來看看他們的數種結局。

第一部分人是留在了熱那亞成為了新的移民，在各種家庭小作坊和船廠中成為了工人，其他地區的編年史也有指責當地有商人和水手誘拐和販賣了一些人。而熱那亞地區的編年史中並沒有相關記錄。（所以我們可以猜測的是，這些人中有著為數不少的未成年人，而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很可能被一些黑心商人和水手拐賣到了其他地區）。

第二部分人是在路上返回了家鄉，從羅馬、馬賽、皮亞琴察等地回家。

第三部分人來到了馬賽，關於這批人的遭遇有兩個觀點。一部分人認為他們遭遇悲慘，在此地被販賣到北非，同時路上還遇到了海難（如朱迪斯本內特《歐洲中世紀史》中採用的說法）。這種說法並不是沒有根據，因為同時期教會也有嚴懲馬賽和其他義大利港口的商人的記錄；但是科隆續編者在編年史中認為這種說法是無中生有的：實情誰也不知道。

第四部分人來到了比薩，1212年比薩有大量人口增加的記錄，應該就是他們了

第五部分人來到了羅馬，英諾森三世免除了他們履行誓言的義務，換言之，取消了他們參與東征的權利。（喬納森賴利史密斯的《十字軍史》）

五、對鬧劇的反思

雖然這次「兒童十字軍」看似是一場鬧劇，但是它卻反映了當時西歐的社會現狀，外部危機與宗教狂熱都得到了充分的體現。1212年5月的沙特爾聖靈節作為這次運動的直接誘因，其活動的主題便是為西班牙祈福，與此同期，阿爾莫哈德王朝的十萬穆斯林大軍（數字不做擔保，只能說據說有12萬）即將與卡斯提爾國王阿方索八世、阿拉貢國王佩德羅二世、納瓦拉國王桑喬七世率領的5-6萬基督教聯軍展開「收復失地運動」中的決定性一戰：托洛薩戰役（1212年7月16日）。所以我們可以推測，這次祈福活動某種意義上就是為即將參加這場戰役的基督教軍隊所做的。其次這次平民十字軍的經歷地區法國北部和萊茵蘭地區當時都有著大量的反阿爾比運動宣傳（阿爾比十字軍），此間的宗教狂熱進一步高漲，才有了「兒童十字軍」運動的爆發

這一運動的結果是在義大利多了不少的新移民，他們做工匠，打雜，融入當地的生活甚至還有一些被奴役，最終為義大利地區的經濟繁榮做出了一點微小的貢獻。（可能有千分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