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獸人之歌
(1)
我是半獸人波爾格。
我是半獸人統領阿佐格的兒子,祖上八代都是正兒八經的中洲土著居民,我們這一族叫半獸人,或者是奧克斯,不過我不太喜歡這個稱呼,聽上去有點兒廉價。很小的時候我就問過父親,為什麼我們的種族不能像精靈或人類那樣,起個像梵雅或者杜內丹這麼有逼格的名字,可父親只是一巴掌拍了過來,讓我足足頭暈了兩天。是的,我父親阿佐格脾氣不是太好,但這不能怪他,我很理解。聽說父親年輕的時候在獸人裡面帥到沒朋友,還跟了個牛逼哄哄的大老闆,就是造魔戒的那位,別提有多風光了。只可惜後來大老闆倒了台,欠了一屁股債,躲債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連我父親的工錢都拖著沒給。但父親向來重情義的很,依然帶著一幫小弟無怨無悔的幫老闆守著地盤,後來還因為搶地盤的事,被一個叫索林·橡木盾的矮人王砍斷了胳膊,從此變成了殘障人士。這本該算工傷,可是我父親連醫療保險都沒上過,只能自己忍著疼插了片鐵皮當假肢。
自那之後,父親的脾氣就越來越不好了,因為世道太艱難。可我還一直記得小時候,他帶著我去人類村莊放火搶糧的場景,那麼慈愛,那麼溫暖。所以我在心底里一直相信,他是愛我的,只是嘴上不說。對於父親的感情,我只能說這麼多,用不出什麼更高級更漂亮的詞兒了。因為我沒上過學,我們半獸人都沒法上學,因為我們沒有中洲戶口。我們為什麼會沒有戶口這事兒困擾我很久了,但身邊也沒有誰能解釋的清楚。聽說當初造物主創造精靈和人類的時候都是直接給上了戶口的,矮人雖然一開始沒有準生證,可後來有主神奧力幫忙給走了後門,戶口也就補辦上了。而我們半獸人沒能趕上這種好時候,從此在中洲就成了黑戶,不能上學,不能住店,連想出國去西方旅遊一下都辦不了簽證。這讓我覺得命運很不公平,都說人丑就該多讀書,我們本來已經這麼丑了,還不讓我們讀書,這不是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嗎?憑什麼精靈人類要啥有啥,而我們就活該卑微到泥里呢?憑什麼啊?難道就憑他們有一張更好看的臉嗎?但在這個看臉的世界,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全中洲其他種族都明目張胆的歧視我們,連那些沒人形兒的樹人都敢給我們甩臉色看。因為他們說教科書上白字黑字的寫著呢,半獸人窮,半獸人丑,半獸人還沒文化,活該被全中洲在背後戳斷脊梁骨。只有我們自己知道,不是這樣的。我們團結勇敢,吃苦耐勞,還有一身使不完的傻力氣。我們明明有這麼多的優點,可是沒人知道,我們不懂怎麼把祖輩的英勇事迹編排成每段字數都一樣還能押韻的小曲兒到處傳唱,因為我們不識字啊。我小時候經常因此被氣的哇哇亂叫,可這什麼也改變不了。父親常說,抱怨是沒有用的,我們半獸人已經吃了沒有文化的虧,要想改變命運,就該比其他種族更努力更拚命才行,否則一輩子都沒法逆襲。我覺得父親說的很對。我從小跟著父親一起四處討生活,嘗盡了生活的苦,但我明白,責任不在父親。精靈有森林,矮人有礦井,人類有牧場,連霍比特人家家戶戶都有一畝三分地,個個都是囤著不動產的主兒。我們半獸人有什麼呢?我們沒戶口、沒文憑,連想找份安穩點兒的工作都找不到。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所以從我記事起,父親就帶著我和族人到處漂泊,靠打零工為生。困了,只能睡在泥巴地上,餓了,也只能捉個把個人來吃。出差沒有津貼,失業沒有補助,退休之後也拿不到退休金。每天早上一睜眼就怕今天找不到活兒干,幹了活兒又怕僱主剋扣工錢。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太難捱了,我見過不少族人因此而發了瘋,討薪水的時候也死了殘了不少。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會想,什麼時候我們才能有安穩的好日子過,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翻身做生活的主人。幸好有我父親在,他是個意志堅定的半獸人,一直鼓勵大家不要放棄希望,族人們對他也都很信服。不過,我偶爾也會聽到父親提起以前幫大老闆索隆(就是造魔戒的那位)打工的時候,那時候工資高,福利好,想砍誰就砍誰,社會各界看在大老闆的面子上,對咱們半獸人也都很尊重。每當說到這兒,父親就把後面的話掐掉不說了,一個人默默的轉身去給座狼餵食。但我看得出,父親真的很懷念當年有編製的日子。
既然提到座狼了,我又忍不住想多插兩句。別的種族都有資格買馬騎,個別條件好的還能騎鹿、騎羊、騎豬,而且有些暴發戶喜歡給自己的坐騎穿金戴銀,就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買的交通工具是頂配一樣。說實話,我看著也眼紅,可我們半獸人沒戶口沒社保啊,就算有錢也不能參與購買交通工具的搖號,買了也上不了牌照。所以我們只能騎座狼,噪音大,耗油多,而且沒有哪家4S店願意替我們的座狼弄個鞍子或是加個盔甲,因為這些座狼跟我們半獸人一樣,都是黑戶,傷了壞了都沒地兒做保養去。控制方向也只能靠揪它們後頸上那一撮毛,好幾次我不小心力氣使大了,就把毛給揪禿了,之後操作不靈了好長一段時間,可我也只能湊合著用,差點出了交通事故。哎,不提了,說多了都是淚啊。父親是個有想法有遠見的半獸人,他告訴我,每個半獸人都是一根繩,只有擰成一股,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才能改變這個只知道看臉的世界,推翻一直壓在我們身上的人類、精靈、矮人。總有一天,這個世界不再會以美醜來區分好壞,我們半獸人的孩子也能接受義務教育,長大也能過上一周工作五天,休息兩天,一年還有五天帶薪年假的美好生活。族人們聽了父親的號召都很受鼓舞,前來投奔父親的半獸人也越來越多。雖然我私下裡對這麼美好的願景有點犯嘀咕,但當我看見父親每次面對危險與困難時總是沖在最前面,一心為了大家,毫不計較個人得失時,我的懷疑就全沒了。我信任父親,信任他會帶著我們走進幸福的新時代,屬於半獸人的時代總有一天會來到。為了實現這項光榮的事業,我甚至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2)我想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當父親站在高崗上,舉起殘缺的手臂,對著各地投奔而來的族人們高呼「半獸人永不為奴!」時的悲壯場景。好多族人都哭了,其中也包括我。沒錯,我們哭的模樣比平常更丑了,在不知情的外族人看來或許就是一堆奇形怪狀的生物在鬼哭狼嚎,又噁心又嚇人。可我們的眼淚是真的,我們的委屈和傷痛也是真的。而那些自打生下來就不愁吃喝,還自帶柔光技能的精靈可能永遠也不能理解,對於他們而言理所當然的東西,比如尊重,比如平等,在我們看來卻是掛在天邊的月亮,無論多努力地踮起腳尖,都夠不著。在父親起早貪黑的辛苦謀劃之下,中洲半獸人勞工權益保護協會也逐漸很成氣候。經過幾次大規模的聯合抗議——好吧,我承認過程當中是稍微發生了那麼一丟丟暴力流血事件,可幸福生活的爭取從來都不能只靠軟蛋——咱們半獸人在各個地界上都建立了自己的組織,不僅制定了最低工資標準和帶薪休假條例,還強行通過了《傷殘勞工救助法案》,規定凡是在參與收保護費、砸場子、搶地盤等日常業務過程中,因公致殘的半獸人都能從歷次搶劫所得中額外領到一大筆補助,絕不能讓半獸人英雄們流血之後又流淚。
曾在戰役中失去半截胳膊的父親也領到一份補助。恰逢有個不成器的部下因為工作不給力,被父親扔去餵了座狼,用以激勵族人們不要鬆懈。可那部下還留下一堆沒依沒靠的孤兒寡母,父親看著那群嗷嗷待哺的小崽子,嘆了口氣,於是那筆款子還沒在手裡捂熱乎,就被他全給捐給出去。看,父親就是這樣一個賞罰分明,不徇私利,時刻把族人利益放在自己之前的半獸人,教族人們怎能不死心塌地追隨他。人心齊了,父親的隊伍也更好帶了,咱們半獸人有組織有紀律,還有堅定的信仰加持,一口氣打五次群架都不帶喘氣兒的,這麼勇猛的隊伍,誰擋的住?漸漸的,其他種族敢當著我們面嚼舌根的傢伙越來越少。見了面也不用廢話了,要麼打,要麼跑,剝離虛假的客套與刻薄的嘲笑,生活頭一回變得如此簡單美好。雖然我知道,那些傢伙不再對咱們半獸人開群嘲,甚至有一小撮沒羞沒臊的人類肯宣誓效忠我們,是因為恐懼而不是出自喜歡。但沒關係,害怕我們,跪舔我們,至少比欺負我們、歧視我們要好多了。那大概是我記憶中為數不多的一段高興日子。大家腰桿挺直了,說話也更有底氣了。父親說了,誰敢跟我們不平等,我們就消滅誰。只要我們把這條信念貫徹下去,總有一天,這個世界一定會變成更加平等的美麗新天地。沒多久,父親又偷偷告訴我一個好消息。當初跑路躲債的那位大老闆索隆琢磨著身上背的那堆爛賬的追訴期快過了,正暗搓搓地醞釀著換個假護照,重出江湖。而且他還聯絡了當初一起在西邊神界混過的海歸大佬,計劃以海外僑胞的身份聯合辦廠子,謀劃全方位打破精靈、矮人、人類在高端製造業、採礦業、軍工業、建築業等方面的行業壟斷,搞一票大的。至於農田嘛,還是留給霍比特人自己去種吧,眼下中洲第一產業不發達,附加值太低,沒什麼搞頭。眼下那位大老闆萬事俱備,唯缺啟動資金、地盤和人手,就等著咱們半獸人自帶勞動力、前期資金和地盤入伙了。我不是沒懷疑過那位據說是靠忽悠起家的大老闆其實現在只有個口頭上的虛殼子,什麼具體的實施方案都沒有,可父親說要干大事首先靠的就是好的「IP」,只要選對了路子,抱對了大腿,憑藉大老闆的營銷水準,不愁成不了事。更何況,咱們半獸人現在雖然表面看著風光,可說到底乾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營生,朝不保夕,不是什麼長久之計。如果以後這事兒能成,廠子開起來,做大做強,在全中洲打響品牌,那得在各行各業創造多少產值,提供多少就業崗位,一勞永逸地解決咱們半獸人學歷差、顏值低、找工作不容易的千古難題。
到時候我們都成為有編織的正式員工,別說包吃包住,五險一金,連解決戶口都不過分分鐘的事。父親說到這裡時,連一雙藍眸子里的解析度都提高了,滿滿地全是神采飛揚的內心戲,看得我也跟著動了心。父親選的路從來沒出過岔子,既然這次他已經做了決定,那我和族人們只要跟著他好好乾就是。該怎麼干,父親心頭也早就有了打算。咱們半獸人從來不缺人手,個個都是高素質的好勞力,難的是資金和地盤。雖然最近一段日子咱們過的還算不賴,可以前窮慣了,又不擅長經營理財,儲備下來的積蓄很有限。至於地盤,現在有的根據地都零零碎碎的,又偏遠又貧瘠,無論交通、資源還是市場,辦廠子搞企業該有的優勢一個都不佔,實在算不上什麼好選擇。既然這樣,我們眼下的當務之急就很清楚了。搞錢,圈地。父親不愧是位目光遠大的戰略家,連錢和地該去哪兒搞都想的透透徹徹。孤山。選那兒的理由如下:(1) 自然環境優越,前方地勢平坦開闊,還有大河大湖提供潔凈水源,滿足工業排污需求;
(2) 西側有廣袤密林,可以砍了當柴燒,緩解創業初期能源不足的問題;(3) 孤山下埋著豐富的寶石礦產,是絕好的原材料產出地;(4) 毗鄰中洲的貿易樞紐長湖鎮,靠近銷售市場絕對是加分項;(5) 通往全中洲的交通便利,貨物中轉不成問題;(6) 離大老闆現在設的多爾哥多辦事處近,方便信息傳遞。綜上所述,建設大面積的複合產業園區正需要這樣的地方。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孤山裡頭有矮人王國當初沒來得及搬走的大金庫,要是能拿到那筆錢,族人們至少有好幾年能不用擔心僱主拖欠工資,說不定還能存上公積金,組織點兒工會活動什麼的。至於賴在孤山裡當釘子戶的那頭噴火龍史矛革,父親也沒有太擔心。強拆清場這種事,簡直就是咱們半獸人為數不多的天生技能滿點。而父親最在意的,反而是孤山原來的業主,索林?橡木盾那波矮人。即使拋開剁掉父親手臂的私仇不算,站在種族立場上看,矮人一族也是我非常不喜歡的種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跟我們半獸人一樣吃苦耐勞,意志堅定。而且由於沾了主神奧力的光,解決了戶口問題,能上學受教育,有知識有文化,還大多受過工業設計的專門培訓,求職履歷表看著總比我們半獸人的光鮮不少。
以前索林?橡木盾他們在孤山有自己的家族企業,不必跟我們半獸人去搶低端職位。後來他們的家族企業被整破產了,紛紛出來再就業。結果這群沒有職業道德的矮人幹活又快又好,還完全不管咱們半獸人制定的最低工資標準和帶薪休假條例,一周工作七天,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從來不要福利,開的工資還特別低。這不明擺著搶咱們半獸人飯碗嗎?要都這樣惡性競爭大家還有活路嗎?父親也帶人去交涉了幾次,可矮人們才不管什麼勞動法,沒少跟咱們干架,總之兩邊一直不對付,局面也就這樣僵持了很久。在眼下這個亟需搞錢圈地的緊要關頭,父親收到消息,索林?橡木盾那波矮人也打算朝孤山進軍,妄圖奪回自己的銀行卡和房產證,重新霸佔那片早已搞丟了的地盤,還有錢。我一聽就炸了。憑什麼啊?這中洲的物權法什麼時候變成永久性的了?搞丟了東西還不許別人撿,只能白白放著讓矮人們自己拿回去?沒有這樣的道理。在咱們半獸人的世界裡,好東西向來都是誰拳頭硬就歸誰,矮人這種不講理的行為,叫做不遵守社會公德。我呸。但父親勸我不要著急,他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法子。既然父親都這樣說了,那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回營地踏踏實實地睡了個好覺,還做了個特別幸福的美夢。夢裡,是屬於我們獸人一族的美麗新世界,我有戶口,有文憑,有工作,有住房,與父親和族人一起過著有尊嚴的快樂生活。甚至可以有機會感受 一下,那個傳說中叫做主角光環的東西。
當然,這麼高級的東西我也沒概念,不知道具體是啥樣兒的,但我本來也不在意,不關心。說到底,這也終歸只是個虛幻的夢而已。
直到矮人們逃進幽暗密林,我們還是沒能抓到他們,父親的計劃落了空。這些遭遇讓我不禁想起自己很多年前曾聽過的一句話:
當你想做一件事時,全世界都會幫你掃除障礙。前提是你長得好看。如果你長得特別丑,那全世界只會覺得渾身難受,把你當成需要被掃除的障礙。我把冰冷的河水潑在臉上,盡量讓自己不要再多想。父親說過,抱怨那些自己沒能力改變的狀況是這個世界上最慫的事,咱們半獸人人丑志不短,絕對不能認慫,有抱怨的時間,還不如多想想該怎麼做才能把逃進幽暗密林的矮人們抓住。幽暗密林是精靈王瑟蘭迪爾的地盤,因為壟斷了途徑貿易中心長湖鎮的交通要塞,光靠收過路費就能保證人均收入和福利待遇在全中州排前頭。我小時候可羨慕他們了,可父親教育我說,人家那是祖上積德,上一輩精靈王歐洛費爾忙著搶地盤修城堡,基礎打的牢靠,這一輩兒一輩兒傳下來,差距自然就大了,所以不要跟精靈家的孩子比吃穿,要比就跟他們比成績。我還記得當時身邊有個小夥伴傻乎乎的問了句:既然父輩讓我們比不過人家父輩給孩子提供的吃穿,那又憑什麼要求我們必須跟人家孩子比成績啊?當時父親怎麼回答的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從此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那個提問的小夥伴。但這段記憶卻提醒了我,正是由於當年父親的激勵,才讓我從小到大保持著上進的心,不驕不躁不氣餒,始終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奔跑,跑的快一些,再快一些,就能追上那些曾將我們遠遠甩在後面的人。可當時的我確實太天真,從來沒想過,如果前面的人也一直在奔跑,甚至跑的比我們還快,那又該怎麼辦呢?這個問題一時半會是找不到標準答案了,不過看著族人們仍然不敢貿然靠近密林邊境線的架勢,我很悲觀的猜想,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跟精靈之間的差距大概沒縮小多少,說不定還拉的更大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有點心酸。
明明一直都有很努力呢。不過心酸歸心酸,父親交代的活兒還是得認真干。父親跟我分析,雖然精靈王瑟蘭迪爾很兇殘,咱們暫時還惹不起,不過以前矮人王索林?橡木盾跟瑟蘭迪爾有過節,關係並不好,兩人間肯定會出點岔子,當場翻臉打起來的情況都不是沒可能,所以矮人們不太可能在幽暗密林久留,我可以帶人在護城河下游耐心守著,說不定可以撿個漏。父親交代清楚工作就被大老闆召去開會了,由我領著兄弟們繞過那一大片林子去到另一端設埋伏。那一趟走得可真是遠,累的好幾匹座狼都趴窩了。有族人問我明明大道直穿密林,為什麼咱們不能抄近路。我學著父親的語氣,故作高深的說,這是為了不引起精靈們的注意,隱藏行蹤。族人們一臉佩服地看著我,都覺得我身為父親接班人的風範妥妥的。至於咱們之所以要繞遠只是因為交不起過路費這種殘酷的真相我是沒臉說出口的。父親果然預測的極准,我們趕到護城河下游才埋伏了沒多久,矮人們就乘著桶玩漂流來了,漸漸離我們的包圍圈越來越近,卻突然被一道水閘攔住了去路。密林的精靈不愧是專註收過路費一千年,這關卡設的總是能踩中要害。眼看矮人們又要被木精靈們抓回去了,父親交代的任務完不成,我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下令讓族人一箭干翻了高速漂流出入口收費員,帶領族人沖了上去。局勢立即變成了2V1,精靈和矮人都在毆打我們半獸人。沒辦法,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這樣的,無論長得好看的種族之間先前有多少糾葛不和,一遇到像我們這種長得丑的,美醜的爭端將直接碾壓其他一切矛盾,漂亮的種族們馬上就能摒棄前嫌,聯合起來,一起對付咱們半獸人。就好像長得丑就是自動欠他們錢不還一樣。真是沒天理。然而眼下我可沒功夫多發感慨,精靈們的後援來的很快。父親曾教育我,激勵士氣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己沖在前面,我必須為族人們做好榜樣,使出全身力氣奮勇殺敵。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自己當時有那麼一丟丟的心不在焉,直覺似乎在提醒我,馬上會有什麼重要的事發生。我很快便知道了答案,因為我看見了這個故事正義的主角出場。一個出場自帶柔光效果MAX的精靈王子。其實我嘴挺笨的,沒有太多好詞去形容他。以前我只知道精靈都長得好看,現在突然發現,原來好看裡面也還能再分出高下。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自帶主角光環。
真正的光靠臉就能吃乾飯。
這簡直是個顛覆三觀的認知。
更讓我難以置信的是,我居然還覺得他隱約有些眼熟。可我一時也想不起原因。不容我多想,矮人們已經打開了水閘,強行闖關,順流而下,我也趕緊跟著族人們一起追了過去。不過族人們是在專心追矮人,而我,似乎,可能,彷彿,大概,更多的是在追隨那道主角光環所散發出來的光芒。或許正是因為我的心不在焉,那場戰鬥我們最終沒有取得勝利,不僅折損了諸多族人,讓矮人們都逃掉不說,據說還有一個半獸人被俘虜,在瑟蘭迪爾的刑訊逼供之下——我們都知道精靈王有多麼殘暴,每個半獸人小時候都聽過有關他的恐怖睡前故事——透露了父親要跟大老闆索隆合夥的消息,於是精靈王下令增強了幽暗密林的防禦範圍,甚至還直接提高了往後半獸人繳納過路費的標準。父親對此大發雷霆,扣掉了我半年的績效工資跟出差補助以示懲戒,可當時的我對此並沒有特別在乎。可能是因為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先前遇到的那個精靈王子。他自帶主角光環的模樣,讓我心中有種很複雜的情緒。不全是痛恨,似乎還有羨慕?嫉妒?無奈?甚至是絕望?這讓我稍微有點心慌,可也沒辦法去找任何人商量。看著父親繼續不辭辛勞組織隊伍的樣子,我心裡又有點慚愧,試圖把對那道主角光環的印象全部都從腦子裡趕出去。當然,我失敗了。不過我也沒有為此過於糾結,因為我有預感,總有一天,我還會再見到他的。(4)我帶著族人們一路追擊,發現矮人們乘著人類的渡船越過大河,逃去了人類所在的長湖鎮。說起來,我對長湖鎮的印象很複雜。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經跟幾個小夥伴扮成人類小孩的樣子,偷偷划了條小船溜去過。那時孤山的家族企業還沒垮,長湖鎮憑藉著貿易樞紐的地位,在全中州算得上是個國際化大都市,要多繁華有多繁華。我還記得去的那天是個下雪的晚上,天氣很冷,但鎮里卻很熱鬧,似乎正趕上什麼節慶,處處張燈結綵,各路遊船擠的水泄不通。我發誓自己從來沒見過那麼多新鮮稀奇的玩意兒,堆在沿河街道的櫥窗里,走廊里,塞的滿滿當當,許多還用漂亮的彩盒與綢帶包紮起來,叫做禮物。那個詞的發音有點複雜,我咬了好幾次舌頭才學會,當然這不能怪我,畢竟半獸人的語種里從來沒出現過這個名詞。互相贈送多餘物件這種事,在從來沒有餘糧的半獸人家中是難以理解和想像的。不過其他種族似乎都還挺流行這種奢侈的習俗的,看那些捧著一堆禮物跑來跑去的小孩子就知道,無論是精靈,人類,還是矮人的孩子,他們都有禮物。半獸人家的孩子從來沒有禮物,但我也能理解。因為世界就是這樣,總會有歡笑和淚水,只不過有些人負責歡笑,有些人負責淚水罷了。華麗的遊船豪不客氣地撞開了我們那艘寒酸破舊的小舢板,擠到販賣禮物的商鋪前討價還價,我偷偷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突然明白,原來禮物是可以用錢來交換的。而我手裡恰巧有一枚錢幣。還是金子鑄的。那是我偷溜出來之前,父親硬塞到我手裡的。我覺得他當時早就看穿了我的鬼鬼祟祟,但卻並沒有嚴厲地制止我,反而給了我這枚錢,放我出去野。真正的愛是不需要掛在嘴邊的,我猜這個道理父親比我更明白。好不容易栓好船跳上岸,我和幾個小夥伴左鑽右鑽,終於竄到商攤前面,面對一大堆之前從來沒見過的稀奇玩意兒,簡直被閃花了眼,挑挑揀揀,激動的不知道該選哪個才好。商販對我們這幫礙事的小屁孩有些不耐煩,看我們穿的破爛,偶爾露出半張沒遮好的臉又長得丑,於是露出了嫌棄的表情,揮手驅趕我們。我趕緊掏出之前一直緊緊捂在口袋裡的那枚金幣,往老闆面前晃了晃,於是老闆剛剛還像是嗅到大便的表情立馬好轉了,容忍我們繼續在鋪子前轉悠,甚至還故意把一些小孩子都喜歡的布偶玩具往我面前推。不過,看到我臉時的厭惡眼神自始至終都沒有消散。看,他雖然受不了我的丑,但依然捨不得我的錢。正是他的反應讓我明白了這一點:再多的錢財也不會讓我變美,但丑得只剩下錢終究比又丑又窮要好那麼一點點。因為錢不僅可以交換回禮物,還可以交換來好意與善待,即使它們都不是真誠的。但這總好過什麼都沒有吧。我在商品堆里翻來翻去,看見這個也好玩,看見那個也有趣,真是恨不得統統抱回去。可我知道自己只有一枚錢幣,能交換的東西實在很有限。父親早就教過我,不可以太貪心,因為每個人能擁有的東西都是有限的,所謂成長就是要學會分辨並抓牢最重要的東西,然後坦然地捨棄其他沒那麼重要的東西。當時我覺得自己已經長得挺大的了,不過可能還不夠大,因為我遲遲下不了究竟選哪個的決心。正猶豫著,突然扒拉出來一個透明的小盒子,盒子里裝著一枚翠綠色胸針,很精巧很好看,形狀好像春天時一片剛從樹枝上發出來的嫩葉。我第一眼就喜歡上它了。下一秒鐘,一個念頭突然從腦袋裡冒了出來。它應該是一份禮物。不是只用錢幣交換來送給自己、欺騙自己的禮物,而是我可以堂堂正正送出去給好朋友的,一份真正的禮物。儘管當時我還不知道自己能把它送給誰。於是我怯怯地問老闆能不能用手頭那枚金幣換這枚胸針,老闆先是做出很為難的面色,但當我把金幣遞過去的時候手卻伸得比誰都快,像是生怕我會反悔。胸針代替了金幣,安安靜靜躺在我褲兜里。我領著小夥伴們走得趾高氣昂,比周圍任何一個捧著一大堆禮物的孩子都要神氣。光會收禮物算什麼本事,小爺我還有禮物能送人呢。然而當時的我還不懂好運氣是個自由自在的小妖精,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從來沒個譜。當人們意識到它已經麻溜兒地跑路時,多半也是到了倒大霉的當頭。那枚胸針順著我褲兜上的破窟窿滑到了地上,正好被路過的人一踢,飛出去好遠。我急了,趕緊帶著小夥伴們撲過去追趕,結果跑的時候沒注意,遮住全身的披風被一旁的攤車支架掛住,一下子扯開,不僅拉倒了推車,還將我醜陋的模樣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中。一朵血紅色的焰火在天幕炸開。有關那段逃亡的記憶挺模糊,或許是因為我當時實在太驚恐,顧不上注意周遭的環境;也或許是因為那段記憶實在過於痛苦,導致連我自己也不願意仔細回想,寧願就將它密封在不見天日的心底。總之那是段混亂的記憶,尖叫,逃跑,踉蹌,兇器,斷骨,鮮血,腦漿,全都以節日盛放的焰火為背景,似乎遠處還傳來了美妙的歌聲,溫馨而明快。和小夥伴們恐懼而慘烈的哭號混在一起。如果這事兒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真的特別好笑。不過即使是混亂如浪頭的記憶中還是混進去一朵清晰的小水花。在我沒頭沒腦地往前沖的時候,撞向了迎面而來的某個年輕精靈,他個子高挑,又結實,一下子把我給撞趴在地上。因為我埋著頭,他大概是沒看清我的模樣,誤以為我是個人類小孩,還主動過來扶我。他身上自帶柔光,是我在那片血腥的混亂中搜尋到的唯一光明。然而身後傳來的嘶吼聲逼得我不得不趕緊悶著頭繼續往前跑,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他的樣子。那枚胸針好像也是那個時候弄丟的。等我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坐在來時乘的那艘小舢板上,酸痛的雙臂機械般地劃著木槳,飄蕩在浮著慘白霧氣的長湖湖面上,距那個充盈著歡歌笑語的鎮子有一段距離了。我全身都濕漉漉的,夜色太黑,看不清究竟是水還是血,只知道被冬夜的寒風一吹,是刺骨的冷。去時跟著我的小夥伴只剩下不到一半。那一夜狼狽的逃回去之後,父親出人意料地沒有責罰我,他甚至算得上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放我回去休息。其實我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做,因為我那一夜受到的責罰已經足夠。有時候毆打與責罵未必是最殘忍的責罰,真正讓人難受的,反而是真相。那一夜的經歷讓我清醒的認識到,即使我,還有我的小夥伴,雖然並沒有做出什麼禍害他人的事,但卻已經被定了死罪,且是終審判決,永不更改。丑是種原罪,從我們一生下來就已罪孽深重。所謂的美好世界,原來從來都沒有為我們半獸人預留過位置。其實我並不是愛哭鼻子的小孩,可那天晚上卻獨自躲在樹林里,哭了一整夜,感覺把自己一輩子的眼淚份額都用光了。與之一起消滅的,還有虛妄的夢想與沒用的軟弱,我不再需要它們了。因為我的童年,到此為止。我望著長湖鎮的方向,莫名其妙地嘆了口氣。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陳年舊事,不該再提。剛剛探子來報,已經在長湖鎮發現了那幫矮人的蹤跡,我得好好制定一下作戰計劃,當年長湖鎮欠我的,這回要一併討回來。我不再是當初那個老實可欺的小孩子了,也不需要用錢或是諂媚去換取虛偽的喜愛。喜愛或許是很好的東西,但就跟禮物一樣,無法強求,不過,我也為它找到了很完美的替代品。恐懼。人們出於喜愛而對別人所做的事,換成以恐懼為動力,其實差不多也能幹。這樣就夠了。(5)在我帶著族人奔向長湖鎮追捕矮人的途中,跟大老闆開會的父親那邊也傳來了一個好消息。據說巫師甘道夫那個厚臉皮的老傢伙偷偷跑去蹭會刺探商業機密,讓會場保安們抓個正著,一開始那老頭兒還想抵賴逃跑來著,結果被大老闆揪住一通胖揍就老實了,現在正關小黑屋吊打呢,父親和族人們在旁邊圍觀的不要太爽。其實我挺不待見甘道夫的,這個自稱中土大V的傢伙成天在全中洲四處溜達挑事兒,美名其曰跟群眾搞好關係。我們都知道他這是瞎扯淡,盡挑漂亮有錢的精靈人類一起混,咋從來不見他給我們饑寒交迫長得丑的半獸人送溫暖呢。哎,沒辦法,世道就是這樣,有錢漂亮的一起玩,窮酸又丑的沒得玩。甘道夫不幫扶咱們半獸人也就算了,非親非故的,咱們也不能指望他什麼。可他居然還老幫著精靈人類欺負咱們,這事兒發生了都不是一回兩回了。可我們只能悶著吃啞巴虧,甘道夫有編製,跟西邊管事兒的主神關係又好,光靠裙帶關係就能發出不少大招,哪兒是我們這些搞野路子的半獸人動的了的。但是這回終於有人治得了甘道夫了,就是父親帶著族人投靠的大老闆。要說這位大老闆的經歷可傳奇了,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聽說他以前也是有編製的,而且級別不低,背後靠山也特別牛,本身還長得好看的不得了,簡直是妥妥的人生大贏家,只差迎娶白富美就能登上人生顛覆。當然,那個時候,他也是只跟長得最好看的精靈或者人類一起玩耍的,只讓我們半獸人在大後方搞點雜務。但後來發生了不少糟心事,大老闆不僅失了靠山,丟了編製,破了產,還毀了容,「啪嘰」一下從天上掉到泥坑兒里,以前關係鐵的同事、朋友都不帶他玩了,不僅不幫忙,落井下石的還賊起勁,讓大老闆嘗盡了人情冷漠,世態炎涼。只有咱們半獸人沒有拋棄大老闆,即使他當時已經什麼都沒有。關於這一點,父親告訴過我,那些總來錦上添花的朋友未必是真朋友,但肯雪中送炭的朋友就一定是真心的。當初在咱們半獸人最困難的時候,是大老闆還肯賞口飯吃,我們不能忘本。所以即使大老闆後來為了躲債跑路,父親仍然忠心耿耿地替他守著地盤。我想大老闆應該也是記得這份情的,所以鹹魚翻身之後,首先想到的還是來找父親合夥。而這回能借著大老闆的能耐把甘道夫痛扁一頓,讓族人們充分感受到什麼叫有背景的幸福,工作熱情特別高漲,連座狼中途趴窩的概率都減少了不少,趕路的速度大大高漲,連夜趕到了長湖鎮,打算通宵加班把活幹了,還能省一晚上住宿費。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月亮特別大特別圓,可長湖鎮已經和我記憶中那個繁華熱鬧的地方不一樣了,很破敗,很蕭條,街巷裡連個人影兒都見不到。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心頭有點空落落的,以前只聽說過「物是人非」這個詞,現在才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而且,我這麼多年的辛苦努力,不也是因為帶了點想在鼻孔朝天的長湖鎮居民面前顯擺的陰暗小心思嘛,結果我還沒來得及顯擺,人家自個兒先萎了,堵的我心頭一口惡氣都出不來。當然這些只是個人情緒,一個有自我修養的好員工是絕對不會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中去的。我很快便調整好情緒,制定完今晚的作戰計劃,帶著族人潛伏到屋頂上,打算對索林橡木盾那堆矮人打個漂亮的包圍戰。有族人不理解我的安排,問為什麼非得先爬上屋頂再往下跳,費時費力的,我嚴厲地批評教育了他,告訴他一般只有自帶主角光環的角色才當得起從天而降這種出場方式,咱們半獸人要想提升種族形象,就得時刻注意這些細節。族人們紛紛表示贊同。此外,我還頒布了另一條禁令,工作期間,只需專心打架,不許廢話,違規者扣績效。這也是父親研究了諸多反面教材後得出的寶貴經驗,有太多反派都是死於話嘮,咱們半獸人不能跟他們學。族人們都很守規矩,跳下屋頂,二話不說就開打,不給愚蠢的人類留任何反撲的機會,開場局勢一片大好。很快族人們就發現了矮人的藏身處,不過只有四個,其中一個還中毒瘸了腿。眼看就要把他們一窩端了,這個時候突然殺進來一個女精靈,而且瞎子都看得出來她跟那個瘸腿的矮人有姦情!老天,我真是搞不懂這些妹子們是怎麼想的,她們寧願要矮卻帥的,也不要高且丑的。連身高差都阻止不了她們對一張帥臉的花痴!這時一個族人匆匆來報,矮人王索林橡木盾已經不在長湖鎮了,我一聽就急了,趕忙下令族人撤退追擊。大概是天意,撤退時我回望了一眼。正好又看見了他。那個自帶主角光環的精靈王子。我怔住了,沒想到能在這裡再遇到他。同樣的夜晚,同樣的地點,記憶中許多早該沉到水底的畫面突然又浮了出來。沒錯,就是他,當年我在長湖鎮被追趕跌倒時,好心把我扶起來的精靈,就是這個精靈王子。多麼諷刺,我一個故事的大反派,居然也被正義的主角幫過忙。即使只是匆匆一瞥,我也能看出來,他的優雅,他的挺拔,他的英氣,這些屬於他的好氣質,經過這麼多年,不僅沒有減弱半分,反而愈發出眾。這和穿多昂貴的衣服沒關係,甚至也不全是天生俊朗的功勞,更多的靠後天的嚴格教養,家族的深厚積澱,父輩的言傳身教。而我跟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連畫風都不一樣。過去遇到他時我還小,不知道自己除了長相之外跟他的差距。但現在的我已經懂了,那些所有美好的品質,並不是完全只靠投個好胎,長張俊臉就能獲取,靠的是複雜的,奢侈的,全方位支持一個人的生活方式,不僅需要很多很多的錢,還需要很多很多的愛。最核心的是父母對孩子的愛。我並不懷疑父親對我的愛會比精靈王瑟蘭迪爾對萊格拉斯的愛少,可兩邊家長對孩子愛的表達方式是完全不一樣的。同樣份量的愛,通過父母不同的教育方式傳到孩子心裡,可能原封不動,也可能流失的只剩可憐的一點點。我猜當萊格拉斯做錯事時,瑟蘭迪爾會有更多溫柔有愛的方式教育他,比如在幽暗密林寬敞的宮殿里關他禁閉,比如生日晚宴上不送他洛汗國駿馬作為禮物,再比如縮短他去林谷遊學參觀的旅途。不像父親只會用拳頭教訓做錯事的我,因為我們根本沒有大宮殿,生日晚宴,或者外出遊學和旅行的閑錢。正確表達愛的方式有時也是很昂貴的。我強行收回心神,頭也不敢回地趕去跟族人們在預定地點匯合,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也要被那股神秘的主角力量感召了。本來我跟他的圈子就不同,一個正義主角,一個反派壞蛋,又何必勉強去攀什麼交情,湊那個熱鬧。可他卻執著地追了上來,我示意幾個小弟去阻攔,也被他輕而易舉地撂翻。隨著他離的越來越近,我的心臟在胸膛之間激烈地擂鼓,它在吶喊,讓我停下來,停下來,去告訴他過去的真相,為他曾經的幫助道謝,告訴他其實我也很想跟他多些正派的交往,別管什麼身份立場,正義的主角與邪惡的反派未必就一定不能做朋友的。可是,這都只是我的妄想罷了。
我知道一場大戰不可避免,急躁地隨便找了個給父親送信的借口將族人們先打發走,只留了兩個看起來最弱的小弟幫我,嗯,暖場。我知道那兩個小弟還不夠萊格拉斯熱身用的,不過我以前看戲的時候看過,大牌反派出場之前總是需要先搞兩個跑龍套的活躍氣氛,彰顯身份,這點職業道德我還是有的。一切準備就緒,只等萊格拉斯出現。聽見腳步聲轉身的一瞬間,我幾乎都以為自己要被洗白了。我跟他正好隔著當年初遇時的那條巷子,如多年老友一般久別重逢。如果他不冷笑著掏出那柄閃著寒光的大刀破壞氣氛就好了。兩個小弟三下兩下就被他幹掉,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猛然發現,他的胸前別著一枚葉形胸針,正好是當年我在長湖鎮買下,又丟失的那一枚。原來我那份想要送給好朋友的禮物,早就送給了合適的對象。這個認知讓我激動起來,既然他還戴著這枚胸針,是不是說明他還記得我?可等不及我多想,他的利刃已經沖著我的要害部位擦過了好幾回,我倉皇無措地格擋幾下,索性扔了自己的武器,半跪在地,一把摟住他刺來的尖刀,緊緊抱住不鬆手,祈求他能認出我來,我就是當年長湖湖畔的那個接受過他幫助的小屁孩啊!可他沒有認出我來。邪惡反派是不配被正義主角放在心上的。他只是奮力將我掀開,扣著我的腦門就往房樑上猛磕,一下,兩下,三下,磕的我的心都連著一起碎成了渣滓。但我依然無法死心,使出全身力氣,反手緊緊抱住對方,無論如何都不願鬆開,不能鬆開。因為我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在我糟糕如沼澤淤泥一般的生命中,唯一能跟正義主角同框霸屏的機會。風在吼,馬在叫,烏龜在奔跑。我的生命需要一點美好。在抱緊他的那短短几秒,我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想要質問他的念頭。我想質問他,即使你那麼美化,那麼正義,而我是如此醜陋,如此卑微,可你以為我們就不一樣了嗎?你就可以借著主角之名來敲打我了嗎?至少我們的靈魂是平等的。糟糕。我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突然想起來,在中州大陸的初始設定中,半獸人是連靈魂都沒有的。我連質問的資格都沒有了。但這並不是最讓我傷心的事。不單是丑,不單是窮,甚至不全是因為沒有靈魂,而是這所有一切積累出來的那道鴻溝,從一出生就決定,直到死去,無論多麼努力都沒辦法跨越的那道鴻溝。你知道它存在,你知道它為什麼存在,你知道它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然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你就是跨不過去。不過幾秒,他已掙脫了我的手臂,對我揮刀便刺,刀刃割破皮肉的感覺很痛,但眼睜睜地看著他胸前佩戴的那枚胸針被甩脫掉進水裡卻讓我更難受。他一點兒也不在意那枚胸針的去留,當年可能只是隨手撿到覺得還算好看便戴上了吧。他不記得多年前那個長湖湖畔的孩子,也不明白這其中的漫長等待,更不曉得我所寄托在那枚胸針上的,曾經對美好生活的期待。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因為一個反派的期待,對那個精靈而言,就像那枚綠葉別針一樣,只是廉價的累贅,一點兒用處也沒有。我嘆了口氣,無心戀戰,示意兩個爬起來的小弟幫忙攔著萊格拉斯,自己騎上座狼,掉頭便走。我再也不想在長湖鎮多呆一秒了。在那一夜之前,曾有一股樂觀的信念支撐著懵懂的我,終有一日,我會長大成人,過上與精靈、人類、矮人無異的生活,有體面的工作,有善意的尊重,還有自由遷徙的權利。我將與父親阿佐格一起,帶領族人在中洲諸多種族中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既然這對別的種族而言都是與生俱來的權利,那對於我們半獸人,也該是一樣的。雖然小時候也曾隱約察覺過自身血統的缺陷,可我依然堅定地相信著,成長會讓我擺脫那些卑微與怯懦,成為這個美好世界的一部分。但直到那一夜,我突然明白,貧困與醜陋並不會隨著成長而自動消失。因為,幸福是一種很奢侈的東西,不是人人都當得起的。(6)因為我的失職,去長湖鎮抓捕矮人的任務失敗不說,還被精靈王子揍的灰頭土臉,真是臉都丟盡了。第二天這個消息就上了《中洲日報》財經版的頭條,據說對大老闆籌備公司上市的事情很不利。父親當然也很生氣,當著族人的面,把我劈頭蓋臉地教訓了一通。我沒有做任何辯解,當然,這事兒本身也沒什麼好辯解的,全怪我,要不是因為我的心不在焉,這次任務也不至於弄的這麼糟。不過父親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下來之後還私下找我了解當時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我卻只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看著父親一幅恨鐵不成鋼的痛心模樣,我知道自己傷了父親的心。他原本對我是抱有很高期望的,還經常教育我說,雖然顏值大概是永遠都拼不過精靈族了,但至少打架鬥毆是半獸人最強。在被造物主堵死所有逆襲途徑之後,我們半獸人還是硬憑拳頭給自己鑿開了一條路。生命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而我卻在這條路上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大跟頭,居然連打架都沒打過精靈,簡直是把我們半獸人一族的臉都給打腫了。我最終還是沒有告訴父親真相,在父親失望的注視中轉身離開,帶著軍團前往剛達巴山。我怎麼可能把我對正義的主角光環的執念告訴別人呢,這件事連我自己聽起來都很像個笑話。不,它本來就是個笑話。還是很冷的那種。但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笑話就是個蹺蹺板,看熱鬧的那一方被抬的越高越可樂,當事者的另一方就被踐踏的越低越傷心。眼下我就是被踩到泥里去的那個倒霉蛋,人人都在等著看我笑話。可我依然帶領著父親交給我的隊伍,勤奮練兵,抓緊行軍,力爭用行動彌補自己先前犯下的過失。空談再多都沒什麼用,踏實做事才是我唯一能拯救自己的方式。說實話,我從來沒想過不勞而獲,給自己弄個主角光環玩玩什麼的。命運女神很吝嗇,大部分人即使傾其所有,也只能換到一個很次要的角色。但這就夠了,雖說人人生而平等,可總是會有人會比我更平等。我不強求,我很知足。至於那些時不時投向我的同情眼神,我的選擇是統統無視。那些毫無干係的旁人怎麼可能了解我此時的處境與心境?我並不需要他們,不需要他們的安慰,不需要他們的喜愛,更不需要他們所謂的認同。認同是很好的東西,但如果不是在乎的人給出的,那它的意義就會大打折扣。事實上,我想自己也不需要那個所謂的主角光環。那只是個飄渺虛無的夢,而我的生活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做夢。夢帶來的美好總是轉瞬即逝,而夢醒後的失落與難受卻能延續很久。在連基本溫飽問題都無法解決的現實情況下,緊抓那些根本實現不了的美夢捨不得放手只會坑了自己。我明白這個道理,我也知道,自己當前最需要的,是努力爭取頭頂上那片廣袤無垠的天空,可以被平等對待的權利,以及永遠坦然的生活下去。我就快要得到這些了,只要我繼續與父親、與族人一起努力,將父親早已制定好的作戰計划進行到底。在前往剛達巴山的途中,我接到消息,矮人拆遷隊已經先行抵達孤山,對釘子戶噴火龍史矛革進行了殘酷的強拆,失去住處又沒得到賠償的史矛革氣得精神失常,跑去長湖鎮撒野,引火自焚,最終跟整個長湖鎮同歸於盡。族人們都在取笑長湖鎮這回真是躺著也中槍,只有我心裡有點空落落的。畢竟,那裡曾經存著我的回憶,既有最開心的,也有最難過的。而如今,無論好壞,都被大火燒得一點不剩了。族人們注意到我的情緒低落,各種小道消息在軍營里傳的飛快,這當然不是什麼好現象,身為獸人軍隊的半個統帥,偉大領袖阿佐格的未來接班人,我怎麼可以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中來呢。不過,要是一切情緒光用理智就能控制住,那還算個屁的感情啊。咳咳,扯遠了,我們還是繼續講正題吧。原本父親的計劃是讓我們先練好兵,在剛達巴山的兵工廠生產出足夠的戰備物資,再憑藉人多勢眾殺到孤山,痛痛快快打個圍殲戰,將整個地盤一舉拿下。可這中間出了些岔子,一是矮人已經搶先一步霸佔了孤山,二是之前被關小黑屋的巫師甘道夫居然逃出來了。救甘道夫的是白道會的那幫人,聽說那是全中洲眼下最高咖的大V俱樂部,入會標準嚴苛的不得了,對申請人的顏值、種族、家世、職位統統都有要求,每年光是要交的會費就不是個小數目。當然這些會費也沒白交,甘道夫這回遇到麻煩,白道會的領導這不就急吼吼地來撈人了嘛。要說起來,白道會的那些傢伙以前跟咱們大老闆還都是老熟人呢,沒撕破臉皮之前互相也都頂著朋友、尊師之類的名頭,結果眼瞅著大老闆失了勢,居然就敢來大老闆的地界上砸場子,這出人走茶涼的戲上演的也太不含蓄了。這可惹火了咱們大老闆,挽起袖子帶了九個中層幹部趕來現場維持秩序。中洲不僅是屬於你們精靈的,也是屬於半獸人的。不過最終還是會全部屬於半獸人的。大老闆義正言辭地對白道會的成員們聲明。可惜我當時不在現場,聽說有些族人當場都被這句話給感動哭了。但跟那些跟我們都不站在一個階級上的傢伙講理是講不通的,唯一的真理只能是比誰的拳頭硬。大老闆其實打的挺賣力,然而還是鬥不過開了外掛的精靈女王凱蘭崔爾,被攆的那叫一個屁滾尿流。唉,誰讓人家有主角光環,咱們沒有呢。總而言之,甘道夫被救走了,溜去跟精靈和人類通風報信。矮人也在孤山宅起來,看樣子短時間內是不打算挪窩了。形勢對咱們半獸人挺不利,再拖下去不知道還會有什麼變數,父親當機立斷,將率領獸人軍團前去攻打孤山的日期大幅提前。這可苦了在剛達巴山兵工廠幹活的我們,每天二十四小時三班倒,所有休假全部取消,沒日沒夜地準備軍需物資,累的我連續好幾天都沒合眼,才勉強將攻城所需要的武器全部備齊。至於攻擊線路也有所更改,眼下各條交通要塞都有精靈軍團把守,強取不易,必須採取更為隱秘的行軍方式。萬幸的是要問全中州哪家挖掘技術強,咱們半獸人說第二就沒人敢自稱第一。地下通道打通了,半獸人軍團也整飭完畢,就等著父親下達最後的命令,奪回原本就該屬於我們的一切。出征之前,大家士氣都很高漲,我也不例外,只覺得心中的小火苗也被點燃了。然而還沒等這火燒起來,就被一盆冰水當頭澆滅了。因為我一走到瞭望口,就又看見了那個自帶主角光環的精靈王子,還有一個紅頭髮的女精靈,埋伏在離咱們兵工廠不遠的山坡上,朝我們這邊觀望。隔的太遠,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看他們說話時的神色,我卻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一點。正義的男主角和正義的女主角才是同一個世界的。至於我這種反派配角,至多也就是個當背景板的材料。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當時自己的心情,酸甜苦辣都有,分不出具體是什麼滋味。有個族人湊上來,問我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我也只是隨口將他打發走了。為什麼我當時不揭發他們?原因我很清楚。那種純凈的美麗,信任,情誼,原來都是真實存在的,只不過僅僅存在於正義的主角之間。雖然我這輩子可能都沒資格得到,但有機會見證它確實存在,也挺好的。我想要守護住它。哪怕只有一瞬。(7)然而歷史的車軲轆終究還是滾滾向前,由不得我們這些小人物作何感想。當父親一聲令下,大軍雄赳赳氣昂昂地向渡鴉嶺行進的時候,我卻在心底默默地想,這麼多為了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而出征的族人,究竟會有多少倒在戰場上。等不到近在眼前的陽光。我胡亂抹了把臉,試圖把這些傻不楞騰的念頭從腦子裡趕出去。身為中洲這場戲裡妥妥的反面角色,怎麼可以有這麼沒志氣的破想法,放鬆身為一名反派的自我修養。不過……我在鑽進地道前最後一次回望了一眼我們那破破爛爛的大本營,試圖想像出它如同精靈或人類宮殿一般金碧輝煌的模樣。假如換個環境長大,我或許也能成為老實憨厚的孩子吧。在父親的率領下,半獸人軍團很快抵達了孤山外的渡鴉嶺。一開始父親還擔心過要是對手們都躲在孤山釘子樓里,易守難攻,咱們的拆遷工作不好開展。結果快到的時候探子傳回來消息,索林那幫矮人堵了門,還叫來了自家的叔伯兄弟扎場子,正在跟人類和精靈因為拆遷款分贓不均而吵得不可開交,把巫師甘道夫好不容易帶回去的強拆消息當成了耳旁風。這種情況充分說明了一點,利益當前,高顏值並不能替代好理智。本來我們完全可以先躲在一邊先等那幫分贓不均的拆遷戶內耗完,但父親說我們是有職業道德的拆遷隊,不搞這些煽動人民群眾內鬥的幺蛾子,恐怕傳出去壞了名聲,該出手時就得出。於是,在眼看孤山大規模聚眾鬥毆流血事件就要發生的緊要關頭,是咱們半獸人及時站了,哦,不,從地洞里鑽了出來,維持了大局的穩定。可惜當時沒有戰地記者來記錄精靈、矮人和人類看見我們出場時的震驚表情,就著那表情的滋味我簡直能連吃三大碗白飯。以前聽說過一句話,再平凡的小人物,一輩子也總會有一次露臉的輝煌時刻。眼下,大概就是屬於我的那個輝煌時刻了吧。在父親的指揮下,咱們半獸人軍團迅速發起了總攻。這時候咱們平時刻苦訓練,精心準備的優勢就充分顯示出來了。在兵種上,半獸人軍團分工明確,合作有序,除了負責打地道的工程兵和搬運物資的運輸兵,還有主力負責拆遷的機械兵,專門對付難纏釘子戶的重裝兵,以及用以突破釘子戶防線的輕騎兵;在組織形式上,父親早就派人佔據全渡鴉嶺最高處,設立總指揮部,以旗號標誌向全體不識字的半獸人傳遞命令,防止了信息衰減,提升了傳遞效率;在進攻方法上,半獸人軍團兵分幾路,集中優勢兵力重點攻擊各路敵軍的薄弱之處,以點帶面,楔形推進,就像數把鋼刃,鋒利地直插敵軍防線。反觀那些精靈和矮人,打架基本靠拳頭,傳令基本靠嘴吼,撤退基本靠腿走,軍事素養直接被咱們半獸人甩開十幾條街,不被打的招架不住才真是見了鬼。更別提釘子戶索林為了一己私利,堅決堵門不開,害的來支援的矮人的鐵足軍想撤都沒地兒撤,攤上這樣的損隊友,精靈和人類真是不知道倒了哪門子的大霉。眼看情勢一片大好,勝利唾手可得。 那一刻,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是整個故事的主角。但事實證明,死跑龍套的永遠是死跑龍套的,鹹魚根本翻不了身。索林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突然主角光環附體,打開了城門,領著一幫矮人氣勢洶洶地殺了出來,鼓舞士氣之後還騎著金光閃閃的限量款戰羊超跑,直接朝父親和我所在的渡鴉嶺衝過來。不得不承認土豪就是土豪,坐騎的加速度和驅動力都堪稱一流,眼看他們離我們越來越近,父親當機立斷,帶著我們先撤退隱蔽,為莽撞的矮人們設下陷阱。矮人果然上了當,被我們抓住了其中一個叫菲力的年輕矮人,父親說了,對付對手,最重要的是誅人先誅心。於是,父親當著他舅舅索林的面,結果了他的性命。其實當時我是有些不忍心的,菲力看起來和我大概也是差不多年紀,看著是個可靠忠實的好青年。如果我們都身處安穩的年代,不用靠顏值來劃分階級,沒準兒還能成為朋友。但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命運給我們的選擇從來都很有限,活路就那麼一條,我們只能自己先佔了道,讓矮人無路可走。索林和他的另一個侄子奇力被氣的失去了理智,單槍匹馬地殺了上來。我知道這已經是最後的緊要關頭,半點也不敢馬虎,跟著父親上前迎戰。索林自然是交給父親對付,他們兩個積怨已久,那筆糊塗賬早該徹底算一算。而我要迎戰的,便是矮人奇力。但就在這個緊要關頭,我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在呼喚奇力的名字。音調懇切,包含關心。是個女人的聲音。正是我之前在剛達巴山兵工廠看見,跟精靈王子在一起的那個女精靈。所以矮人奇力也是有美麗的女精靈愛的。他不是一隻單身狗。而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都當著單身狗的我,即使付出全部的努力也求而不得的東西,甚至連多想幾分都是妄談是奢念的東西,在這些正義主角的生活中,都是標配。一股無名的憤懣瞬間湧上了我的心頭,是嫉妒?是委屈?還是自嘲?我分不清我也不想分清,怒火早就沖昏了我的頭腦,眼下我只有一個念頭,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女精靈,還有那個長了張好臉的小矮子。他怎麼敢……他怎麼敢……其實我這是遷怒,在別人看來樣子肯定很難看,蠻不講理,可是我又該找誰去說理?這個操蛋的世界從來不會認真聽。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我找不到答案。我唯一能做的,只是一拳又一拳,發泄自己再也無法壓抑的怒氣。終於,我扼住了女精靈的脖子,一把舉起甩到牆上,正要舉起手中鋼槍,那個叫奇力的矮人卻突然衝上來阻止了我,和我死命纏鬥在一起。但他遠不是我的對手,三兩下後便被我卡住脖子,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女精靈奮不顧身地想要救他,但我手中的鋼槍還是扎穿了他的胸膛。我聽見血湧出來的聲音,就像寒風吹過山頂,積雪跌落峭壁。我看見他和女精靈最後對視時的表情,其間隱藏著那種我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我親眼見證了它的存在,又親手抹殺了它。我果然是個壞人。但這並不是當時最令我難過的事,因為與此同時,父親與矮人王索林的殊死搏鬥終於走到了結局。索林一顆大鐵鎚砸在父親站在的浮冰上,浮冰的翻動令他失去了平衡,然後索林藉機沖了上來。同歸於盡。父親終於還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他沒沒學過物理,不懂的該怎樣計算浮力。原來,這世間之事真的沒有偶然。這樣的結局,從父親因為貧窮與歧視而無法上學的那些年,便早已註定。我失去了最後的親人,眼見巨鷹大軍來襲,將我的族人衝擊的潰不成軍。敗局已定,但戰鬥還沒有結束,一座高塔在我面前跌落,化身長橋,橋的那一頭,站著的正是那個自帶主角光環的精靈王子。橋下的萬丈深淵,是無論如何都填不滿的鴻溝;橋身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崩塌斷裂的危險。而我和精靈王子的全部經歷,一正一反,恰好都濃縮在當下的這一幕場景里。真是諷刺。我看著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有一瞬間,突然感到了釋然。雖然註定沒法成為朋友,但身為反派,能跟正義的主角拼到最後。這就夠了。我用盡全力同他廝殺,絕望而悲傷,但因為長相醜陋,所有的情緒都被誤會成了兇惡。當然,我已經不在乎了,我根本不在乎在他面前形象如何,反正他也不會記得我,無論是長湖鎮那個弱小逃命的我,還是緊抱著他不肯鬆手的我,亦或是如今,這個已經走投無路,一無所有的我。就這樣被憎恨吧。就這樣被毀滅吧。就這樣被遺忘吧。而我對這一切毫無辦法。因為這就是我,醜陋的我,卑微的我,真實的我。身為反派配角的我。
最後一次擋住精靈王子刺來的利劍,抬頭看他時,我又想起了當年父親曾說過的話,所謂成長就是要學會坦然地接受捨棄。每個人能擁有的東西都是有限的,父親和族人,努力和希望,以及對這個世界的愛,這些並不是我有能力兼得的東西。愛必須捨棄。可是,成長為什麼會這麼疼呢?因為愛也是真的。END-------------------------------------------
這個故事其實是我所寫的《反派有話講》系列故事之一,其他故事地址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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