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6.5愛爾蘭漢語教學手記

「是舒坦不費力也不美麗的日子

還是掙扎著如夸父追日雖不能至也要死磕到底」

這是發在朋友圈的一段文字,當其時,我已落地愛爾蘭半年之久,對於「舒坦到堪比挺屍」和「掙扎到睜眼都累」都算稍有些體驗了。

回復中,選擇後者的都是同齡人,只有四五個前輩長輩答案不同,而這四五個人,沒直接給出答案。他們在問我的態度,問具體指向,或者分析各種可能。

這種問題沒有標答,更無論優劣對錯。顯然的是,更多的經歷,帶來的不是果決,而是慎重。那時的我,同時地羨慕著果決與慎重。看似兩個極端,卻把事情變得最洒脫清晰,這是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想明白的地方。困於某事往往不是因為我們選擇了A或B兩者中的某一方,而是我們貪心地在AB兩者之間搖擺,妄圖便宜占完,勞苦全免。

要回答「談談你在愛志願經歷」,差不多也是要從掙扎說起。

比起修床修窗帘馬桶水池之類的「海外生存攻略」,「志願經歷」的獨特之處在於,我們是作為老師,一個教育者的身份,在完成對新生活的適應之前,已經要從容而專業地站在講台上了。慌張是本能,鎮定是責任。

九月開課時,印象最深的是一個男校,全班十多人,16歲上下,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全都一米八往上走,站在講台上一米六幾的我顯得格外弱小困窘。而當時的我和他們從未想到過的是,以後這會成為我們共同的美好回憶,也是我們每周最期待的課之一。

這個班的特別之處在於,幾乎出現了所有的典型問題。

我應對下面兩個問題的方法被證明是「有用」,但可能略有冒險,未必「正確」,在此僅作參考,也非常期待各位同行與讀者的指導。

第一節課因為外貌而覺得我過於年輕,有些「好欺負」,直接在課堂上吹口哨,問我幾歲了,告訴我這裡的老師都應該如何如何,不能干涉他們之類的。

這個情況完全超出當時我的預料,只能尷尬地先笑著讓他們靜一靜,為自己爭取了一點反應時間。他們安靜後,我嘗試提高音量和說話力度,顯得有氣勢些,說,當年我也不是個讓老師省心的學生,真巧,遇見你們。然後我吹了一段口哨,是多年前愛爾蘭小紅莓樂隊的一首歌,學生的表情立即發生變化,尤其是到後面他們開始跟著我唱起來。吹完口哨這群坐那兒都跟我差不多高的男孩子開始鼓掌,我半開玩笑地說,你們口哨吹得沒我好,以後不要在我課上秀了。孩子們再次笑起來,我總算真的放鬆了一些,開始用嚴肅的語氣接著之前的話題開始說,「我有段時間甚至是個壞學生,你們這些玩法我三五年前早玩過了,但是鬧了段時間發現,挺無聊的,倒是那些get了各種知識技能的人,比我酷多了。」不知道是出於禮貌配合還是認同,說完後開始有一些男生點頭。從這裡開始,對於我「太年輕好欺負」的印象也算有所扭轉了,同時,也是這件事提醒我,可以有意識地引導學生們的競爭意識。

第二個典型問題是「你們中國人是不是吃狗肉」

這種問題同時出現在兩三個不同班級,我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回去,「有人跟我說,你們歐洲人都吃昆蟲蝸牛之類的,是嗎?」學生的反應很有意思,爭先恐後否認,跟我說僅僅是法國一部分人這樣。看到他們的反應,我也在想,當我們急切地否認什麼東西時,這種姿態對對方而言,或許更多是一種情緒和立場,未必具有理性的說服力。我說還好我問了你們,才知道歐洲只有一小部分人吃蝸牛,同樣,中國也只是一小部分人吃狗肉,跟你們很像,這一小部分人也備受爭議。但不同的是,我們的文化中,對狗的親密程度不是很高,大多數時候,我們眼中的狗是「動物」或「寵物」,而非「家庭成員」。

最後,同時也是我認為對這個問題最核心的回答是,告訴學生們,你們看,你們可能對我們有誤解,就像我們,也不知道歐洲這邊對吃蝸牛什麼態度,所以學校明智地開設了我們這門課,給了兩種文化面對面交流的機會,這也是這門課最大的意義,我希望上完這門課,你們至少學會用「了解」代替「誤解」

其實就我個人而言,對「吃不吃某種動物」的討論,如果不涉及宗教或者其他什麼特殊因素,就是一個偽命題。《孟子》中,「吾不忍其觳觫」,就把原先要殺的動物換成另一種。生命本身只有「存亡」,沒有「高低」,動物之間的高低貴賤某種程度上僅僅是人類文明的排序結果,而這個排序標準也僅僅是它們對人類生活的「有用度」。當然,這些個人觀點,就不必在課堂上以老師的身份來說了。

接到邀稿是在幾個月前。在過去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一個新聞,人工智慧Alpha Go打敗了人類圍棋冠軍柯潔,又聽到了熟悉的話題——「人工智慧能否戰勝人類」。在我們的行業里,就是「能否取代人類教師」。

我們多多少少都接觸過些教育理論,尤其是現代教育都趨於以學生為課堂主體,也就是說,課堂的主導權還在教師手中,主動權卻呈現向學生轉移的趨勢。而與此同時,同行之中也陸陸續續出現了各種對智能教學手段的研究。當我打開平常推薦給學生使用的app應用程序時,也驚嘆於其日臻完善,學習效果未見得不及課堂。

幾年前一節課上,我的老師提過一個小概念,「工具化的人」。即人被技能改造,變得更近似於工具,放在這個語境下,就是可能存在一些教師,其作用近似於教書機器。這種情形下,教書機器或許是優於工具化的人的。

那麼人類教師相比精美高效的機器產品(或者說智能手段),還有什麼意義呢,僅僅在於後者還未能普及嗎?

我希望答案是否定的。

回想對我影響深重的幾位老師,作為學生,我不認為把他們換成人工智慧可以達到相似的效果。因為他們是在教我,是在給我上課。這是一個他們有意識地進行活動的過程,調動了他們的生活經驗,情緒情感,且在此過程中,充滿了受主觀因素影響而發生意外變動的可能。除了「講授結果」(即傳遞知識),「講授過程」(即教學活動過程)也是一種價值。也就是說,這是一個有意識的實踐活動,無論這個活動是否具備「傳授知識點」的作用,它一旦開始,就已經是一個「示範操作」般的示例了。說白了,「我想教」和「我怎麼教」本身,有時比一本《操作說明》更能讓學生勇敢邁開雙腳。時至今日,我已經忘了某些課堂上我的老師們所作的闡釋,卻深刻記得他們試圖講清某事時所做的嘗試、對不同情境的態度和一些即興生髮的亮點火花。一個好的教師甚至可以為學生提供一個人生參考範本,間接參與到學生觀念的形成,在某些時刻,直接以自身經歷作為學生的參考經驗。就像我在面臨一些情況時,腦中仍會浮現某些老師。這些都會是課堂教學的副產品。甚至說,無論是否情願,是否理想,這些副產品都必定會產生。知識可以高效機械傳遞,觀念只能長期逐步建立。

這是教師這個職業的偉大之處,更是危險之處。

每每想到這裡,我總深感壓力。站在講台上,面對一道道未成年人的目光,就如同康德所言,「凡人立身行事,務使每一行為堪為萬人楷模」。我們當然可以說如此生活過於嚴苛,但如果僅僅是每天的那幾個小時呢?這是無法推脫怠惰的。

因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每次下課後我都在公交上反思諸多遺憾。可是於私,又貪心地希望,將來我的學生能覺得,那些課上的我,無法用機器替代。

今天跟國內家裡打電話,家人問我累不累,我說累,很累。但是很開心,想到除了中國師生同事之外,自己剛到這裡時,懵懵懂懂孑然一身,如今卻可以說我在這個城市還有幾十個學生,路過某些街道時會看到任教過的學校。連同國內電話那頭的噓寒問暖,這些,儘是溫暖的歸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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