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和盲爺爺
*本文根據民間故事改編
*本文可能含有令人感到不適的情節。
正文:
一、借糧
從中午一直盼到傍晚,坐在門檻上的李二嫂終於望見了丈夫歸來的身影。她按捺住緊張的心情,一直等到他走進院子里了,才趕上去一把接過了丈夫肩上的口袋——本來,她就是先看見的口袋,後看見的丈夫——然而接過來後卻大失所望,看著鼓鼓囊囊的半口袋東西,提在手裡卻直晃悠開了。
「咋,你是借了半口袋棉花回來?」她瞪著已不剩多少光彩的眼睛看著丈夫。
丈夫拍拍身上的土,回答:「是紅薯梗。」
李二嫂撐開口袋用手往裡面一抓——「嘩啦,嘩啦」——掏出來一看,呵,手裡是一把比喂牛的草料還要枯得厲害的紅薯秧子。
「這能吃?!」李二嫂氣得直接把紅薯秧子丟到了地上。
「用水泡開……能吃……」丈夫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將秧子又撿起來,一面回答著妻子。之後又去撿碰掉的葉子,可那葉子只一沾手,就碎成粉末了。
李二嫂用手抹著鼻子,帶著哭腔質問丈夫:「咱們要是有水,還用去借糧食嗎!」
大旱已經持續到第三年了。
第一年時,田裡顆粒無收,人們各家還都有些存糧,湊活著也就捱過去了;到了第二年,卻還是一整年都滴雨未下,連河都被晒乾了,村裡人靠著吃野草,啃樹皮, 勉強又撐過了一年;結果到了第三年,老天爺卻仍舊是沒有要下雨的意思,一個個被飢餓折磨得瘦骨嶙峋的人們面面相覷,互相開起玩笑道:「人雖說倒也能吃,可就憑這點肉,又怎麼能吃得飽呦!」
村子裡最年長的老人也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年景,更別提能有什麼解決的辦法了。所有人,都只好聽天由命。
李二嫂家尤其難熬,除了丈夫,家裡還有一個孩子,以及自己那害了盲病的公公,連上她一共四口人每天都要張嘴吃飯,可嘴張得容易,那飯可要打哪來呢?這三年里,李二嫂打過了家裡所有能吃的東西的主意,也把其中所有勉強還能吃的東西都做給大傢伙兒吃了,如今,她是真沒辦法了。要是土能吃,李二嫂發誓她立馬就能用土做出幾十種花樣的菜來,她絕不是一個懶惰或者笨拙的主婦呀!——可惜土並不能吃。
她想到了娘家,於是便攛掇起丈夫去借糧,丈夫起初抹不開面子死活不肯去,可李二嫂有主意,她趁丈夫睡覺時,費了半天力氣解下了他的腰帶——不得不說,扎得實在是太緊而且太深了——之後過了沒半個時辰,丈夫就從夢中餓醒過來,向李二嫂央求過自己的腰帶,紮緊後邁著松垮垮的步子借糧去了。
那之後故事便回到了開頭的那一幕,經過一天的等待,李二嫂只等回了半口袋的紅薯秧子。對此,丈夫沒有多作辯解,李二嫂也沒有沒完沒了地責讓他,只在院子里說了幾句就都回屋去了。這倒不是因為夫妻之間感情有多深厚,純粹是因為太餓了,飢餓會讓人變得溫和,灼灼不假。
二、爺孫
雙目失明的爺爺從大旱降臨的第二年春天起,就開始固執地意識到自己的多餘,並因此陷入到了一種巨大的內疚與自責之中。他許多次的提出,家裡人不要再管他這個老頭子,最好是能儘早把他扔到荒郊野地里去喂狼——雖然老人家並不知道,狼作為一種食物,老早就已經被人們給搶光了。
老人家心疼自己的小孫子,他還不到七歲呀,可每天能吃進嘴裡的東西卻還沒有太平年月里一隻小貓吃得多……他想的只是,只要這家中少了自己,那就能省下一份糧食,小孫子也就能多吃一點,他想不到萬一這旱災持續下去,小孫子遲早也得餓死那麼遠,他只想盡自己所能,讓小孫子能盡量吃多一點,吃飽一點。
不用說,夫妻倆對於爺爺的這種想法絕不會同意。於是老人家只好在每次開飯時,都將自己的那份分一半給小孫子——如果夫妻倆反對,那他就自己也不吃。這法子挺管用,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小孫子靠著爺爺的接濟,勉強可以吃飽,不用再從早到晚地喊餓了。
可這也已經是從前的事情了,如今,家裡真的一點能吃的東西都沒了,就連老鼠窩都掏凈了,院里的那口井這會兒就像只煙囪一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熱氣,全家人已經記不起上次從那裡面打出來水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時方六月,離冬天還早得很,一家四口想喝西北風都喝不到。
小月牙找到他母親,一邊搖晃著母親的胳膊,一邊帶著乞求與責備說:「懶媽媽,快去做飯啊,月牙餓了……快去做飯去……」李二嫂撫著小月牙被瘦瘠的身體襯托得愈顯碩大的腦瓜,眼圈通紅,哭得心都碎了,只是既沒能發出聲音,也沒能流出一滴淚來。
小月牙去找他父親,他吃力地提起父親那隻彷彿會變魔術一般的大手,滿懷期待地掰開后里面卻什麼都沒有。小月牙很失望。他將父親的手指一根根重新蜷好,之後把手擺回了原處,走開了。
小月牙走到了爺爺身邊。他在爺爺身邊坐下,攬過一隻手臂來摟住自己,之後把頭扎進了爺爺懷裡。緊貼著爺爺的胸膛,月牙聽見爺爺心跳得沉重而緩慢……嗵……嗵……活像是一個故意走得很慢而又將腳步踏得很重的人在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小月牙越聽越害怕,卻也越聽越困,不多一會兒,他睡著了。
三、黎明
又是一天黎明——感覺還很涼爽,時間不會太晚——爺爺從瀕死的夢裡醒過來,懷中卻已不見了小孫子。「月牙?月牙?」一連喊了幾聲,卻仍不見小孫子答應,擱平時,爺爺喊出第一聲的時候,小孫子就該一邊答應一邊像頭小鹿似的朝自己跑過來了。
可如今,不僅是小孫子沒有答應,整個家裡都感覺空蕩蕩的。爺爺慌了神。連忙下到地上,胡亂地揮舞著雙手走去了院子里。這時,李二嫂忽然跑過來:「爹!您快去屋裡歇著吧,我正做飯呢,飯熟了就給你端過去。」
「飯?」爺爺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忙拉住李二嫂的胳膊問:「哪來的飯?」
李二嫂回答:「是月牙他爹去他姥姥家借來的。」
這時候爺爺也確實已經聞到了一股久違了的熬粥的香氣。
「月牙呢?他去哪了?」爺爺馬上想到了小孫子。
李二嫂又說:「他跟他爹一塊去的姥姥家,見那裡有好吃的, 就不肯回來了,他姥姥也捨不得他,就留在那裡住幾天再回來……」
「啊……」爺爺鬆開李二嫂的胳膊,一邊點著頭,一邊自己摸索著回到了屋裡。
然而,當飯菜做好了,端到了爺爺面前時,他卻怎麼也不肯吃了。「我要等月牙回來一起吃。」爺爺發起了他的倔脾氣。不論李二嫂和丈夫怎麼勸,爺爺始終都只有這句話,既不嚴厲,也並非哀求,只是來回地重複著這一句話:「我要等月牙回來,一起吃。」
李二嫂忽然哭起來,眼淚沾濕了手絹,捂著鼻子走出了屋。
「她怎麼了?」爺爺睜開全是眼白的雙眼,抬頭問自己兒子。
「唉!」沉默許久,他回答:「被你老人家說得想孩子了唄!」說完自己也轉身走了。
爺爺以為自己的抗爭奏效了。心裡一遍遍計算著兒子從去接月牙到帶著月牙回來的這段路程所需的時間,每計算一遍,心裡的期望就大一點,計算的次數越多,小月牙就似乎離自己越近,彷彿只要再多耐心地等上一時——一刻——一會兒,小月牙就會立刻出現在自己面前了一樣。可是,後來,不過只是一走神的工夫,爺爺忽然感到從窗口吹來了一陣極涼爽而舒適的風,繼而痛苦地意識到——天已經黑了。
院子里忽然傳來一陣嘈亂的講話聲,似乎是有好幾個人在同時說話,爺爺專註了耳朵去聽,也只零零碎碎地聽到了一些片段——「祭祀…很好,……很滿意,……降福我們……多虧了……」這是一個瓮聲瓮氣的中年男人的聲音;「不敢……是方師的功亂……我兒……為救林……」說起話來含含混混,不時又夾雜著笑聲的,爺爺聽出那是自己兒子和李二嫂。
三個人一路說著走進了屋裡,交談的內容也就能大致聽清了——「怎麼,聽說你家老爺子不肯吃飯?是嫌我家的米不好吃嗎?」這是中年男人;「沒有沒有,他是想月牙,所以不肯吃東西……我們怎麼勸也不行……」「不吃飯可不行,本來就已經餓了這麼多天,不吃怎麼行?」中年男人頓了頓,又說道:「肉我這裡還剩了一點,給老爺子吃吧,吃飽了就什麼都不想了。」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之後那個中年男人就告辭離開了。屋子頓時安靜了下來。
爺爺正在想來人是誰,李二嫂忽然推開了房門,端著一盤子肉走進來。後面跟著丈夫。
她將盤子擺到爺爺跟前。「爹,吃點吧,好不容易有點吃的,您就快吃吧。」
爺爺聞到了肉味。「你這是給我端了什麼來?」
「爹,是肉。」月牙父親回答。
爺爺說:「我知道是肉,是什麼肉?」
「鹿肉乾。」月牙父親回答。之後又說:「是方師剛剛送過來的。」
「方師?」爺爺依稀記得曾經聽過這名字,可是早已記不清了。
「嗯。就是鄰村那個大巫師,爹眼睛剛壞的時候,還請他來咱們家禳除過呢。」
爺爺腦海中隨即浮現出了一幅一個穿著怪異,動靜更加怪異的巫師在自己屋中來回跳躍的畫面。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那個巫師的聲音還遠沒有如今這樣粗橫。
「那他這回又來咱家做什麼?」爺爺想如今自己的眼睛分明已絕再不需要任何方式的醫治了。
不知為何,月牙父親忽然不說話了,李二嫂也沒了一點動靜。
爺爺又問:「這樣的年景,他哪來的鹿肉?又為什麼會來給咱們?」
夫妻倆仍舊都不回答。
爺爺端起盤子嗅了嗅,那裡面確乎是肉的味道。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還真是肉……自從旱起來以後,月牙還一回肉沒吃過呢,這肉給他留著吧,我可不吃。」爺爺興奮地將盤子放下,久違地笑起來。
可氣氛卻安靜得讓人發毛。半晌,月牙父親終於開口說:「爹,你吃吧,不用等月牙了……」
爺爺又搬出了白天時的那句話:「我要等月牙回來,一起吃。」
夫妻倆只好唉聲嘆氣地退出了房間。
四、尾聲
夜已經很深了,滿月的光湧進窗戶鋪滿了整面牆壁,爺爺靠在月光中央,似睡非睡,感覺自己身體像是在被風吹拂著似的連坐要都坐不穩了。
忽然,爺爺聽見房門被人推開了,他本能地睜開眼睛,之後竟真地看見,在薄薄的月光下,自己的小孫子從門外走了進來。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身穿青衣的年輕女孩。
爺爺認為自己一定是在做夢,可他又絕不情願自己真地是在做夢。 他張開雙臂,期待著小孫子投入自己懷裡的那一刻,可月牙走到爺爺面前後就站住了,臉上雖然仍帶著稚嫩的笑,可給人的感覺卻完全是個大人了。
「月牙,你去哪了?」爺爺趕忙牽起月牙的小手,問他。
月牙扭頭指指身後的青衣女孩,說:「我去找這位姐姐玩了。」爺爺順著月牙手指對這女孩說:「月牙給你添麻煩了。」青衣女孩卻只是微笑,對爺爺的話彷彿沒聽見似的。
爺爺忽然想起了盤中的肉來,忙捏起一塊舉到月牙眼前,逗他:「肉,吃不吃?可香啦!」月牙眨眨眼睛,問:「爺爺吃了嗎?」爺爺回答:「早就吃過啦,剩下的都是給月牙留的。吃不吃?不吃爺爺可吃了啊!」月牙道:「爺爺吃吧。我來時已經吃飽了。」
爺爺不禁有點失望。可轉念一想,又為月牙的懂事欣慰起來。爺爺將肉塞進嘴裡,邊嚼邊胡嚕著月牙的腦袋:「我的好月牙,還知道想著爺爺!」但也只吃了一塊,爺爺就把盤子給放下了。
爺爺抬頭對那女孩說:「勞您駕把月牙送回來了,家裡實在沒什麼可謝您的,天都這麼晚了,要不您就先回去吧……」女孩沒有回答。月牙對爺爺說:「這個姐姐走了,就要把我一起帶走了。」
爺爺用僅剩的力量拽住月牙,「她憑什麼帶月牙走?月牙不要爺爺了呀……?」
月牙回頭為難地望向女孩,女孩遽爾收斂起笑容,搖頭否決。
月牙只好安慰爺爺說:「我以後還會回來的,這個姐姐人很好,爺爺放心吧……」
爺爺一心死死攥住月牙的手腕,眼眶裡幾乎湧出血來。
青衣女孩驀地走到了月牙身邊,從飄逸的袖中伸出修長而慘白的手,只輕輕一牽,便將月牙從爺爺手中奪了過來。
「月牙!月牙!」爺爺凄慘地喊起來,隔壁的夫妻二人聽到動靜,急忙往這邊趕,可當他們點好燈走進房裡時,爺爺已經死去了。
第二天清晨,鄰村的方師家中也同樣傳出一陣號啕,又過了一天,澍雨普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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