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第四十四章 無常性命
「上仙，」土地老兒一溜煙跑到封居胥跟前，熱情地握住他的手腕，「上仙，隨我來，小的帶您抄小道上去。」
封居胥長出一口氣，「這感情好，快走吧。」
劉油猛地一爪拍向土地老兒，土地老兒拿手杖抵擋，兩人僵持不下。
封居胥趕緊將背後的十二寸明鏡拽至胸前，啊哈，是一隻麋鹿精，他掏出精鎮符，風雨將符吹得獵獵作響，他將精鎮符拋向麋鹿精，這符竟能逆風而行，如一道閃電，金光一閃，麋鹿精被炸成碎塊。
「禹步不要停，」封居胥扭頭見三支劍匣歘歘歘抖動著先後開啟，劉油趕緊照做，劍匣復又緩緩合上。
眼下風雨交加，山路泥濘難行，他倆找了個山洞暫時避避雨，封居胥用精鎮符封住洞口，劉油禹步跟在身後。
唉，渾身都是泥巴，他靠在石壁上看著外面的瓢潑大雨，黑雲壓山，也壓得他喘不過氣，如果這雨一直下，豈不是要誤了大事。
要是胡嬰寧在就好了，騎在她背上一溜煙就登頂了，他晃晃腦袋，我在想什麼呢，不是都講好了只能獨身一人前來嘛。
等下，獨身一人。
他看著禹步而行的劉油，一拍腦門，「你就留在這兒，我一個人上去就行了。」
劉油楞了一下，顯然有點不放心，剛才那隻麋鹿精幻化成土地老兒差點就把封居胥給騙了，虧得自己從封居胥背後明鏡里看見了麋鹿精的本相。
見封居胥轉身要走，劉油跟在他身後。
「禹步！禹步！」封居胥一邊盯著他的腳，一邊提醒道。
劉油趕緊邁著禹步，可還是跟著封居胥。
「哎呀，你怎麼聽不懂人話啊！」封居胥眉頭一皺，不耐煩了，「我一個人方便，帶著你走禹步太慢了，你就跟這兒等著，等我完事了就來找你，記住啊，」他指指劉油的嘴兒，「手不能松，閉氣禹步。」
劉油見他皺眉頭就不敢再跟了，封居胥沖入暴雨泥濘之中。
雨珠子鵝卵石似的打在他身上，飄風挾著驟雨打在他脊背上，像有個人猛推了他一下，他撲通一聲兩手撐著一灘泥巴跪在地上，劉油要出來，封居胥朝他一擺手，大吼一聲從地上爬了起來，「進洞去，別出來。」
說完，他發瘋似的攀著樹枝避開泥石流朝山頂艱難而去。
雨珠子砸得他想死，不行了，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眼前閃過無數黑影，身體因浸泡在冰冷的雨水裡而瑟瑟發抖，兩腳綿軟無力，再一陣雨刮過來，他預感自己就要倒栽蔥滾下山坡了。
雨停了。
不對，是他頭頂那一尺見方的地兒沒雨了。
他抬頭，一隻古銅色的巨鷹正在注視著他。
封居胥剛還又累又困，立馬被嚇得汗毛直立，巨鷹的腦袋比自己的身子都大，兩隻鷹眼瞪得他冷汗直冒，他想跑可腳下的路被雨水給沖塌了，他抱住一棵梧桐，哭爹喊娘求巨鷹饒了他。
巨鷹振翅而飛，翅膀划過雲層，像把天空劈成兩半，它先是扶搖直上，鷹鳴數聲，突然俯衝向下，叼起一隻蚯蚓似的叼起他朝山頂飛去。
封居胥嚇得嘰哇亂叫，前襟中的精鎮符黃蜂般一排排自動湧向巨鷹，一陣噼里啪啦電光火石，連巨鷹一根羽毛都沒有傷到。
封居胥被天風吹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精鎮符都對付不了，難道自己要命喪鷹口，巨鷹帶著他越飛越高，香爐峰越來越小，直到整個會稽山都縮成了一個點。
空氣越來越稀薄，他早已放棄掙扎，腦中閃過一幅幅畫面。
背抵著門閂目送自己去衙門點卯的爺爺。
酒泉驛舍外沙海里吟唱《擬行路難》的呂瑤兒。
越秀酒家吃得滿嘴流油的祁連雨。
抱著暹羅貓眉眼彎彎看著他的宋彎月。
變化成狐狸模樣的胡嬰寧。
醉醺醺打著酒嗝，兩腳扭成麻花的赤松子。
拈花微笑的鳩摩羅什。
傲慢的任公子。
鶴髮童顏的丁令威。
一邊喝著杏花村，一邊講著葉長青遠遁東瀛的周桐。
翹著蘭花指往臉上敷粉的來軍。
恍惚中，他好像聽到誰在他耳畔喚他的名字，是來軍的聲音，可他左右張望並不見來軍的身影，興許是因為呼吸不暢出現了幻聽吧，他被巨鷹叼著越飛越高，額頭與脖頸上青筋暴起，他兩手捂住脖子，眼前時明時暗，那日來軍入夢，夢將盡時天空裂出數條黑縫，與他現在看到的天空十分近似。
他想起來軍臨走前說了句什麼，前襟里有什麼東西在微微翕動，那東西把他胸口電的麻酥酥的，他想起來了，是六丁六甲真符。
他趕緊從前襟中掏出這張有閃電環繞的青符，貼到腦門上，秘咒是什麼來著，他費力去想，直到穿過一層帶著球狀閃電的烏雲後，他一個激靈，回憶湧上心頭，念出秘咒，「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巨鷹嘴裡像是叼了一團真火，燒得它趕緊鬆口，吐著舌頭在空中盤旋。
封居胥踩在一隻雲朵上，像是踩著鬆軟的沙土，要是能像孫悟空的筋斗雲自由移動上下東西就好了。
剛作如是想，雲朵便帶著他朝東飛去，他心裡有點慌，想讓它停下來，雲朵像是他肚兒里的蛔蟲似的竟真的停了下來。
巨鷹緩過勁來，他巨大的黃色的鳥喙被封居胥給燙黑了，它兩眼瞪得直顫抖，歘一聲俯衝向封居胥。
雲朵帶著封居胥拔腿就溜，封居胥趴在雲朵里跟著它上下東西，一雲一鷹飛馳在天地之間，巨鷹一抖翅膀，羽毛響箭般射向雲朵，嗖嗖嗖幾下便將雲朵打散。
封居胥掉進另一片雲朵里。
這是一片烏雲，好像就是剛才穿過的帶有球狀閃電的那片，一團閃電朝他滾來，他驚得瞳孔放大，拿手護住腦袋，誰知球狀閃電打在他身上不疼不癢，他像摸陌生人一樣摸著自己，旁邊又一顆閃電朝他滾來，他趕緊兩手護臉，哐當砸他手上，啥事也沒有。
他攤開雙手，上面繞著數條環繞著掌紋的閃電，難道······
他主動跑到跳動不已的閃電堆里，自己非但毫髮無傷，環繞周身的閃電越來越密集，到最後他像老鷹捉小雞一樣追趕著把所有球狀閃電都收集到自己身上。
三條巨大的閃電帶圍繞著他，他撥開烏雲，探出腦袋，巨鷹正圍著烏雲盤旋，它怕被雷電擊傷，只好圍著這朵烏雲逡巡。
它見封居胥探出腦袋，鷹眼閃過一道寒光，張開巨大的鳥喙就要啄他，封居胥跳將出來，
環繞他周身的三條閃電如三條巨鞭抽向巨鷹——一條抽到鷹頭上，另兩條抽向鷹翼。
啪啪啪三聲巨響，巨鷹身上的羽毛被抽了個精光，它精赤條條抽搐作一團，伴著數聲慘叫，啾一聲如拔了毛下鍋的母雞般從天空掉落，穿過層層帶有球狀閃電的烏雲，咚得砸到若耶溪畔，竟被燒熟了。
封居胥朝下啐了口吐沫，按落雲頭，到了香爐峰頂，縱身一躍跳到一塊大石上，腳掌剛一挨著石頭，雨便停了，一時間，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他揪掉腦門上的六丁六甲真符，癱坐石上，兩手有氣無力的捶打著發麻的大腿。
「大人，小心！」
身後傳來劉油的聲音。
說時遲那時快，封居胥背後的劍匣霎時全開，含光、承影、宵練三劍合一射向劉油。
「不要啊！」封居胥伸出手臂阻攔，可惜徒勞。
劉油胸口洞穿，直挺挺栽倒地上，牛虻依舊在他頭上爬來爬去，蒼蠅似的紅彤彤的大眼睛熄了火，毒蠍尾巴似的鼻子軟塌塌睡在地上。
封居胥跑到劉油身邊，跪在他身旁搖晃他的身子，已經死透氣了，他蔫頭耷腦的放下劉油，眼淚淌了下來。
饒是把《錄鬼簿》上有他名字的那頁給撕了，也抵不了無常性命。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死於饑荒的劉油，在酆都郊外罰做苦役的劉油，被丁令威借來試煉自己的劉油，只是因為自己打抱不平，幫他在《錄鬼簿》上除名，他為了報答自己，竟不顧自己的安危，竟······
他將視線從劉油身上移開，端起明鏡四處照看。
一聲嘹亮的鶴鳴。
他趕緊端起明鏡循聲照去。
下一篇：《行路難》第四十五章 黑白無常 - 知乎專欄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