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你的舌頭,讓我看看你有沒有胃炎

當你去看中醫的時候,醫生總會讓你伸出舌頭。

舌苔白厚,中醫告訴你是「脾虛」

舌苔發灰,中醫跟你說是「陰虛」

舌苔厚黃,中醫會診斷為「陽虛」

……

然而,且不談「脾虛」、「陰虛」和「陽虛」是否為清晰準確且必要的概念,這種「舌診」的判定方式本身也是值得考究的。

中醫的「舌診」基於的是古代醫生長期觀察所積累的經驗。然而,這些經驗在積累的過程中,是否用到了合理而統一的方法?是否存在樣本選擇的偏差?這些都是值得提出的問題。

更重要的是,經驗只有轉化為規律,或深化為理論後才會具有真正的指導意義。

在我看來,這種轉化或深化有兩條路可走:

第一,通過大數據找強相關性——在大數據時代,強相關性可以替代部分因果性。

第二,通過追根溯源找因果性——了解事物的發生機制,通過原理來認識事物的本質。

之前,我們了解了「口腔菌群」;有了這個概念,我們自然地會將「舌苔」和「菌群」關聯在一起

——於是,我們得到了「舌苔菌群」這個新的概念。

從這裡,我們將試圖從本質上重新理解舌苔與舌診。

概念:舌苔菌群

我們的舌頭表面並不是光滑的,而是具有許多細小的乳頭狀結構(papillae)——包括絲狀乳頭(Filiform papillae)和菌狀乳頭(Fungiform Papillae)。[1]

這些乳頭狀的結構形成了一片廣闊的「矮樹林」。這片「矮樹林」為口腔微生物提供了廣闊的生存空間。

口腔細菌會在舌面上形成菌落;這些菌落被我們稱之為「舌苔菌群」。

舌苔菌群是口腔菌群的核心。口腔中的大部分微生物都生活在舌面上。而這裡就是口腔細菌的大本營。

事實上,唾液中的大部分細菌都源於舌面;唾液會在口腔中流動,因此,舌苔菌群會影響到整個口腔的菌群。

舌苔菌群和口腔中的各種碎屑(脫落的口腔上皮細胞、白細胞、血液代謝產物等等)一起,組成了我們能看到的舌苔。

影響舌苔菌群的因素

正常人的舌面要麼呈粉紅色,要麼會有一層淺淺的白色舌苔。而在口臭患者中,舌苔上的細菌種類會增多,表現為舌苔厚膩。[2]

舌苔菌群會受到各種環境因素的影響;吸煙、膳食習慣、唾液性狀、口腔清潔習慣都會有所影響。其中,口腔清潔的影響是最大的。好的口腔清潔習慣能有效控制舌苔菌群的豐富度,從而減少牙周疾病和口臭的發生。[3]

同時,舌苔菌群也會受到人體自身健康狀況的影響。

研究已經證明,口腔菌群和心血管疾病、類風濕性關節炎、肺病、大腸癌、肝臟疾病……都有著密切的關聯。[4]

而舌苔菌群作為口腔菌群的核心,更會隨著人體健康狀況的變化而變化;而由它組成的舌苔更是人體健康的晴雨表。

疾病對舌苔的影響

在肝腫瘤患者中,舌苔菌群的豐富度明顯高於健康人。[5]

在外觀上的表現就是,舌苔白膩——口腔靠後的2/3都有厚白的舌苔。

舌苔白膩意味著口腔清理能力的下降——死亡的口腔上皮細胞大量地堆積,成為了細菌的美食。而細菌也因此而大量地繁殖。

而在慢性糜爛性胃炎的患者中,舌苔菌群有著更為顯著的特徵——在外觀上表現為舌苔黃膩。[6]

一項研究歸入了13名慢性糜爛性胃炎的患者和10名健康的受試者。

在13位胃炎患者中,所有人的舌苔都呈現出黃色;而健康受試者的舌苔都是一層淺淺的白色。

胃炎患者和正常人群舌苔菌群的豐富度差異不大。然而,在這13位胃炎患者中都能夠發現芽孢桿菌(Bacillus)。而在健康受試者中,芽孢桿菌是不存在的。

圖:C為健康受試者舌苔圖;D為慢性糜爛性胃炎患者舌苔圖 來源:DOI: 10.1038/srep32496

半夏瀉心湯是一種用於「脾胃病」的傳統方劑。當胃炎患者接受了兩個療程的半夏瀉心湯的治療後,他們的舌苔顏色恢復了正常,舌苔中的芽孢桿菌也消失了。此外,他們舌苔菌群的組成也與健康受試者變得更為相近。

隨後,研究人員又找來11名健康受試者(全部都是白舌苔)、26名消化疾病患者(16人是黃舌苔、10人是白舌苔)和14名心血管疾病患者(6名黃舌苔、8名白舌苔)。

結果發現:在16名黃舌苔的消化疾病患者中,有12名的舌苔菌群中含有芽孢桿菌;在6名黃舌苔的心血管疾病患者中,有4名含有芽孢桿菌。而在白舌苔的人群中,沒有一人存在芽孢桿菌。

總結一下就是:

①黃舌苔的慢性糜爛性胃炎患者(的舌苔)中都攜帶芽孢桿菌;

②四分之三的黃舌苔病人攜帶芽孢桿菌;

③白舌苔人群不攜帶芽孢桿菌;

可見,芽孢桿菌很可能是黃舌苔的一種組成性細菌。

從肝腫瘤到胃炎,我們可以看出,舌苔菌群(以及它所反映的舌苔)是身體健康的窗口。

舌苔:健康的窗口

人體的各個組織並不是孤立的。血液的循環、體液的共享、器官的連通使得各個組織相互聯繫、相互影響。

於是,我們能夠通過舌苔而「一葉知秋」。

炎症的全身循環

一個人得了某種炎症性疾病,炎症往往不僅僅局限於患處。炎症因子很可能會通過血液循環遍布全身。

而人體的舌頭下方分布著眾多的血管(舌動脈、來自面動脈的分支、咽升動脈);這些血管會帶來來自其他身體部位的炎症因子,從而影響舌苔和口腔的菌群。

全身性炎症因子會改變口腔菌群的組成。在克羅恩病患者中,舌苔菌群就受到了嚴重的失調;[7]而在系統性紅斑狼瘡患者中,口腔菌群的失調伴隨的是血清炎症因子的上升。[8]

唾液的流動變化

人體的唾液中含有豐富的抗菌物質(溶菌酶、乳鐵蛋白、免疫球蛋白A),能夠有效地調節口腔中的菌群。

當人體因為缺水(比如慢性腹瀉所致)、自身免疫病(比如乾燥綜合征)或感染(比如唾液腺感染),唾液的分泌可能會減少,人體的舌苔菌群也將受到影響。[9]

此外,唾液的分泌受到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的影響;而情緒可以影響人體的神經功能。

從情緒到神經,從神經到唾液,從唾液到菌群,從菌群到舌苔——因此,從舌苔能看出「情志失調」也未必不是可能的。

器官的互相聯通

口腔和其他器官是聯通的,周圍器官的病變很容易直接影響到口腔菌群的變化。舌苔也將因此而變。

口腔和呼吸道是相連通的,這就為細菌在兩者間中的遷移創造了條件。事實上,在肺囊性纖維化患者的口腔中能找到和它們的肺中相同的細菌。而做好口腔清潔也能夠減少肺炎的發生。[10]

而食管和口腔更是緊密相連。胃食管反流症的患者常有酸性的胃液反流到口腔中;酸性的胃液改變了口腔中的PH,舌苔上的菌群也會因此發生變化。[11]

木森說

舌苔菌群是口腔菌群的核心,是組成舌苔的重要成分。

因為炎症的全身循環、唾液的流動變化、器官的相互連通,我們可以通過舌苔了解人體的變化——亦即「舌診」。

舌診源自於中醫;而它也需要與時俱進。

——

要麼通過大數據掌握強相關性;

要麼通過解剖學、組織學、病理學、微生物學了解其根本……

而目前,我們對於「舌診」的理解依舊淺薄。

但我們至少能夠較為準確的認識到:

淺淺的白舌苔是正常的現象;

黃舌苔和慢性糜爛性胃炎有著明顯的關聯;

芽孢桿菌是黃舌苔的重要組成部分……

當我們逐漸深入,我們將得到一張現代的舌診圖譜……

-END-

參考文獻:

[1]Danser, M. M., Gomez, S. M., & Der Weijden, G. A. (2003). Tongue coating and tongue brushing: a literature review.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Dental Hygiene, 1(3), 151-158.

[2]Ren, W., Xun, Z., Wang, Z., Zhang, Q., Liu, X., Zheng, H., ... & Chen, F. (2016). Tongue Coating and the Salivary Microbial Communities Vary in Children with Halitosis. Scientific Reports,, 24481-24481.

[3]Tornout, M., Dadamio, J., Coucke, W., & Quirynen, M. (2013). Tongue coating: related factors. Journal of Clinical Periodontology, 40(2), 180-185.

[4]Zarco, M. F., Vess, T., & Ginsburg, G. S. (2012). The oral microbiome in health and disease and the potential impact on personalized dental medicine. Oral Diseases, 18(2), 109-120.

[5]Lu, H., Ren, Z., Li, A., Zhang, H., Jiang, J., Xu, S., ... & Li, L. (2016). Deep sequencing reveals microbiota dysbiosis of tongue coat in patients with liver carcinoma.. Scientific Reports,.

[6]Ye, J., Cai, X., Yang, J., Sun, X., Hu, C., Xia, J., ... & Cao, P. (2016). Bacillus as a potential diagnostic marker for yellow tongue coating.. Scientific Reports,.

[7]Docktor, M., Paster, B. J., Abramowicz, S., Ingram, J., Wang, Y. E., Correll, M., ... & Bousvaros, A. (2012). Alterations in diversity of the oral microbiome in pediatric inflammatory bowel disease. Inflammatory Bowel Diseases, 18(5), 935-942.

[8]Corrêa, J. D., Calderaro, D. C., Ferreira, G. A., Mendon?a, S. M. S., Fernandes, G. R., & Xiao, E., et al. (2017). Subgingival microbiota dysbiosis in systemic lupus erythematosus: association with periodontal status:. Microbiome, 5(1), 34.

[9]Almst?hl, A., Kroneld, U., Tarkowski, A., & Wikstr?m, M. (1999). Oral microbial flora in sjogren"s syndrome. Journal of Rheumatology, 26(1), 110-114.

[10]Rosenblum, R. (2010). Oral Hygiene can Reduce the Incidence of and Death Resulting from Pneumonia and Respiratory Tract Infection.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Dental Association, 141(9), 1117-1118.

[11]Ersin, N., Oncag, O., Tumgor, G., Aydogdu, S., & Hilmioglu, S. (2006). Oral and dental manifestations of gastroesophageal reflux disease in children: a preliminary study.. Pediatric Dentistry, 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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