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明樓舊事(七)

「元老除被確認以下三項罪狀之外,不得被判處死刑:殺死其他元老;主動投奔其他勢力為其效力;宣布獨立,自立門戶。」

————《共同綱領》第二章第三條

「元老除面臨本綱領第二章第三條所列罪名的指控外,不得被逮捕、不得被審訊、不得被監聽。如確需逮捕、審訊,需經元老院大會三分之二票數通過,同時有效票數應占元老院全體席位五分之四以上。「

————《<共同綱領>第二補充案》第十三條

午木一邊皺著眉頭一邊看著卷宗,終於忍著看完最後一個字,一把將這勞什子摔到角落——這都是TM的什麼狗屁文章!總有人說歸化民幹部智商堪憂,需要進一步加強培訓,可現在看,他們反倒是學得太好了!

揉揉酸痛的太陽穴,午木又撿起煙灰缸里燒剩一半的雪茄端在嘴邊,躺在扶椅里卻忘了去吸,他注視著天花板陷入了沉思——根據審訊人員的報告,冷成元和朱大騁那兩個王八蛋還是不肯認——當然,案卷里很小心地沒有使用「訊問」兩個字,只用了」座談」這個詞,烏木很清楚在臨高很多人的眼裡,歸化民不能審元老,甚至不能對元老表現出一絲不敬,這是他們的底線——狗哪能咬主人?!咬主人的狗只能殺掉!——這是一位元老在團拜會上酒醉微醺時說的原話,說罷還舉手做刀作勢用力砍下以壯聲威。

朱大騁好說——雖然長得五大三粗,其實是個草包。撩下兩句狠話,早晚會吐出來。可是冷成元……

午木知道冷成元,作為有不良記錄的元老,他和孤獨求婚一樣享受著時刻被政保局監視的待遇。但與孤獨求婚那個二百五不同,這個欲騎大洋馬卻被撩了蹶子的傢伙很是陰狠,看看他平時對歸化民的態度就知道了。想到有限的幾次與冷成元的交流,想到他那雙翻滾著恨意黑中泛黃的眼珠,午木忽然覺得屋裡很有些陰冷。

他不認,不要緊。醫院的病志、各方的證詞,都已經逐漸勾勒出事情的真相。但是問題在於終究沒人看到過他對紫明樓的服務員施暴。當一干人等闖進302時,也沒能現場捉住他——午木奇怪的是,他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302的,根據推測,幾個幹部離開302到那個服務員回到302門口,前後差不過半炷香時間,這麼短的時間又怎麼夠冷成元完成施暴呢——雖然揣測冷成元那方面有問題給午木帶來了極大的快意,但辦案畢竟不能靠僥倖,終究還是要冷成元的口供才能蓋棺定論。

既然人家不肯來,那自己就去罷了。於是上午9點,大世界內樓元老招待所門口,一身便裝的午木隻身專程來叩門「拜訪」冷元老了。

招待所大堂舒適的躺椅上,午木悠閑吸著雪茄,饒有興緻地鑒賞著雪茄上精美的鋼印,身旁幾個招待所辦事員殷勤地招待著。

時近正午,招待所主任終於跑下了樓梯,小心翼翼地向午首長彙報:冷首長可以見客了。

「怎麼著,冷首長終於洗好了?」午木打趣地吐出一個煙圈。

「是,是。」主任一頭冷汗,滿面通紅,腰彎得像只煮熟的大蝦:「首長,小的也是伺候人的,沒法子……」

「哎,不怪你,你不要有心理負擔嘛。」午木將雪茄遞給服務員,看著他熟練地鉸掉煙頭,滿意地點點頭,拍拍手站起身來:「以後啊,不要再自稱『小的小的』這種腐朽的封建稱呼,我們都是平等的同志么。「

「是!是!」主任的腰弓得更厲害了:「首長,您請。我帶您去冷首長的房間。「

冷首長下榻的所在,說是房間,其實是套頗大氣的套間,有前庭、中廳、住所和懸空後花園,如果不知道自己是在幾層高的樓里,很多人會以為這是一套獨立的院落。綴飾著各種熱帶植物滿眼綠色的餐廳里,冷首長一身棉白的浴衣,坐在精緻的餐桌前用著早餐,手中的報紙似乎頗有意思,引得他嘴角微微揚起。

「哈哈!真是洞天福地,冷兄好享受啊!」午木跨進菠蘿格製成頗有南亞風格的大門,興緻勃勃地招呼道。

「哎呀哎呀,午兄弟!快請坐快請坐,哥哥我沒有遠迎,可是失禮了!」冷成元滿面堆笑,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哪裡哪裡,冷兄真客氣!」午木不以為意,自顧自坐下,面色自若:「冷兄剛用早飯?」

「是啊,剛洗了個澡,你知道廣州這天氣——早起不洗個澡根本受不了!」冷成元一本正經地說道:「早飯就這麼多,也沒預備午兄弟的份兒,午兄弟不會見怪吧。」

「噯~冷兄見外了。怎麼會!」午木笑笑說:「冷兄慢用,咱們一會再聊。」

於是,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冷成元繼續悠然自得地啜飲著加了蜂蜜的牛奶,欣賞著報紙。白色百欄窗外,清脆的鳥鳴伴著和煦的陽光漫進屋裡,紫銅嵌百寶落地自走鍾「呵嗒、呵嗒」不緊不慢地走著,直到正午,才悠悠地打起點來。

冷首長終於放下手中的報紙,拿起桌上白玉長碟里的濕手巾擦擦手,開了腔:「午兄弟,今天來我這,有什麼事情啊?」

「冷兄,小弟今天來不為別事。紫明樓一案,關係重大,之前小弟手下幾個辦事不力的膿包來拜訪,想必是衝撞了冷兄,今天我一來替他們道個歉。」午木面含笑意:「二來也向冷兄了解下當時的情況。「。

冷成元癟癟嘴,笑了。他嘲弄般地直視著午木的雙眼:「午木,咱們別兜圈子了。你在我這,什麼也挖不出來。」

屋裡一片寂靜,只有落地鍾「呵嗒、呵嗒」慢悠悠地走著,追隨著陽光的腳步。

午木放下了二郎腿,雙手支在鋪著雪白桌布的餐桌上,回視著冷成元的眼睛:「冷兄,我從沒想跟你兜圈子。我知道,我沒法逮捕你,也沒法拷問你。沒有元老院大會全體投票做背書,我甚至沒法把你帶回我的辦公室——當然,這個投票幾乎也不可能通過,我知道——相信你也知道。」

「嘿嘿,你知道就好。」

「我今天來,不是來威脅你的,也不是來恐嚇你的。我今天來,是來跟你談談——拯救。」

「拯救?拯救!」冷成元忽然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拯救什麼?午大局長這麼好心要來拯救我這小嘍啰的靈魂?!還是你跟吳石芒那個假和尚一樣,也開始干那檔子裝模作樣的勾當?!」

冷成元笑的喘不過氣。午木靜靜地坐在一邊,等到冷成元終於停歇了笑聲,淡淡地說:「你知道我說的拯救是什麼意思。」

冷成元死死地盯住午木,他那黑中泛黃的眼珠中充滿了怒火和仇恨。半晌後,他終於說道:「元老院,沒有殺我那把刀。午木,你動不了我。「

……

……

……

雖然午木從冷成元那裡沒有得到什麼,但審判前的偵查工作還是在一絲不苟地推進著。如午木所猜測,朱大騁的自認書成了案件的突破點。

編號:《302案卷筆錄(二十一)》

密級:絕密

主題詞:犯罪嫌疑人 自認 元老

詢問人:午木

記錄人:午木

被詢問人:朱大騁 性別:男 年齡:31

詢問時間:16XX年X月X日X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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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隨同案卷的錄音資料:

「朱大騁元老,我是元老午木,你稱有重要情況需要上報,故此我今天代表元老院與你進行溝通。你可清楚?」

「清楚。」

「根據《澳宋國事秘密保密法》,你在本次詢問中將不享有申辯、要求詢問人迴避的權利。同時,你必須如實回答或提供證據,不得編造事實、隱秘證據或提供虛假情況,否則將從重承擔法律責任,你可清楚?」

「清楚清楚!」

「請說出你的姓名、年齡、工作單位和職務。」

「還用著說這個么?」

「說!」

「(粗壯男聲氣鼓鼓地說道)我叫朱大騁,今年31。元老院元老,現在在XX縣做縣長。」

「你仔細說一下當天的經過。」

「那天我們不是喝多了么,你知道鄭尚潔那個娘們兒看不起我們,我們心裡就憋著一股氣……」

「停下。兩件事,一請不要出言侮辱元老,你今天的一言一行都將被記錄在案;二說重點,你能否得到元老院的原諒,也將看你今天記錄在案的一言一行。」

「好好好!那天,冷成元帶著我和幾個手下去喝酒,結果鄭尚潔那個……那個傢伙給了我們一間又破又小的包間,兄弟幾個氣不過,又找不到她,就自己進了302。」

「嗯。繼續說。」

「然後兄弟幾個先喝著酒就等著上菜啊。結果等了半天還沒上齊,兄弟們心裡就更憋著氣,覺得肯定是鄭尚潔搞的鬼。」

「說。」

「然後那個小蹄子就進來了,說什麼早先的蘭陵酒沒了,這是特等的,一般可喝不到什麼的。那個小蹄子一身的狐媚勁兒,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

「說重點!」

「什麼重點。反正就是冷哥火了唄,叫那幾個手下把那小騷貨拽過來,說既然是好酒,就讓她喝乾。」

「那你在旁邊幹什麼?」

「我灌她啊!她喝了幾口就說喝不下了,那能放了她?!」

「就光灌酒?」

「可不就光灌酒了。那騷樣,我看著就反胃。不過說實話啊, 她胸前那倆玩意挺大的。」

「注意你的言行!朱大騁同志!」

「哎,哎,幹什麼啊你。急什麼啊!」

「繼續說!」

「然後灌了一會,她就暈倒了啊。冷哥說把她扒光,讓兄弟們樂一樂。這種臟活我能幹么?就都便宜了那幾個。」

「他們對那服務員做了什麼?」

「也沒做啥,就是摸摸掐掐啥的。嗨,那幾個JB蹬的軟蛋,真要是讓他們上,他們還不敢哩。」

「繼續說。」

「再然後就有人敲門,冷哥說不用怕,把那女的藏在桌布底下,等把人打發走了繼續。」

「然後呢?」

「嗨!誰想到進來那個婊子是故意的!她就是想來出我們的丑!(粗壯男聲開始激動起來)」

「坐下!朱大騁同志,我再警告你一次!」

「哎,哎,坐下坐下,你看你這麼嚴肅幹啥。」

「繼續說。」

「然後那小蹄子想跑,那哪能讓她跑了?一把就給拽回來了。別說,冷哥手底下那幾個下手真挺狠,聽t說是以前衙門裡做刑班的。那頓打……」

「咳!」

「哎哎,說重點,我知道知道。嗯……然後……然後打了一會,那女的也暈了。冷哥自己上去就把她給扒光了,讓人把兩個女的擺在了一起,然後解了褲腰帶。」

「他想強姦那倆服務員么?」

「嗨,當時我勸他來著。說咱們這廣州城裡,找什麼妞找不到,不至於的,別到時候惹了一身騷犯不上。」

「他怎麼說?」

「他罵我們來著。說就因為我們是軟蛋,才自從到臨高那天就一直被人欺負。這次不給這倆婊子、不給鄭尚潔那幫子狗眼看人低的王八羔子一點顏色看看,以後就別想出頭了。」

「他當真是這麼說的?(嚴肅的男聲一字一頓地問道)」

「是啊。我老朱腦子再笨,這點事還能記不住?!他還說現在文主席到了廣州,鄭尚潔這幫子王八蛋還敢再翹尾巴?臨高……嘀嘀嘀……」

「嘀嘀嘀」

「嘀嘀嘀」

「嘀嘀嘀」

「嘀嘀嘀」

「你確認以上你說的話?」

「確認啊。」

「然後呢?」

「然後冷哥就說要是我們不幹就滾。嗨,滾就滾唄,冷哥當時就是喝多了,我也不怪他。然後俺們就走了。」

「從哪走的?怎麼走的?」

「正門啊。就這麼走了。」

「門口沒人?」

「沒人啊。」

「然後你就到了大世界?」

「啊!」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么?」

「沒啥了。」

「以上情況是否屬實?」

「屬實啊。」

「那你看一下筆錄,與你說的是否相符?」

「不用看,相符!」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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