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一頁書》第八頁:一隻小鬼
1
「您能看出來我有什麼麻煩嗎?」
來的是個20多歲的青年,名叫小步,眼睛裡透著精明,身上散發著一股香水味,笑眯眯看著我。
我是貓須法師,職業編劇。但主要的收入來源是幫助客人捉妖。無論是什麼,不靈不要錢。
每隔一陣子就會遇到這種面帶挑釁和質疑的顧客,對待這種人,一律是儘快打發走。
「不好意思,要是您不信我也就不浪費您時間了。」我準備起身。
「哎哎老師,看都沒看這怎麼信啊,那不成迷信了么?對不對?」小步依舊笑眯眯。
「不信就沒法看。」
「見不到效果您讓我怎麼信呢?」
我們兩個即將陷入一個無解的死循環中,老話說信則有不信則無,但一個不相信地心引力的人並不能因此而飛上天,可是如果這話放在神秘力量的範圍內,卻又是有道理的,處於對抗狀態的客人猶如不配合的心理治療者或者被催眠者,不去配合,是感受不到力量的。
「介紹的人說,只要往您這一站,不需要開口,您就知道我有什麼問題。」小步一副上當的口吻慢慢說道,簡直是步步緊逼了。
「這又是哪個喜歡添油加醋的傢伙亂講的?」我站起身準備離開,「這種事情和看病一樣,患者自己不來,派個家屬過來讓我診斷,這算怎麼回事?」
小步立刻變了臉色,獃獃看著我。
這種笨蛋,用真功夫簡直就是對自己的羞辱,直接玩腥貨,也就是察言觀色坑蒙拐騙外加一點演技,就已經夠應付了,這小步看上去雖然急,但是腿急心步急,一看就不是自己身上的事。
「你們老闆這麼忙,就別在我這浪費時間了,請自便。」看都不看,我直接擺手送客。
「您……您怎麼知道的?」
「還有事嗎?」
小步頓時不笑了。
「大師,真不是我不信,自打我們老闆出事以後,主動上門要幫我們老闆化解的大師神婆太多了,真要把這各路神仙的招式都來一遍,我們老闆每天就不用干別的了,所以才讓我們先做個初步請教,只要靈驗,費用加倍,有合同。」
說著,小夥子從公文包里拿出一摞合同。
「不用,這種事情只要靈驗,我還沒見過哪個人敢賴賬的。」
小步一副討好的表情,微笑著賴賴著看著我。
「還要試?」
「真不是我的意思,您就先初步說一下,這是您現在的費用,」小步拿出一個鼓鼓的紅包,「其他另算,車就在樓下。」
「看來你們老闆是被人給騙怕了啊。」
「嘿嘿,真金不怕火煉么,而且還不白煉。」
看著紅包,我點頭答應了。
「拿個你們老闆個東西給我。」我伸手向他要道。
「什麼東西?」
「什麼都行,只要是你們老闆親手拿過的用過的都行,最好是今天碰過,後面再碰的人越少越好。」
小步渾身摸索了半天沒找到,最後指著這紅包。
「嗨!就這紅包啊,老闆早晨親手給我的。」
我把紅包放在桌上,掌心向下,將碰不碰,在上面摸了摸。
手心有一絲涼氣。
我從柜子里取出一片紙人,立著放在紅包上。
紙人搖搖晃晃,沖紙人吹了口氣後,不僅沒倒,還搖搖晃晃向前走了,走出紅包後,一腳踩在桌面,又軟趴趴倒下了。
「這事現在真的方便說嗎?」我收好紙人,問道。
「沒事,老闆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好,」我嘆口氣,看著他說道,「你們老闆的錢,都是用小孩的手抓來的。」
小步一驚,隨後慢慢點了點頭。
「但我不能插手。「
「為什麼?」
「解鈴還需系鈴人,」雖然我從來不屑把那些人歸為同行,可在外人看來大家確實沒什麼差別,「我不好壞了行里的規矩,你們老闆應該去找那個送小鬼給你們老闆的大師才對啊。」
「可那個大師死了啊。」
「啊?」
「那大師有四個徒弟,個個都說自己得了真傳,錢收的比師父還高,我們挨個找了一遍都沒管用,最後他們說這種小鬼誰請誰送,現在師父死了所以沒轍,所以我們才到處找人啊,大師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您就是慈悲為懷,過去看看也好啊。」
我看著桌上的紅包,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即將上了營銷圈套的人,抱著試試看的心情,鑽進了樓下小區的林肯車內。
2
「咦?這不就是焦小杜嘛!」
焦小杜是最近大火的綜藝節目《老公往哪跑》里的紅人,這是一檔明星臨時組建家庭然後被丟到世界各地體驗生存考驗的搞笑節目,演慣了文藝暖男的十八線藝人焦小杜也被湊數請了過來,本來想在節目里展現自己的人設,但笨手笨腳腦袋又不靈光的他頻頻演砸,幫節目平添了許多表情包,最後一炮而紅,還傳出他和節目中配對做老婆的一線小花的緋聞。
我看到他的時候,腦子裡立即閃現出他在節目中手足無措被龍蝦夾中內褲的樣子,險些笑場。
小步告訴我,焦老闆現在有九個劇組等著他去拍戲,只是見我的這一天,損失已經有七位數。
我嚇得連忙收起笑意,一句廢話不敢講。
事情非常簡單:當年焦小杜為了走紅,專門找大師請來小鬼助運,但這小鬼每天在家白吃白喝不出力,焦小杜始終在十七和十八線之間徘徊,最後破釜沉舟不要臉去參加了綜藝真人秀,和一個說相聲的女胖子搭檔,潛伏在自己體內的諧星特質大爆發,突然成了爆款,還成了救助貧困山區孩子的形象大使,簡直德藝雙馨。
小杜這才發現想成功就要相信自己的力量。現在每天幾乎都在劇組度過,也就怠慢了家中小鬼,沒想到這小東西平日不給力,沒了供品後鬧起來倒是很兇,簡直潑皮無賴。
先是每天早晨起來都發現自己睡在床下,然後是劇組但凡涉及到自己的道具就會莫名其妙出故障,微博號出故障,現場採訪時突然神情恍惚,小杜現在只想憑自己的力量奮鬥,不想再和小鬼再有瓜葛,用盡了所有辦法,卻無法把小鬼送走。
「明白了。」我惜字如金,「那就帶我先看看吧。」
小鬼被供養在一間陰暗的小卧室內,法壇上落滿灰塵,放著幾個燒盡了的蠟燭頭和三個小碗。
神像外包裹紅布,小步打開後,看到一個鍍金的嬰兒,頑皮的笑容中透著詭異,額頭肩膀膝蓋這些地方用硃砂畫著看不懂的符,看的眼生,於是問他這小鬼的來歷。
「大師說自己秘傳的古術,和市面上常見的不一樣,效果持久還不會反噬,所以我才請到家的。」
一聽就是個精於推銷的大師,想必價格不便宜。
「請到家的時候,大師有說什麼特別的注意事項嗎?」
「沒,只說要我每日要經常陪他玩耍。」
「那知道這小鬼生前是怎麼來的嗎?」
「不知道,大師只說這小鬼特別旺財,對男的特別好,特別難得。」
我看著供在神壇上的一個小碟子,上面有發黑的血,但凡養小鬼,一開始都要喂血,小鬼表面吃的是人血,其實吃的是人的貪慾,藉助主人的貪慾,小鬼才有能量暗中幫助主人聯接因緣,所以貪慾越強的人,養出的小鬼力量越大。
小鬼表面的鍍金已經開裂,,因為時常斷了的供養,導致小鬼的力量出現變化,如果再不加干涉,就會向厲鬼的方向發展了。
「對對對!不管怎麼著趕緊把他打發走吧!」焦小杜在一旁說道。
神壇上的蠟燭突然變軟,化作一灘血紅色的東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小步見狀不對,連忙拿紙巾去擦,剛一碰到,立即觸電一樣縮了回來,融化的蠟燭里藏著一根針,正好扎在他手上。
神壇開始發抖,上面的杯盤叮噹作響,嚇得焦小杜雙手合十不住祈禱。
「好了好了,求你別鬧了……」
毫無作用,外面雖然沒有一絲風,但整座別墅都好像處在颶風中,窗戶傢具晃動著發出刺耳的聲響,屋頂傳來一陣陣小孩子光腳跑過去的聲音,夾雜小孩的嬉笑聲。
我拉著臉色煞白的焦小杜連忙退了出去,他笨拙的樣子和電視里一樣。
「誅了他吧……」焦小杜渾身發抖,眼睛卻透著寒氣。「我都打聽清楚了,這小鬼經過多次超度失敗,是很難送走了,不是有一種誅法嗎?形神俱滅,一了百了。」
「先讓這小鬼消停了再說。」我拿出一道符點了放在一個磁碟里,看著黃紙全部燒成了灰。然後我又讓焦小杜扎破手指,嘀了幾滴血在瓷碟上,我把血和符灰混合好,交給焦小杜。
焦小杜把磁碟放在神壇前,沒一會,就看到裡面的血好像被吸幹了,慢慢萎縮,最後乾癟成一片紅色。
屋內安靜了。
「誅了嗎?」焦小杜問道。
「沒有,現在只是讓他的神識昏沉,這個小鬼怨念極強,也得知道他的怨念是什麼才好下手。
我雙手抱起娃娃,把額頭抵在娃娃的腦袋上。
小鬼的神識昏沉,我的大腦內也跟著混亂起來,在嘈雜的信息中慢慢尋找他生前的記憶。
小鬼的名字叫小天。
是在一座山溝里生活的小孩,日常中見到最多的親人是奶奶,從未見過他的媽媽,爸爸在北京打工,每年會回來一次。
他時常疑惑,為什麼爸爸總要去北京工作,每年只能回來幾天就又離開。
奶奶告訴他,北京可比這裡好掙錢多了,等有一天你爸爸掙到足夠多的錢,在家裡蓋一座兩層的樓房,就再也不用常年在外了。
小天於是非常期待爸爸能掙大錢。
春節時候,爸爸領到工錢回家,還專門給他看了新買的陀螺,那可是電視廣告里最火的那種陀螺,旋轉起來後可以發光唱歌,陀螺很大很漂亮,一直在小天的腦海里旋轉著。
小天在村口等啊等,看到有大巴車開過去就連忙上前看,在爸爸的大巴車來到村口前,小天被一輛過路的長途車撞死了。
那一年除夕夜,小天的家中寂靜無聲。
大師偷偷挖掘了小天的屍體。
小天生前一直盼著爸爸回家,念叨著爸爸儘快掙夠了蓋房子的錢,力量最強,也最能召來財運。
在小天的世界裡,焦小杜就是他的爸爸,是他的一切,所以他用所有的力氣幫焦小杜組織因緣,讓他的能力得到最大化的回報。
現在小杜的因緣全部搭配好,成功轉型成為諧星,他卻覺得都是自己的才華。
「怎麼樣?可以誅殺了嗎?」焦小杜焦慮地問道。
「你能聯繫到這個孩子的父親嗎?」我問道。
「怎麼可能?不過大師當時倒是說過,這小孩的父母都死了,不用擔心有人找事。」
誅殺法極為慘烈,厲鬼要飽受粉身碎骨之痛,我知道及時我不誅了小天,焦小杜也一定還會找其他人的,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來做。
「好的,不過在此之前,讓我先出去買個東西。」
3
子時。
我把小鬼從神壇上取下,摔碎後,裡面是黑色的泥土,最中間有一根小孩的肋骨。
焦小杜在一旁看著。
「這個小鬼生前的名字叫小天,你現在把他喊醒,我送他上路。」
我把肋骨放在神壇上。
焦小杜對著肋骨輕輕喊著。
「小天,小天,小天……」
小天被凍醒了,村口很冷,他蹲在大石頭上等著爸爸回來,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爸爸就快回來了。
前年的時候,爸爸跟著二伯去了一次北京,就決定留在那裡打工。
小天一開始不想讓爸爸走,但爸爸告訴他,只要去北京打工,幾年以後,就可以給小天買很多很多的玩具,還要給他蓋一間兩層樓的院子,然後娶媳婦。
小天一臉的憤怒,自己才不要娶媳婦,惹來眾人鬨笑。
爸爸最終跟著二伯進城打工去了。
他沒想到一年的時間那麼長。
他喜歡晚上吃完飯後和爸爸在一起看電視的感覺,喜歡和爸爸一起從田地里幹完活回家時照在身上的夕陽。但現在卻只能在每年春節的時候和爸爸在一起。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自從爸爸去北京打工過後,每年過年時候小天家裡的伙食明顯改善了,他吃到了很多電視里才有的東西。
今年回來,爸爸要給自己買一個旋轉起來可以發光的陀螺。
那可不是村裡銅柱他們玩的那種木疙瘩。
小天等啊等,每次在電視里看到陀螺廣告都會兩眼放光告訴大家,過年的時候,他爸爸就會買個這樣的陀螺給他。
晚上轉起來的時候能放光,屋裡都不用開燈。
天漸漸黑了,連續過去幾輛大巴車後,小天凍得兩條鼻涕掛在嘴邊,十個腳趾頭已經沒了感覺。
一輛破舊的大巴車遠遠開過來了。
爸爸!
小天叫著跑了過去。
小天的爸爸從車上下來,身後背著兩個大編織袋的東西。
爸爸!
小天拉著爸爸的手往回走。
我爸爸回來啦!小天學著城裡的孩子那樣喊。
爸爸把東西都放好後,從兜里掏出一個顏色鮮艷的盒子。
小天看著包裝盒上的示意,用一個夾子夾住陀螺,用力去拉繩子,陀螺立即飛快地旋轉起來,
小天把陀螺放在炕上,陀螺飛快旋轉,開始發出聲音,彩色的光也照了出來,投射在潮濕斑駁的牆上。
小天興奮地圍著陀螺跳著。
一遍又一遍,玩到很晚。
天亮了,小天手上抓著陀螺正在呼呼大睡。
小天,跟爸爸去城裡吧。
真的?小天長這麼大,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北京在他心裡就和月亮上一樣遠。
嗯。
爸爸給你找了一間學校,有操場,有活動室,你可不能像爸爸這樣,你得好好學習考大學,星期天爸爸還能帶你去大商場,吃肯德基。
小天知道什麼是肯德基,那是外國小孩最喜歡吃的東西,北京最高級的地方。
那天的天氣很晴朗,地上滿是放過鞭炮後的紅色紙屑,小天穿著新衣服,一手拿著陀螺,一手拉著爸爸,在其他小孩羨慕的眼神中,上了村口的大巴。
窗外的朝陽真亮啊,大巴朝北京的方向開去,朝太陽升起的方向開去,金燦燦的光,紅彤彤的光,照得自己渾身暖洋洋的,真好,就要和爸爸去北京啦!
法壇上擺著小天的肋骨。
陀螺在旁邊旋轉著,發出金色的和紅色的光。
陀螺一直在旋轉著。
焦小杜看的一頭霧水,不知道什麼意思。
「是不是把小天騙到陀螺上就可以殺了?」
我點點頭,小心地把旋轉著的陀螺放進一個小木盒裡,木盒子裡面依然傳來陀螺旋轉的聲音。
「這陀螺我帶回去處置,這些東西你可以放心地撤了,放心,再也不會有小鬼來鬧了。」
焦小杜連道感謝,從保險柜中取了十二萬給我。
綜藝節目里最喜歡演他手忙腳亂的樣子,一副想做好又做不好的樣子格外好笑,但現在我實在看不出他的樣子有什麼意思。
4
七天之後,盒子里的陀螺終於停止轉動,倒了下來。
小天和他爸爸,應該到北京了吧。
這一年,焦小杜演出的影視作品逐個上映,全部爆紅,穩居國內一線喜劇小生,還捐助了兩所希望小學,成為一個又文藝又逗比的正能量暖男,每日都和一個女演員秀恩愛,儼然國民丈夫,婚禮成為當年娛樂圈大事件,一臉笑容地代言各種東西。蜜月過後卻被爆出軌,新聞發布會上和記者們廝打在一起,人設崩壞,瞬間成了票房毒藥。
我那麼努力,為什麼觀眾們就突然不喜歡看我了呢?
焦小杜怎麼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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