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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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笑曰:『君子居之,明日即以相贈。金鐵各千萬計,半生吃著不盡矣。』既而告別。伊苦留之,乃止。曰:『被人厭棄,已拚永絕;今又不能自堅矣。』及醒,狐女不知何時已去。」

讀至此,公子於合上書本,靠在榻上,兩眼望向空洞的遠方,陷入了想像之中。屋外忽然傳來母親斥罵婢女的聲音,和扔東西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門帘噗拉一響,老媽子進來添茶,收拾爐灰,公子於厭棄地看了一眼,轉過身去背沖著老媽子,心裡不禁可憐起自己——這是一個什麼家庭!這麼俗氣,一天到晚就是吃喝拉撒柴米油鹽,充滿煙火味,每天聽到這些嘈雜的市井之音,都感覺身體沉重,濁氣滿心。

老媽子出去了,公子於爬起身來,站到牆邊,照著鏡子整理自己的形容。鏡子里映出自己蒼白俊美的臉,一雙大眼睛黑如深潭,眉頭卻過早地擰出了皺紋。公子於喟嘆了一聲,枉自己這魏晉名士的身姿,卻不得不每日在世俗塵煙中消磨。書中描述的那充滿仙氣的日子,才更適合自己,然而怎麼才能得到呢。

午飯好了,老媽子叫公子於去吃飯。扒拉了兩口,母親又念叨起功名的事情。「一天到晚就知道讀些閑書,二舅家的小四去年就中了秀才,你倒好,連個童生都不是!這一天天地養著你遊手好閒,還不如去跟著你爹做做生意……」公子於聽得厭煩,嘟嘟囔囔地說:「我倒是想用功吶,你們整天吵吵嚷嚷的我看得了書嗎?!」

母親瞪了他一眼:「想安靜你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啊,家裡又不是沒條件,只要有這份心,什麼不依著你?」

公子於心里閃了個念頭,正好把話接過去:「那我到外頭租個房子住一陣去,省得你們打擾我。」

母親沉吟了片刻,答應了:「撤了火再去,讓婉兒跟著你去吧,給你鋪個床疊個被,照顧你起居。」

公子於回頭看了看旁邊侍奉著的婉兒——不如叫碗兒更貼切些,胖乎乎的一臉蠢相,全天下就跟飯最親——心裡一陣厭惡,「不要,有人跟我邊上我沒法專心。我自己照顧自己,缺什麼回家來拿就是了。」

第二天公子於就出門找房子,特意離開自己家幾條街才開始踅摸。他看了幾套房,都覺得不合氣氛,不是自己期望的樣子,最後在報子衚衕深處找到一個兩間房的小院,久無人住,院牆都塌了一半,牆外邊是一片荒地,一棵老槐樹孤零零地站在荒地中間,濃蔭蔽日。這正是自己心目當中能發生故事的地方,公子於當即就拍了板,付了定金,回家跟母親彙報。

母親對這房子千般不滿意,一是離家太遠,二是不夠安全。架不住公子於死磨硬泡,又信誓旦旦地許諾一定念好了書參加當年的秋闈,母親只好讓他答應隔三差五要回家,然後放他去了。

過了幾天天暖了,僕人們打掃乾淨房子,把公子於的東西搬了過去,公子於就住了進來。兩間房一間做卧房,一間做書房,小院里還有個廚房兼柴房,公子於用不上,就堆了些雜物。這裡確實安靜,衚衕里的叫賣聲都傳不進來,白天讀一會書,寫幾個字,就覺得寂寞難熬,時光好像蝸牛爬一樣,總也拖不到天黑。公子於閑得難受,扔下書,出去找飯館吃飯了。

一頓飯吃了兩個時辰,公子於溜溜達達地走回來,推開院門……怎麼好像有人來過?早晨自己堆在床鋪上的被褥都疊得整整齊齊,書房散落的書都擺放成一摞,書脊朝向一個方向,硯台里有剛剛磨好的墨汁,濃黑透亮,筆洗乾淨了,搭在筆架上,隨時準備著讓主人使用,書桌的邊角上,還擺放著一個簡潔的花瓶,裡面插著幾支野花,錯落有致。

是家裡的僕人來過嗎?不可能,家裡沒一個僕人幹活這麼利落的,更不要說對書房種種物事這麼熟悉,還有插花的雅心。難道是外院的鄰居?也不會啊,自己都沒和他們打過招呼,況且那些人看著也都是粗人,沒一個可心的。

公子於心里有個念頭,但自己又不敢相信。他暫且放下了疑慮,自當是有熟悉的人來訪未遇,等以後再揭曉罷。

當晚看閑書到深夜,公子於吹了燈,草草睡了。第二天起床時已是大亮,公子於睡眼惺忪地爬起身,走到洗臉盆處,臉盆里竟已準備好了一盆清清亮亮的水,旁邊的架上還掛好了毛巾。公子於不客氣地洗漱完畢,推開書房們看,裡面除了準備好了筆墨花瓶之外,竟還放著一盤茶水點心。

事出有異,公子於沒敢貿然享用,他還是躉出門去,找街上的早點鋪子吃了早餐,買了些糕餅帶回來做零食。進得家來,點心已經不見了,睡房的床鋪也已整理停當,院子里剛剛洒掃過,還有泥土濕潤過的清香。

這些事一定是個賢淑溫婉的女子做的了,公子於不禁浮想聯翩。不是自己家的家僕,附近街坊也沒有這樣的可人兒,除了狐女,還能有誰呢?原來書中所寫,真就是會這樣,古人誠不我欺啊。想及此處,公子於心頭湧上一股暗喜,他的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了。

從這天起,公子於成了一個勤奮的人,有生以來從未如此勤奮過。他每天黎明即起,洗漱完畢吃些頭天晚上帶回來的餅餌,即開始學習,白天朗誦聲清越,讀至妙處往往擊節讚賞。下午寫詩寫文章,完成一篇,即張掛在書房明顯處,自己邊欣賞,邊不斷念叨哪裡可以寫得更好。中午晚上各出去一次吃飯,都就近找個館子隨便吃一點就回來了,晚上是一定要在房裡待著的,有時熏香打坐,有時喝茶作詩,一副名士氣派。如果有鄰居樂於窺視公子於的生活,會覺得他極具審美價值,是各種故事中寒窗苦讀的學子樣板。

時間就這樣匆匆過去,短暫的春天結束了,夏天來臨。炎熱的天氣並沒有消磨公子於的熱情,他依然用心學習著,衣著打扮整潔講究,一點沒有因為無人看管而放鬆對自己的要求。不過,這些天他的情緒有些低落,彷彿期待的事情有所落空一樣。

和故事中講的不同,狐女一直沒有現身。公子於相信她就在附近,每天都來,因為花每天都換,書房床鋪每天都有人收拾,洗臉水也總是乾乾淨淨地放在那裡。可她為什麼不出來呢?考驗自己考驗得還不夠嗎?公子於有些氣餒,他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沒做對,按照書里講的,應該在晚上,她就會自己到來的呀。

公子於決定主動出擊了,也許自己碰到的狐女太害羞,需要自己踏出第一步?不管怎樣,公子於太好奇了,他等不及了,他要個明白。

這天中午,公子於如常離開小院,去吃午飯。出了院門走出去幾十步,他轉了個身,躡手躡腳地走了回來,在門口靜靜等了片刻,輕輕把院門往上提著拉開一條小縫,閃身鑽了進去,然後貼著院牆,一點一點地蹭到了卧房旁邊。按照狐女這些天的習慣,此時應該是她整理床鋪的時間了。

公子於伏低身子,探到窗前,伸出食指沾了點口水,在窗戶紙上輕輕捅了個小洞。這個位置是公子於事先仔細偵查過的,應該剛好可以看到床邊。透過洞口,公子於朝屋內望去,果然有個人影,正在彎腰疊被。公子於心中狂喜,他壓住砰砰的心跳,凝神屏氣,把眼睛貼近窗洞……

從床鋪上直起身子的,是一個長著絡腮鬍子的彪形大漢,身著亮粉色的綢衫。他唇間帶著一抹甜蜜的微笑,翹著手指整理著公子於的被子,口中還哼著小曲。被子疊整齊後,大漢雙手抱起,緊緊地貼在臉上深深嗅了嗅,然後輕輕放在床腳,並用雙手把褶皺抹平。他做得是那麼認真用心,全然沒有聽到公子於摔倒在地的咕咚聲。

公子於爬起來的時候,幾乎來不及去檢視有沒有被人發現。他手腳並用地跑到院門口,嘩地拉開,沖了出去,院門吱啦一聲響,終於驚動了專心疊被的大漢,他從屋中沖將出來,只看到還在晃蕩的院門。

公子於一口氣跑回了幾條街外的家,央求著母親派人去收拾自己的東西,非要搬回來。母親問他發生了什麼,他死也不肯說。下午,一眾人馬浩浩蕩蕩地開到小院,像之前搬過來一樣,一件件地搬走。小院里並無一點人跡,公子於待僕人收拾得差不多,才大著膽子進來看了一眼,屋裡空空蕩蕩的,陳設已經搬乾淨,僕人正從牆上把剩下的幾幅捲軸摘下。公子於隨著僕人一起走出房門,從外面把門帶上,最後朝里探頭看了一眼,在此時,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一聲嘆氣,從房頂的位置傳來。他激靈一下,砰地一聲關上門,追上僕人,跑出了院子。

插畫:劉易斯

(原故事來自《閱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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