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是「鐵姑娘」:她們不弱於男人卻被命運流放
母親節,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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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理識平 吳碧蓮 陳之
編輯:小蠻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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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女」,一家七口的免費勞力
一瓶牛欄山、幾塊父親滷製的牛肉,這是母親最為愜意的「下午茶」。在田間和灶前長大,「能吃能喝」大約是她從小勞心又勞力的副產品。
母親出生那年,家裡給她起名叫「美」,那時毛主席語錄剛剛開始印在課本上。上學後,小美學習勤奮、成績優異。雨中小路泥濘,滿地的牛糞與泥土「水乳交融」,她也會光著腳,忍著渾身的雞皮疙瘩,跑去上學。多才多藝的她作為文藝宣傳隊的骨幹,就這樣跑遍周邊鄉村演出。
吃了一個五分錢的大紅薯,寫了一篇命題作文「我親愛的華國鋒主席」,小美考上了鄉里的中學。可入學不久,外婆就到學校,帶她「捲鋪蓋回家」。倒不是因為家裡窮上不起學。我的外公是鄉鎮幹部,家裡有汽車,糧食年產數千斤。可就是作為「長女」,她被認為要肩負一家7口的勞力需求。
小美對「輟學」早有預料,並也試圖自救,每天下學先下地,撿一書包的黃豆回家,生怕外婆說出那句話。這一切終究徒勞無功。
外公工作繁忙,外婆急需得力助手。小姨脾氣倔強,笨手笨腳,挨打無數;兩個舅舅被送往外地讀書,儘管並無所成。膽大心細、吃苦耐勞的小美成了支撐家庭的最佳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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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法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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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還不過鋤頭高的小美徹底成為家裡的主要勞力。割麥的季節,我的小姨跟夥伴們嬉戲,兩個舅舅在地頭乘涼,外婆要回家做飯,某個瞬間,小美就成了麥田裡孤獨的守望者。一個少女的花樣年華勾勒成了黃土地上佝僂的身影。
外公永遠有宴請不完的賓客,每年的糧食到年頭全部吃光。母親便要日復一日地「擺攤子、收攤子」,掌勺無數。在一旁看慣了推杯換盞,她也養成了一個習慣:從來不吃剩飯。
十幾歲起,母親就跟著外公學會了喝酒,因為這是解乏的唯一方法。外公如今年近70,中飯、晚飯2兩白酒依舊,這大約也是母親的現狀與未來。
小美的青春在燥熱的廚房裡,在暴晒的天地間。雖然任勞任怨,但始終對沒能上學耿耿於懷。多年之後,外婆說對不起母親,後悔沒有把母親送去上學。聽到這句話,母親臉上並無波瀾,只一句「後悔有什麼用」。
父親與母親通過相親結識,兩個村子隔了一條河。父親雖是村子裡的大門大戶,但家裡也只是有地沒錢的「窮地主」。他作為家裡的老二,曾被送給未能生養的叔叔。
結果他的叔叔老來得子,最終父親變成了有人生、無人養,連生日都無人知曉的野小孩。他從來沒上過學,自小就跟石油工人混在一起,早早有了一身社會氣。大約就是這樣的痞氣吸引了母親。
24歲出嫁時,她步行走到了父親一個人挖地基蓋出的三間平房。等待母親的,不是新生活,而是一成不變的勞動和飢餓。兩個舅舅曾背著糧食到我家接濟,母親甚至撿過石油工人扔掉的白菜葉下鍋。
更令人絕望的是歧視與無視。婆婆們不肯借5塊錢給母親,不肯幫忙帶一會兒我,讓母親能有空做口飯吃。這對貧賤夫妻彷彿並不屬於那個家庭的一員,連借錢養只羊都最後被盜。無數人曾在背後指指點點,一副天要絕人的架勢。
為了生計,母親嘗試過所能做的一切,但從未離家。她一直陪在我和姐姐身邊,看我們長大成材。母親推著架子車走去周圍鄉村賣過水果,半夜背過近百斤的石油,賣過雪糕,開過小店。
從我記事起,母親的身影只會在飯點出現,其餘時間我和姐姐就被鎖在家裡,晚上已經入眠,她還沒有回家。
臨上小學的時候,父親曾去往武漢打工半年,那也是他僅有的打工經歷。那半年,家裡的幾畝田地完全交給母親一人,麥子收割的季節,母親叫來了娘家所有人,收割、裝車、道場打麥,最後運輸回家。
回家之後,母親總要做頓飯款待大家,我蹲在堂屋的門檻上,看著一屋子的人坐著吃飯,母親額前的幾縷亂髮在空氣中勾勒出了一絲壯闊。
在三間平房裡,我從未察覺到家裡的貧窮。我始終覺得家中境況與周圍無異,日常零食豐富,過年殺豬宰羊;豐收季節,全村人都一起面朝黃土,一起喝啤酒,共用小蹦子。
在我小學時候的一個夏天,父母外出,為了防止我和姐姐太熱無人照拂,家裡的老冰箱塞了滿滿的冰棍。後來我知道,父母拼盡了全力讓我們衣食無憂,讓我們學習之外,心無旁騖。
我初一時,家裡開建新房。母親告訴我,蓋房時,家裡存款僅有五萬,但就在蓋房期間,父親攢了十幾年的人品突然爆發,成為了家鄉中石油分公司基建的小包工頭。
那一年母親不僅一人招呼蓋房進程,每天還要做上兩大桶飯,背到工地,同時用上了自己最為珍視的小學知識,晚上為父親的工程記賬。此後的數年,母親都是白天做基建工人,晚上記賬。她記性好,記賬認真,每年的所有賬目分毫不差。
「人閑長指甲,心閑長頭髮」。但歲月終歸不留情面,母親那雙小手,雖然仍無褶皺,但畢竟12歲開始與鍋碗瓢盆摩擦,月子里化冰水洗尿布,拿過鐮刀、鋤頭,揪過茶葉、菊花,摸過石油、水泥。幾根手指已變形,一碰冷水就疼痛異常;雙腿也因持續地站立、行走、奔跑,靜脈曲張,多年難愈,不能常走。「終歸也是殘廢了」。
我們的村子不大,本來地就不多,靠著石油分公司的佔地補償,村裡人倒也都還湊合。可這期間,地里的糧食卻越來越不值錢,早年務工回家的村民帶回了令人驚愕的財富,村裡的一部分田地被種上了樹,打工的人越來越多。到近兩年,村子裡除了父母依舊堅守,基本已經空了。
過年時,健談的母親也變得不願出門。大家已常年不見,見面之後,都是客套,言辭之間,儘是相互攀比。母親時常糾結,這個時代是好是壞,曾經大家一樣貧窮,但吃飯時,端著碗聚在村口,說說笑笑;現在大家都富裕了,但總有差距,於是似乎要拼個你死我活。
總被送來送去,感覺自己成了多餘的人
阿蘭是我的母親。作為家中的長女,她是在六歲那年被送走的。那天像往常一樣,她和鄰家幾個玩伴一起上山打豬草。當她背著一筐比她還要重的豬草,在暮靄中回到家時,姑姑已經坐在家中,桌上擺著一個布袋和一捆被子。
當時我的外祖母對她說:「阿蘭,從今天起你就到姑媽家去住吧。」
姑媽的婆家在河對岸,夫妻倆結婚十多年了,一直沒能生下孩子。父母嘴上雖然嘴上說著姑媽家離鎮上近,可以方便上學。但作為長女的阿蘭心裡明白,家裡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還有兩個剛出生的弟弟妹妹。
她一直都怪自己,誰讓命不好,生在了一貧如洗的農民家庭。她怪自己不夠努力,幹得活兒不夠多,或許真的養不起她了吧。即便她的農活並不比幾個哥哥幹得少。
回想起來,阿蘭總覺得自己已經夠幸運了,在幾個哥哥的陪伴下,渡過了幾年承歡膝下的童年時光。畢竟,在她熟悉的這片村落,把女兒送給沒有子女的親戚是很常見的事。而同村的阿蓮,不到兩歲就被父母送給了隔壁鎮上一家當媳婦,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
那天,我的外祖母破天荒地炒了一碗白菜。幾個舅舅們在一旁看著,一個人都沒動。要擱在平時,一碗白菜,三個小孩動幾筷子連汁都沒有了。阿蘭至今記得那滿滿一海碗的白米飯。「從小就沒一次吃過那麼多飯」,事隔幾十年,面對我那已經顫顫巍巍的祖父母,阿蘭喝了些酒,在家宴上笑道。
趁親戚們開啟了新的話題,阿蘭低下頭,擦了擦眼角的淚,彷彿又想到了那幾年的寄人籬下。阿蘭在姑媽家上起了小學。與自己目不識丁的父母比起來,姑父是村幹部,膝下無兒無女,對自己也還算照顧。平日里除了在姑母家做農活,到了農忙時節,阿蘭還得回家幫忙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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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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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四年級那年,姑媽生病去世了。姑父沒過幾個月,又娶了一個老婆,對阿蘭的態度愈發冷淡了。小學五年級那年,姑父的弟弟過繼了一個兒子給他。這一次,因為姑父覺得家裡孩子「太多」,阿蘭又被送了回來。
回村後,她總是害怕自己再一次被送走。周圍的親戚都有兒有女了,再被送走可能就要去很遠的地方。為了讓自己「更有用」,她很刻苦地學習,因為誰都喜歡學習好的孩子。
自打小學一年級開始,她就是整個生產大隊最會讀書的孩子。全村的男女老少早早在祠堂佔好位置等著放電視,阿蘭卻從來不去。她習慣在油燈下讀自己能找到的一切,剛過十歲就成了家裡唯一的深度近視。
後來,阿蘭到了鎮上讀上初中。每周末回家,我的外祖母會給她準備一小罐自製的腐乳,那是她一個星期的「菜」。多年後結婚生子,阿蘭每天都要吃很多菜,很少米飯,腐乳更是從來不碰。她說要把小時候少吃的菜補回來。
阿蘭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可升學的時候讓全家犯了難。「你媽當時考上了普通高中,沒錢讀只能讀中專」,外祖母擦了擦眼淚對我說。
到了中專畢業分配工作的時候,因為家裡沒關係,成績優異的阿蘭被分配到了偏遠的廠醫院。幾個成績中等的室友反倒是進了市級大醫院,畢業後步入了不同的人生。
廠醫院的工作非常辛苦,但阿蘭第一次有了宿舍,拿到了工資,還相親找了個對象。這次,她終於不會再被送走了。婚後,廠里讓她從單身宿舍搬到子母間。夫妻二人買了兩把竹椅,那是他倆為新婚添置的唯一傢具。
在那個下海和下崗一樣流行的動蕩年月里,阿蘭的廠同樣面臨著改制的命運。和所有衰落的國營廠一樣,曾經熙熙攘攘的四層住院大樓,變得愈發空空如也。阿蘭的廠醫院快半年沒有發工資。
那年我小學二年級,她帶我去書店買教輔資料。各個科目的習題和讀本加起來要一百塊。當時一個月工資三百塊的母親左挑右撿,留下了五十塊。回家的一路上,她都在不停地責怪自己:「媽媽沒用,書都買不起。」
後來國企賣給了私人老闆,可廠醫院的問題遲遲無法解決。政府不願接手,廠里想把醫院轉給私人承包。阿蘭就這樣要被再一次送走了。但有誰會看得上一個邊遠廠區的小醫院呢?
在工廠改制後的幾年裡,這家小醫院只能自負盈虧。坊間流傳著工人跳樓、卧軌、失蹤的種種傳說,真真假假、神乎其神。那個時候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有一天,害怕我的母親也跟著不見了。
一個夏天的夜晚,她發現了丈夫出軌的蛛絲馬跡。她叫來了周邊所有的親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那麼歇斯底里。「我哪裡做錯了,我哪裡做錯了」,母親對著一屋子的男人咆哮著。
沒有人回應。幾個親戚在一旁拉扯著她,讓她顧及面子和孩子,想開點。人前開朗倔強的她,那刻是那麼的無力,那麼的沒得選擇。
母親的大半輩子都是這樣被送來送去,就像一個多餘的人。其實她從來沒有做錯過什麼,但卻永遠都在責怪自己。
都是命啊,一開始勢頭就就輸人一截
我媽叫荔英,是個「鐵姑娘」,1958年生的。那一年全國開始了大躍進,好多男人做不到的事她都能信手拈來。小時候,我捧著飯碗,看著電飯鍋被掀開,我媽一雙赤手迅速伸進去,端出不鏽鋼制的湯盆,疾走放到飯桌上。
後來她向我解釋道,自己做了二十年的硫化工,早就練就了一身耐熱的本領,這些只是小兒科而已。
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認,我不知道「硫化」該怎麼寫,甚至不太了解我媽。
她18歲就開始進橡膠廠做硫化工,每天工作服、工作帽和手套全副武裝,耐著四五十度的室溫作業。為了保證機器溫度,工業落地電扇只能遠遠遠地吹著,根本擋不住機台上撲面而來的滾滾熱浪。
「消暑茶」是這屋女人唯一的防暑工具。一天下來汗流浹背,連內衣褲都是濕的。
我媽說她的車間很大,還沒走到一半的位置,就已經看不清站在前門的人。車間里最顯眼的莫過於各式機器和模具,排列規整,笨重剛硬。人站在前面渺小而脆弱。
一不留神,有的同事蹭到機器的喉管,噝一聲,皮膚紅了,肉也熟了。「這種小傷疤太常見啦,家常便飯,就當是機器親你咯,還有……被機器砸傷手指的,沒戴工作帽被風扇攥扯住頭髮的」,我媽頓了頓,「這些就不講了,總之很多很多,都是皮肉受苦」。關於過去的話題剛剛開啟,我媽就生怕自己說太多,趕忙轉移話題,不情願再回想細究。
荔英在珠三角某市西郊那片村落長大、工作。父母都是藤廠的職工,家裡人多,日子過得並不寬鬆。
快到八歲時,荔英才去上學。學校老師找上門說「人人都要上學,你不能不讀」。她就只好背著患有嚴重哮喘的弟弟去上學,坐在教室最靠後門的角落。弟弟一哭就哄,哭大聲了就到外面的沙地,哭停了再回課室學習,做完一大堆家務才能做作業。
那時的小荔英每天還要上山打柴,用鐮刀割草,或者到河涌里摸蜆,「冬天只有零下幾度,赤寒,手腳都要麻掉了」。
等到高中入學報名的時候,荔英已經17歲了,超過入學年齡。加上家裡窮,自然就沒繼續讀書了。於是她一邊等分配工作的通知,一邊在家裡幫「做工」。
那是文革後期,我外公外婆工作的藤廠招家屬工。荔英沒學上了,就去當「一元軍」。「因為每天的工資是一塊二毛一天嘛,做一些簡單的輔佐工作。」
大半年過去,只有荔英還沒等到分配,「當時心裡可慌了」。跑去勞動局查,才知道檔案落在抽屜底,最後只能分配到離家半小時腳程的橡膠廠。
剛入職那陣,刺鼻的膠味讓荔英完全受不了。她每天頭痛、掉眼水,為此悶悶不樂了好久。
「都是命啊,運氣不夠,一開始勢頭就就輸人一截」,我媽嘆了一口氣,「讀書是這樣。工作分配也不順,單位不好……」,她的小眼睛瞅著電視,厚雙眼皮耷拉著,細短的睫毛眨著落寞……
「唉,總之說起來就是慘。反正都是做著做著就慣了,環境改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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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騰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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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膠硫化工屬於高溫有毒有害的特殊工種,按國家規定,女職工能45歲便能退休。一度,她都自信可以撐到45歲退休。
但任勞任怨的荔英,在42歲那年沒法在收發崗位上撐下去。她的腰持續劇痛,痛得連鞋子都穿不上。管理人員勸她去看醫生,這才知道是腰椎間盤突出。她輾轉求醫好幾年,中西藥、針灸複位、盲人按摩全都試過了。
作為經驗豐富的一線工人,荔英快40歲的時候,曾有機會勞工輸出,「到日本干兩三年,賺美金回來,都不知道多過癮」。但由於當時我爸長期跑外勤,為了照顧年幼的我,她不得不調到全日班的收發料崗位上。
那幾年,她戴著又重又熱的手套,一天搬運幾千斤膠料,養大了我。2003年,二度轉崗的荔英終於熬到正式退休。一年後,橡膠廠倒閉。很快,她從小長大的藤廠也倒閉了。荔英和父母揮灑青春汗水的地方,轉眼已為陳跡。
廠里倒閉前後,有高層領導趁機變賣、偷運廠里的資產,再另立門戶,生活滋潤。而曾住在廠里宿舍的工友,住房無著落,找媒體、打官司。40年前,我的外婆快退休的時候,還常用扁擔挑著100個蜂窩煤回家。
而20年前,在收發崗上的荔英,生理期月月提前,一個月提早幾天,最後提早了整整十八天。經期長,量多,有時一天換七八片衛生巾,還悶著一股味道。如今回憶往事,她卻認為,「歸根結底還是自己身體素質不夠好」。
如今,時光漸漸填埋兩個廠子。西郊那片區,河涌農田變成公路,地產財團強勢進駐,逼遷山上祖墳,地鐵開通,村民開始搶建住房……我媽和外婆兩代鐵姑娘的往昔,也隨著時過境遷的故土漸漸模糊。
幾年前,市裡開始禁燃煙花爆竹,可故鄉稍遠,依然有人趁著「新正頭」圖個熱鬧,在夜裡偷放煙火。每當劈啪聲此起彼伏,想起抱憾早逝的故人,我媽總會有些傷懷。
小月阿姨是我媽的同事。下崗那一年,她一個人去市總工會拉橫幅、遞材料,請求解決工齡問題。等問題快解決了,她卻遽死於內臟衰竭。「她那時忙著顧不上身體,下崗沒錢也捨不得看病,太可惜了」,我媽唏噓道。
我記得就在那年年初,她們幾個要好的姐妹還相約在一家的陽台上,一起賞過新春璀璨的煙花匯演。一顆顆火種在空中分崩離析,短暫地照亮夜晚過後,是漫長的沉寂。
後記
「美」、「阿蘭」、「荔英」,這是她們的名字。是的,她們除了叫母親之外,還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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