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廣環太平洋文明圈文化概念,重塑中華民族自我意識

中國在經濟文化影響力等方面的崛起,不但是二十一世紀人類發展與社會進步進程中最重要的主題之一,也是中華民族在自我探索,自我成長曆程中最具有歷史性意義的一步。而不謀一世者,不足以謀一時,人無遠慮,亦必有近憂。對個人來說,能在光怪陸離的世界裡生存下來,需要建立穩定而堅實,不盲從,不迷茫的價值體系;對於一個民族來說,也是如此。中華民族從百年之前的大動搖,大挫折中興起,並開始再次復興的歷程之後,這一史無前例的過程,必然伴隨著大量的新思潮,新理論的建構和交鋒,以及對舊的思想體系的再審視與重鑄。

這裡首當其衝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我是誰,從哪裡來,到何處去這個亘古彌新的疑問。對個人來說,追尋自己祖先的靈魂,探索前輩奮鬥歷史所以賦予自己的人生價值和方向,有著無上的重要性。對一群體而言,我們同樣需要從歷史的記憶中尋找前進道路上的明燈。

在清末民初那次天翻地覆的文化界革新思潮中,中國人從天朝上國的迷夢中醒來,睜開迷茫的眼睛重新打量自己和世界。而其時正值西方種族主義思潮方興未勃之際,彼時的先賢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黃種智,白種強,黑種凋零紅種亡」。黃種人意識雖然是來自於西方種族主義思想之濫觴,未免有狹隘之嫌,但卻給中國人以一個血統來源上的共同體概念,讓他第一次有了自我的意識,民族心理和愛國意識才能真正被啟蒙,才能促發之後的革新與進步。

八十年代則是另一個思潮泛濫的年代,中國知識界在從十年文革的動亂和浩劫中剛剛恢復過來,也開始了對自身本土文明的反思和對西方文明的擁抱。雖然得出的結論,在今天看來也許是過於悲觀消極,但不得不說也是順應民族心理在特定時代的需求,得出的結論,多少可以反映那個特定歷史時期國內精神內核的迷茫、空虛。

隨著二十一世紀之後,中國作為一支獨立而強勢的經濟力量登上歷史舞台,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世界各地對中國人來了的驚嘆和疑慮。驚嘆,是因為從來沒有真正接觸過我們,疑慮,是因為不了解我們。義大利曾經拍過一部電影《外星人來了》,裡面的外星人,說的就是中文。對中國及中國文化的異類感,可見一般。

中國,這個亞歷山大從未征服過的地方,這個實際上一直保留著延續至今的獨特文化的神秘之地。在亞歐大陸形成的一神教文明體系席捲世界的今天,中國更加顯得特殊而異質。世界之大勢,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一個自身認知模糊,沒有明確方向的民族,早晚要在時代的滾滾洪流面前被裹挾到身不由己的道路上去,這也就是今天我們為何必須迫切尋找自我歷史淵源的原因。

人類文明的發展歷史,遠遠不能用進步取代落後這樣的說辭一言以蔽之。相反,在某個方面的一時先進,往往會帶來更多維度的挑戰,並有在某些方面陷入泥潭的危險性。所以即使在工業化社會結構席捲大半個世界的今天,前工業社會的傳統歷史、人文,和經驗得失,對我們今天的社會來說依然有著極為重要的參考價值和教育意義。同時,一個民族孩提時代的思想,就如同童年記憶對個人的影響一樣,在整個民族的文化潛意識層面也會有深刻的印記。在不同地域和不同時期的人類文明,都有其可取之處和相應缺陷。人類文明進一步的發展,需要建立在對既有文明成果揚長避短的基礎上,集百家之所長的同時,又繞開前人之鑒和古老的陷阱。探尋,發掘我們的早期傳統文化,也會使得中國人自己對中華文明的特異性,優越性及歷史使命有更深刻的理解。

這環太平洋文明圈的概念,最早即由著名考古學家張光直教授提出,即通過大量考古的發掘和文物、遺址的對比,發現東亞,美洲,東南亞,東北亞的原住民土著文化,擁有一個共同的文化底層。這個以太平洋為中心的地理人文區域,具有許多類似的文化特徵,如梯田的使用和四色四方四時四神對應的自然哲學體系,這個文明帶因而被稱為環太平洋文明圈。而殷商文明對美洲文化的輻射,也在近幾年的大量考古調查里得到了證實。該理論也可以從弗爾斯特的「亞美薩滿教模式」得到印證。弗爾斯特認為,美洲大陸普遍存在的薩滿教文化來自古代亞洲,可以稱作是古代亞洲舊石器至中石器時代宗教的「活化石」。亞洲與美洲文明存在著一個以薩滿教和採集—狩獵經濟為特徵的古意識形態的底層。

張光直教授進一步指出,中國文明不同於西方的斷裂式文明,而是與美洲的瑪雅文明一樣具有一種連續的形態,這個連續形態的文明產生於一個整體的宇宙形成論框架,即文明是以參與者的身份加入整體的宇宙秩序之中。在張光直看來,中國文明所體現的整體性和聯繫性宇宙觀與亞洲和美洲大陸的土著薩滿教宇宙觀是吻合的。根據這一思考,張光直先生集中運用薩滿教的研究成果來分析總結中國古代文明特點,從而論證中國文明的連續性、整體性與動力性。

環太平洋文明圈範圍內的民族文化,具有幾個共同特徵。從生產方式和社會制度來看,環太平洋文明圈內誕生的文明一般是建立在農耕生產方式基礎上的,結構較為扁平,強調集體合作,人和人之間較為平等的農業社會。

這種社會形態,和希臘羅馬這樣建立在對其他部落掠奪基礎上的奴隸制社會,是有著相當明顯的差異的。希臘城中奴隸的比例,比公民和自由民加起來都多。為了維持對奴隸的永久統治,奴隸被禁止婚配;為了補充奴隸的數量,這些城邦國家又建立了複雜的奴隸供應鏈和大量的人口市場。我們甚至可以說,近代以來西方社會擴張時所犯下的種種罪惡,都可以在其文明開始之初找到原型。而無論是中國的井田制還是古阿茲特克複雜的玉米分配體系,都可以看出環太平洋文明圈內部的政權對公平分配,人人平等的重視。同時,古代中國皇帝皇后親自耕織祭祀的傳統以及印加的玉米崇拜都說明了環太平洋文明圈以農業勞動為根本,社會結構相對扁平化的狀況。大禹治水,就是一個古代部落民眾聯合起來,對抗突如其來的自然災害的歷程。同樣是遇到災害,亞歐大陸的部落們四散而逃,讓「上帝」來選擇誰能活下來;而居於東亞一隅的各個部落,則依靠自己的力量,聯合四方,不怕苦不怕累,犧牲家庭生活,最終共同戰勝了大洪水,也為中華民族第一個王朝的誕生奠定了基礎。可見,環太平洋文明圈獨特的協作意識和犧牲精神,是我們民族意識中不可或缺的精神財富。

在意識形態上,環太平洋文明圈是以薩滿教,或者說類似薩滿教的一種原始形態的,以自然泛靈崇拜為基礎,追求人和自然合一的精神世界。在人與自然戰天鬥地的時代和地區,薩滿教以動物為圖騰及守護神,用冥想和出靈的方式接近感受自然的洪荒之力;在農業興起,社會複雜化的時代,這種信仰的崇拜對象開始出現由動物到人的轉變,但是其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社會的和睦的實質,卻是始終如一,未曾改變。

這種思想形態底層,和一神教作為誕生於部落征伐,在殘忍殺戮的基礎上最終開放惡之花完全不同。前者起源於人與自然之間,人與人之間的和諧,而後者產生於部落極端對立和戰爭頻繁年代裡弱小部落在高度壓抑下產生的極端自我意識。當然,我們並不是說一神教對人類社會的進步沒有貢獻,甚至可以說,在社會發展到衝突頻繁,人性惡較為普遍的年代,一神教對社會矛盾的把握和解釋是更為精準的。但當文明進入後工業化時代,人類與自然如何重新建構共生關係,人類之間如何和諧共處,合作共生,就又成為了新的挑戰。而屬於環太平洋文明圈的獨特精神底層, 其倡導和諧,消弭邊界的理念,定將在這個課題上為人類做出獨特的貢獻。

中國的原意是「中央之國」,「中央」即指中國位於東亞腹地,為環太平洋文明圈的中央。沒有環太平洋文明圈作為文化母體和背景,中華文化的中將成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儒家思想的精髓,也深深根植在母文化的自然主義和包容性中。在面對西方文化的衝擊和挑戰的時候,我們的研究者不能死抱著儒家思想這朵小花不放,而要是退後一步,看到環太平洋文明圈這片豐腴美好的,培養了儒家思想這棵東方明珠的花床。

進一步,如果把中國文化放在環太平洋文明圈的框架下,重新探究其本來面貌和重要特徵,相信將會有許多全新的理論被提出和發現,無數的問題可以被探究。在環太平洋文明圈的概念中重新審視中國文化的根脈起源和本質特徵,我們會發現,許多來自古中華地帶的文明遺產,如符號系統,甚至兒童玩耍的撥浪鼓,都可以在美洲發現對應,可見其歷史很可能已經有萬年以上。而中華民族的古老信仰,從北地的薩滿到南方的巫風,應該說都有共同的精神內核,而在美洲也有同樣的對應成分。這樣的發現可以擴展我們看待世界的縱深;讓我們離開傳統中國疆域概念的限制,進而發現自己的傳統屬於一個更大文明體系的一部分;使我們的視野更加宏大,感知更加細膩。當我們發現瑪雅的羽蛇神和中國龍是一種東西時,當我們知道印第安人的月亮上也住著小兔子,而印第安姑娘也會拜月祈求讓自己心靈手巧的時候。我們的文化視界會在衝擊中慢慢變得輕盈、透亮,原來似乎陌生的世界在我們眼中將突然變得美好、可愛。

認識並推廣環太平洋文明圈概念,還可以促使我們用新的眼光來打量既有的傳統:了解到除夕的驅魔辟邪本意,會讓我們在守歲放鞭炮時重新感受到那股來自洪荒時代的力量;理解傳統節氣與四時四方四色體系的契合,可以讓我們在每逢過節之時都能體會自然時律與日常生活的和諧統一,甚至讓我們更深地體會到威風鑼鼓和秦腔京韻的意味在哪裡。當古老的靈魂回歸本位,傳統的神韻定將再次震撼人心。正如宮崎駿將同樣具有薩滿教底層的日本原始宗教之魂魄注入動畫中,才有了震撼世界的傳世神作。重新找回薩滿教的風韻神采,也將給我們基於傳統文化的文藝創新添上點睛之筆。

人類社會,雖然被西方的大崛起深刻改變,以至於一段時間現代化實際上就是西方化的代名詞。而環太平洋文明圈內的各民族,也一直處於被殖民被西化的狀態,以至於原生文明一直被壓抑,被邊緣化。但是,隨著移民的進入和生育率的差異,傳統上的少數族裔正在悄悄取代主流白人的位置。關於環太平洋文明圈的討論,在世界範圍內雖然因為西方中心論的影響,暫時不會被主流所重視。但幾十年後,今天的少數族裔,將在今天傳統的西方勢力地區內成為年輕人的主體人群,屆時,對非西方中心的各地傳統族裔、文化的研究,定將成為新的熱點。而以此為基礎的對於人類文明的再審視,定將成為新時代的顯學,也會成為中國能否在未來引導世界發展潮流的決定性因素。到那時,如果我們準備充分的話,環太平洋文明圈理念也將為沉浸於西方教育的少數族裔年輕人在困惑迷茫中打開從自己的文化母體看世界的大門。在即將到來的宗教和意識形態的激烈衝突中,提供一個嶄新的視角,甚至,是一個更好的答案。

綜上,推廣「環太平洋文明圈」研究在我們當今這個時代,是非常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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